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和伊朗是否会“放下仇恨立地成友”

孙冉

半官方的伊朗学生通讯社8月23日报道，伊朗外长扎里夫表示，伊朗与沙特阿拉伯两国间即将展开外交互访。互访有望在今年麦加朝觐结束后进行。9月3日伊朗外交部发表声明，证实伊沙将分别派遣外交使团互访，但只会到访各自所在对方国家的原使领馆。此消息一出，引发外界浮想联翩：伊朗和沙特即将缓和关系吗？！

沙特与伊朗算是公认的地区宿敌。一直以来，沙特对伊朗的政策立场十分坚决，并一直宣称沙伊之间绝无缓和对话的空间。在6月爆发的卡塔尔断交危机中，沙特也是剑指伊朗，倒逼卡塔尔与伊朗划清界限。但看似势不两立的两国关系近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松动，外界更是将此解读为沙特“正在主动谋求与伊朗缓和关系”。7月31日，伊拉克什叶派宗教领袖萨德尔开启11年来的首次沙特之旅，受到沙特新任王储小萨勒曼的热情接待。萨德尔的发言人公开表示“希望这次访问成为缓和地区教派冲突的开端”，萨德尔的访问因此被打上“调解沙伊矛盾”的标签。伊拉克内政部长在接受伊拉克什叶派电视台采访时也信心十足地称：“小萨勒曼王储希望伊拉克总理阿巴迪调解沙特与伊朗的关系。”

此外，自2016年初沙特与伊朗断交后，伊朗政府30年来首次暂停其国民赴麦加参加一年一度的朝觐活动。但今年春天，沙特出人意料地与伊朗重启朝觐谈判，8月伊朗朝觐团重赴麦加朝觐，沙特还向伊朗外交官发放了签证。8月初，在土耳其召开的伊斯兰合作组织外长会上，媒体也拍到沙特外交大臣朱拜尔与伊朗外长扎里夫罕见握手并对话的照片。随后舆论四起，甚至有传言称扎里夫即将访问沙特。

面对铺天盖地的缓和传言，沙特外交部急发声明否认，称沙特请求中间国斡旋与伊朗关系的消息完全是子虚乌有，并称沙特对伊朗的态度是坚定不变的，沙特不会与“无视国际法和外交关系基本准则、干涉其他国家内政、不断散布谣言和破坏国际安全与和平”的伊朗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近。同一时间，扎里夫也否认了将访问沙特的传言……纷繁复杂、甚至前后矛盾的说辞和行动之下，沙伊会“放下仇恨立地成友”吗？

沙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沙特对伊朗关系有所松动的迹象并非空穴来风，或多或少都与其当前处境有关。近年来，随着伊朗在地区的影响力不断提升，沙特的不安与日俱增，在地区事务上四处插手，力求联合逊尼派力量打压伊朗，结果不仅未达到目的，其地区政策反而饱受诟病。而且沙特外忧未解，国内更添新愁。在内政上，沙特现在正值王权交接的关键节点。小萨勒曼6月升任王储，大权已揽于一身，不日继位已无悬念。但近期有关他的负面评论却不绝于耳。有媒体批评其外交政策过于功利和激进，特别是在出兵也门的问题上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令沙特政府不仅耗费巨额军资，还深陷战争泥潭、骑虎难下。今年7月，《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媒体爆料称小萨勒曼“逼宫”并软禁前王储本·纳伊夫，更使小萨勒曼的声誉大跌。对小萨勒曼而言，当前没有什么比顺利继位更重要。最近种种迹象也印证了其执政重点正在由外转内。前段时间阿联酋驻美大使被窃取的电邮显示，小萨勒曼已向美国官员流露出“与伊朗修复关系”和“退出也门战争”的意愿。此外，一向行事高调的小萨勒曼未出席G20汉堡峰会，放弃了其升任王储后的国际舞台首秀。

在经济上，沙特近几年苦苦承受着低油价的重压，经济每况愈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沙特今年一季度GDP增长率由去年同期的1.2%降至-0.5%，外汇储备由2014年的7500亿美元降至目前的4930亿美元。沙特的石油政策也由“争夺市场”变为“减产保价”。2016年底，沙特领衔多个产油国做出让步达成减产协议，还给予伊朗豁免待遇。今年7月沙特率先再次呼吁深化减产，并计划于9月向石油消耗量最大的亚洲地区减少高达10%的销量。这意味着经济重负使得沙特无力维持海外市场份额，重振经济已经成为沙特维系国内稳定的重中之重。在社会上，东部省份的什叶派地区一直是威胁沙特国内稳定的隐患。“阿拉伯之春”爆发后，东部省份什叶派地区多次发生教派冲突，对政府的不满和抗议未曾中断。沙特政府为了维护统治权威，在东部地区不遗余力维稳，然而情况并无好转。2016年1月，沙特政府处决什叶派领袖尼米尔，更是激发尼米尔故乡——东部盖提夫市什叶派群体的抗议示威，他们与伊朗什叶派力量联合，进一步激化教派矛盾，严重威胁沙特王室的稳定。今年5月，盖提夫地区再度爆发大规模流血事件，死伤数十人。教派矛盾犹如定时炸弹，随时可诱发沙伊之间的冲突，引爆地区危机。因此，沙特在此时表现出与伊朗缓和的意愿，体现出其稳住后方、规避外部风险的考虑。

而对于一贯提倡克制、睦邻外交战略的伊朗鲁哈尼政府而言，沙特的姿态正是其所期盼的。在地区较量中，伊朗从未像沙特那样表现得咄咄逼人。鲁哈尼在第一任期内就公开表达想与沙特改善关系的意愿。2016年初沙伊断交后，伊朗也曾主动向沙特示好，但遭沙特拒绝。今年2月，鲁哈尼访问阿曼、科威特，有意破解沙伊僵局。说到底，伊朗深知自己在与沙特的竞争中占据优势，而且在伊拉克、叙利亚、也门、黎巴嫩等地支持的什叶派力量也占据强势。与沙特缓和，不仅能维系伊朗的优势，而且能减轻地区投入和负担，伊朗何乐而不为？此外，当前美伊关系恶化，伊朗核协议有不保的风险，如果沙伊关系能缓和，对伊朗将大有裨益。

“另一个版本”

但是，鉴于瞬息万变的外部形势和艰难复杂的国内困局，沙特试探性的缓和关系势头能持续多久尚未可知。受宗教、种族、政治意识形态和地区利益等多重因素影响，沙伊之间的结构性分歧难以改变。自1979年以来，逊尼派的沙特一直深陷伊朗对外输出什叶派革命思想的阴霾之中。两国关系曾因朝觐、教派矛盾、核问题等龃龉不断。1987年7月，402名朝觐人员在沙特麦加发生的冲突中丧生，其中包括275名伊朗人。1988年4月，沙特时任国王法赫德宣布断绝与伊朗的外交关系。1997年5月，哈塔米当选伊朗总统后，伊朗政府推行温和的外交政策，努力改善与沙特等海湾国家的关系。1999年，哈塔米访问沙特，成为伊朗伊斯兰革命后首位访问沙特的伊朗总统。而“阿拉伯之春”爆发后，沙伊关系再次因教派矛盾剑拔弩张。2011年，沙特出兵巴林，目的就是防止该国什叶派势力与伊朗联合。2015年沙特又率多国空袭也门，打击亲伊朗的胡塞武装，并于2015年底牵头组建伊斯兰反恐军事联盟，将伊朗拒之在外。伊朗核协议达成后，伊朗影响力进一步提升，沙特也加速了遏制伊朗的步伐。2016年初沙伊断交后，沙特一直态度强硬，小萨勒曼甚至公開宣称“要将战火烧到伊朗”。

有人将沙特邀请萨德尔访问解读为另一版本：与其说沙特欲与伊朗缓和，不如说是拉拢伊拉克什叶派，弱化伊朗在伊拉克的影响力。近期，沙特与伊拉克时隔近30年后重开边境口岸阿尔阿尔，以便增进两国经贸联系，不过这一举动显然将触碰伊朗的利益。此外，沙特的外交政策受美国影响较大。特朗普上台后奉行敌视、遏制伊朗的战略，并与沙特结成遏伊同盟。在此背景下，沙特单独与伊朗实现大幅度的关系转圜太过理想，与现实并不相符。沙伊关系的走向注定与地区形势、多国利益纠缠在一起，沙特与伊朗是不是“永远的敌人”有待时间来验证。但就当下而言，沙伊关系的缓和举动有助于地区安全和稳定，一定程度上会弱化教派冲突的紧张氛围。 （成稿于9月7日）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