我的青春不一样

林深之

记得六岁时，我特别爱挖蚂蚁窝。那年春天好像来得很早，蚂蚁纷纷出窝，寻找食物跟嫩叶。我拿小指头掏蚂蚁窝，愤怒的蚂蚁爬到我的手背上撕咬，我被咬得哇哇大哭，一怒就把蚂蚁窝用泥塞住。后来，我又爱上爬高坡，我以为自己是爬坡小能手，事后才发现自己是摔跤大王。那一天很热，我又去爬高坡，结果失足从坡上摔下去，从此匆匆结束了自己的童年。

这场意外，既突如其来，又好像命中注定。少不更事的我，偏执地认为那是自己挖蚂蚁窝的报应，于是，在后来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再招惹蚂蚁。可是，我的生命也并没有因此而远离那场意外带来的后果。此后，我的青春，我的人生，都得在轮椅上度过。所以，我的16岁，好像跟别人的16岁，有些不一样。

关于同学之间的友谊，课本上的内容，暑假跟寒假，所有上学的乐趣与烦恼，16岁的我好像全部没有。所以，当听到小伙伴议论时，我本能地觉得，那都是别人的青春，好像与我无关。

即使青春跟别人的不一样，我也有一些值得一说的事。比如，我开始爱上阅读和写作。那时，我是一个“十万个为什么宝宝”，常常把教我读书识字的老妈问得不耐烦，几次差点儿揪下我的耳朵。之后，我边揉耳朵边翻白眼，委屈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我学会自己找答案。再后来，我开始读一些简单的读物。

那时候，心中没有同龄人面对课业的压力，没有考试的焦虑，也没有惆怅和敏感的心思，相反，有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和慌张。那种无力的慌张，就像发现了自己是一篮鸡蛋中的鹅蛋，自己的不同，是那样的明显。于是，我常常想，我的人生，就這样完了吗？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不再乱抱怨，也不再发脾气，我变得越来越沉默。我会写点儿东西，杂乱的，简单的。我大概唯一可以骄傲的就是，自己是同龄人里第一个拥有电脑的人。

住在我家隔壁的一个大胖妞会时不时来找我，她总是摇头晃脑地说：“璐璐，我可不可以用你的电脑，查一下我们班群里的作业安排呢？”

我从电脑前转过头，她无一例外地会看见我正打开的文档。她总是惊奇我有台电脑却用来做这么沉闷的事，并十分可惜地摇头叹气，好像我是没救了的木头，然后接过我的电脑，开始玩游戏。

我跟这位伙伴，就像两个平行空间的不同生物，她来借电脑跟同学聊天，我埋头读书；她玩游戏跟别人比等级，我敲下一段段文字。我们互不干涉，又互相陪伴。

在我看来，她拥有的就是“别人的青春”：有课业的烦恼，也有奔跑的欢乐；有迷茫和思虑，也有规律可循的未来；有讨厌的人，也有亲近的伙伴。

这样的青春，令我非常羡慕。

我抱着书坐在门口，阳光洒在面前的院落里，花坛的花儿亮丽又好看，我喝下一大碗中药，苦得说不出话来。我喜欢的一位作家写过一段类似的话：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我啊，也一直以为人是慢慢长大的，但原来不是，人是一瞬间长大的。

大胖妞进入高三那年，很少来我家了。那一年夏天，我们坐在院落里，用凤仙花染指甲，感受着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夜风凉爽，树叶轻响，蝉声悠悠。她问“：你今天没写东西吗？”我摇摇头：“想不出来要写什么。”大胖妞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说“：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那么聪明———不应该说聪明，我明明知道你有多努力，我是说，你不用背负那么多期待和压力，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而我，还没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人生，就要去读大学了，真是不甘心啊。”

我目瞪口呆，双手摊了摊，不得不老实地说：“其实，我也很羡慕你，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可以畅快地奔跑、旅行和上大学。”

我们两个无奈地相视一笑，却又渐渐沉默。那么年轻的我们，生命还没有被丰富过，就总是急着给它下定义。原来，我们竟傻到以为，彼此的人生，才是最有意思的。

大胖妞进入高考冲刺阶段后，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也不常来向我借电脑了，我们便渐渐疏远。再后来，我听说她去了外地读书，选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但爱上了播音，加入了播音社团。我则熬着一个又一个夜晚，下着狠心，让自己不荒废时光，将所有的时间都填得满满当当。我热爱阅读，也开始动手写点故事。我投稿又被退稿，时间一点一滴流失，再后来，我越写越顺，文章换成了稿费，登上了自己喜欢的杂志，家里的书柜，渐渐堆满了样刊。

多年后，我出了书。奇特的是，我的书中竟一半是校园故事。经过时间的沉淀和磨炼，我才慢慢发现，当初那个羡慕“别人的青春”的我，其实偏执而自卑。大胖妞的话点醒了我，于是，我开始相信，不管是怎样的青春，都会有惆怅和苦恼。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

如今，大胖妞早已毕业、工作，业余也会做一做客串主播，而我也要再出新书了。我们啊，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烦她的工作，我忙我的新书，但我们都觉得自己过得不错。

那时，我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此完蛋了，然而事实是，我的人生非但没有完蛋，还用另一种方式，过得很充实。大胖妞虽然觉得青春过得很不甘心，但她往后的人生，并没有因此不如意。

我不敢说自己不遗憾，但至少已经不再纠结于改变不了的事实，这一切又不是认命那么简单。因为，度过青春的方式有很多，通过自我努力去实现，依然做了喜欢的事，其实也很充实。

我们的生命，哪能有机会把各种各样的青春都去体验一下呢？总要借一些现成的故事，给自己提个醒。我们的青春，好与坏都是独特的，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