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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额融资中的创业阶层

2017-12-28王海燕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51期

王海燕

创业,当这个词出现在媒体上的时候,大多数讲的都是风起风停的跌宕故事。但并非所有的创业者都在风口之上。在风口背后,对那些正在努力改变命运的小经营者来说,还有不一样的故事。

独立人生

何柯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去上海参加展览,坐地铁,走在一个大的站点里,周围全是乌泱泱的人,潮水涌动般推着他,他感受到“强烈的真实的压抑”——而那个时候还不是高峰期。这次经历让他确认,回苏州是对的,那里的生活起码已经达到了70%完美的状态。

何柯

从外表看,1992年出生的何柯是那种典型的“90后”,穿牛仔衣裤和马丁靴,剪俏皮的棕色短发,会在朋友圈发的照片上添加“萌萌哒”卡通装饰,买了新车就赶紧晒出来。

但他的创业一点也不朋克,何柯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在医院上班,小时候因为“中了爸爸的圈套”,选了小提琴课外兴趣班,小学五年级就过了专业十级,主要归功于“挨揍的棍棒都断了几根”。因为落下了文化课,最后高考选了艺术专业,进入大连艺术学院,一直做到学校乐团副首席。

如果不出意外,何柯会留在学校当老师,去各大城市甚至出国巡演,但他拒绝了这条路,因为当老师收入不高。父母希望他留下,熬个教授资历,但他不想大学毕业还向父母伸手要钱,果断回了苏州,在培训学校里代课,底薪3000元,一对一带学生,加上提成,一个月能拿5000多元,不用考虑房子车子,日子过得舒坦。

创业的契机是一个偶然事件。2016年6月,培训机构拖欠工资,机构里还有外地的年轻老师,生活都成问题,不想干了。几个人跟何柯关系不错,鼓动何柯自己开一家,正好何柯自己也想单干。在何柯创业的2016年,教育产业的确处于风口,跟他创业细分方向一致的星空琴行刚刚完成C轮2000万美元的融资。而另一方面,2016年里,教育业也是互联网创业死亡率最高的领域之一,门店开到100座城市的星空琴行,则从9月开始出现了毫无预兆的崩塌式关店潮,CEO失联,消费者至今维权无门。

但何柯对风口其实完全不感兴趣,他用“做生意”而不是“创业”来形容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生意,一个年轻人的生意。下定决心单干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整个姑苏区所有写字楼、商铺打电话问租金,算成本。最后得到的结论是,他攒下的11万元存款全部投进去,还差两三万。

任宏刚

首期资金的缺口是通过信用卡套现补上的。他当时没有稳定的职业,名下无房无车,又没有经验,信用卡是唯一能想到的路子,费率和周期计算起来很麻烦,他没算清楚,只知道每个月光利息要200多元,借得心惊胆战。

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2016年,他的工作室开张时,江苏高考加分照顾政策已经发布,音乐、绘画等艺术特长都成为高考加分项目,苏州的艺术培训行业一下就被点燃了,他的“琴有独钟”工作室半年多就开始全面盈利。

今年年中,何柯决定开第二家店,还是缺钱,倒不是盈利不好,而是做了一年生意,何柯继承自知识分子父母的思维方式早就变了。创业之前,他对负债有抗拒心理,但创业以后,他发现资金不过是工具,重要的是如何把事情做得更好。“要扩大规模,就要投入资本,用社会的钱去做事,而不是自己存的钱。”

这一次,他开始找朋友打听,知道了人人贷。

传统银行的信贷业务,因为风险较大,主要面向大中型企业。而互联网小额信用贷款,主要服务对象则是工商个体户、小作坊、小业主。创立于2010年的人人贷,就可以为这些人提供一个借贷的新渠道。何柯的贷款是在网上申请的,额度是3万元,这笔钱在他的预算之内,他为自己设定的借贷金额是4万元之内。他盘算着,即使生意失败,靠打工也能通过月供还钱。

无独有偶,这个考虑正符合人人贷对小微企业经营的判断。人人贷联合创始人张适时告诉本刊,小微企业的经营报酬,取决于创业者个人和家庭成员的努力。“小微企业失败率其实很高,但为什么还款率高,因为即使生意失败,创业者换一份工作,还债也没有太大压力。”通过网贷平台实现的借款,给小微创业者们留下了足够的试错空间。

其实何柯想过,如果找父母帮忙,也许能拿到更多钱,“二三十万总有吧”,但他实在怕他们“没事就到公司来,今天改改这个,明天改改那个”。要开店时,他只是跟父母透了一下口风,两个人专门开了个圆桌会劝阻他,“开店每个月要支出多少钱,你算过吗?”何柯想,完了,父母还把他当小孩,借钱的念头还没升起来就被灭了。

何柯现在要操心的事很多,财务、招生、平台合作、广告、活动……这是他的压力,但这种压力和他在上海感受到的压力截然不同。“上海的压力是來自外在环境,而现在我的压力则是实现目标的动力。”他对生活和事业还有30%不满意,原因是开业不到半年的新店还没有追回成本开始盈利。

生在苏州这样的城市,何柯的同龄朋友,要么进国企,当公务员,要么在家族企业里做事,过得舒舒服服。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踏踏实实创建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是自己掌控命运的独立人生,“赔了砸了都是自己的事情,轮不到父母插手”。

异乡的“逆袭”

任宏刚好几次感叹南京本地已经倒闭的共享单车品牌町町单车的故事:一个典型的富二代一头扎进创业风口,血本无归,倾家荡产。他讲述的语气里有喟叹,也有不易察觉的骄矜。1987年出生的他有一个“逆袭”的故事。

任宏刚的老家在河南,2007年到南京上大学,2010年毕业后进入一家大型保险公司做业务员至今。他还记得刚到南京时交完学费,身上总共还有200元生活费。那时候他甚至不敢想,未来是否能在這里安家落户。

他的起点不算高,家里有哥哥和姐姐,分别考了军校和师范学校。作为家里最调皮的小儿子,任宏刚从初中开始学习就不太好,来到南京上大学,也只念的是专科,专业是室内装修设计。毕业时,任宏刚找了三家公司,都只能从实习生做起,有两家每个月的基本工资是300元和500元。

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任宏刚发现,作为一个家境普通学历普通的外地人,他如果想要在南京立足,就需要清晰地规划自己的人生。买车、买房、年收入目标,这些他都一笔一笔写在小本子上。看着那个小本子,2010年毕业时,他放弃了室内装修,进入一家金融机构做业务员。在那家公司,他做过房产推介、财险推介,还卖过各种理财产品。他记得那时候出门推销很不好意思,“有人还会觉得很丢人”。

但任宏刚喜欢这份工作,他连社保都没有,主要的收入靠业绩提成。但这是他的理想职业,因为不用坐班,可以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甚至开早会喊口号他也是真的喜欢,因为有种“促人上进的气氛”。他并不是想要在这家公司待一辈子,他真正的想法是:“总归是要自己出来做点事业的。”

任宏刚性格内向,看起来一点也不活络,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在听别人说话,温和地笑。但他是那种愿意帮忙又总是很留心的人,一开始是因为专业,偶尔帮同事装修,后来听同事说自己从二房东手里租房子,两人就琢磨,不知道二房东到底赚了多少差价,也想试一把。

那时任宏刚的本职业务里也经常会接触到房产客户,有的人手里有多套毛坯房,放着浪费,出租又没时间装修和打理。任宏刚就接手过来,做方案,找工程队,天天跑现场督工,装修好了再转租出去,“赚点辛苦钱”。这种商业模式就像现在链家的“自如”。

注册公司是2014年2月份的事情。在那之前,除了自己的工作,他平均每年能做接近20单房产业务,流水规模大约五六十万,利润10%左右。注册公司时他已经在南京买了房,刚刚付完首付,准备装修房子后结婚。200多平方米的江景房,装修起码20万元以上,那是一个年轻人在异地他乡打拼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但任宏刚还是决定,无论如何要注册自己的公司,做他的“房东”业务。本职工作当时已经很稳定了,15万元左右的年薪在同事中算中等水平。同一个组里的同事,收入最高的上百万,但那样的人往往“有背景,有人脉,天天见客户,异常勤奋”。任宏刚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他得另辟蹊径。

从租场地到招业务员,任宏刚估计开公司需要投入的本金超过10万元,资金缺口在3万到5万元。第一个考虑的贷款方式是银行,但任宏刚没有“五险一金”,无法在银行申请信用贷款,也没有可供抵押的房、车,即便有,“也总不能为了这几万块就抵押房子吧”。任宏刚认为,买房是人生必须要完成的正事,亲戚朋友理当支援,但做生意却是个人的选择,没有理由借钱。两者之间,区别重大。

平时留心,任宏刚认识了很多同样有本职工作又在开创自己事业的朋友。10万到20万元的启动资金,5万元左右的缺口,这是大家普遍会面临的资金状况,自然也会经常一起交流各种各样的贷款产品。任宏刚就是从一个朋友那里知道“人人贷”的。

他通过人人贷借的第一笔款额度是3万元。几年过去了,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仔仔细细比较过,算过账。当时租房行情好,任宏刚的生意好,利润高,投入2万元改装的房子,每个月的租金差价超过1000元,远远高于分期还款的月利息。开公司的决定看起来大胆,但任宏刚更怕遗憾,就像他在朋友圈里写的:“遗憾比失败更让你难以面对。”

实际上,他的公司开业后只用了两个月,资金就正常运转起来了。此后,为扩大规模开拓新的业务线,他又通过人人贷借过两笔款。这时候,他的安全感已经完全来自对市场的判断和执行力,而不是银行卡上的固定存款。

任宏刚记得小学时学过一篇关于南京长江大桥的课文——“两座雄伟的工农兵塑像左右挺立。”如今他买的房子就在桥边,在大桥封闭翻修以前,他每天都要在大桥两边往来好几次,过桥的交通工具从公交车变成自行车,又变成小轿车。他已经在这座曾经陌生的城市里安家,结婚,有了孩子,孩子的户口跟着妻子落在南京,他自己的户口则还在河南老家。他已不需要一纸户口来增添“新南京人”的底气。

任宏刚有时候会感喟命运的眷顾,比如他买下房子的那个楼盘,他看到广告时,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套,他立刻拖着女朋友去看,看完就定下来了,如今那套房子的价格已经翻了三倍。但他也相信选择和努力的作用,其实任宏刚的哥哥就在南京,当初选择南京也是因为哥哥的缘故。但除了买房,在这座城市立足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从没找哥哥开过口借钱,他怕嫂子不开心,也想证明给哥哥看,他也行的。

他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在喜欢的城市落地生根。他为城市奋斗,他最终得到了这座城市。

和任宏刚的故事一样,在与人人贷同属一个集团的金融信息服务平台友信工作了将近5年的许忠飞见证了越来越多普通人独立经营自己事业的过程。许忠飞现在是友信南京洪武路营业部门店经理,2013年她来到友信带团队时,P2P网贷行业正处于爆发增长的初期,许忠飞的团队一个月放款200万元,在南京已经是无可撼动的项尖水平了。而如今,市场需求大,业务增长也快。目前,一个同样规模的团队,一个月的放款金额达不到300万元,会被直接判为不合格。

接触客户时,许忠飞发现,来借款的人里,有帮爸爸借钱做生意的飞行员,有自己开服装店为丈夫周转工程款的女店主,有开着小工作室接外包项目的IT人,有开淘宝店的主妇。她甚至发现,这些人里,40%都有稳定的本职工作,他们无论是借钱作为启动资金,还是扩大经营,目的都是为了实现更多的人生可能,积少成多,不断努力。

40岁的转型

个人努力的结果,有时候也仰赖来自社会的支持。

施威莉是那种以前没想到自己会去互联网金融平台借钱的人,大多数时候,她接到推销借贷或信用卡套现的广告电话,都是直接挂掉。她笑着解释说:“在市场里,每天都要接不少这样的电话。”她说的市场是深圳罗湖区著名的笋岗工艺城,她在那里有一间香薰批发门店,旺季时每个月的平均流水在40万到50万元。

施威莉是典型的广东生意人:勤快,热情,讲话伶俐,白手起家。2006年,她还在深圳的年宵市场上摆马路摊,和丈夫两个人忙到晚上12点。后来,她转到深圳开店,产品最早主要销往香港,最好的时候,一天要向对岸发出至少60箱产品,日营业额三四万元。调香料、做包装,全仰仗施威莉和丈夫、堂弟带着几个工人,在店里从早到晚赶出来。她在深圳有了4家门店、在东莞有了数千平方米的工厂,只用了4年时间。

做生意这么多年,今年她第一次通过人人贷借了15万元贷款。这笔钱一开始是打算赶在“双11”之前开天猫店的,需要交纳11万元保证金和6万元系统运作费。施威莉在2008年就开通了自己的网店,还雇了一名员工打理。但线下的生意太好了,她又忙,根本顾不过来。但没想到线下门店的生意从2013年左右就逐渐落寞,店里请的小妹一个一个都回家生小孩了,门店也就顺势先后关掉,再也没开起来。

她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转向电商。这么多年,线下生意她已经很熟悉了,而早就过了野蛮生长时期的电商,有另外一套她不熟悉的复杂规则要去摸索。踢了她临门一脚的是一位天猫店主。

这名店主从施威莉的工厂拿货,后付款。这种流程施威莉很熟。她和丈夫那时候手上一分钱也没有,合作方经常是上午拿货,下午卖完了才交货款,有时候交不上,就约个日子过几天还。“那时候只要日子定好了,哪怕逼死自己也得付上款,这是基本的诚信原则。”

但施威莉发现,离开她熟悉的圈子规则就变了。比如这名店主,生意做得那么好,但拖欠了她20万元货款,整整催了半年才艰难要回——而正常情况下,回款周期应该是以天计算的。本来那名店主还向她预订了40万元的产品,已经生产出来了,就堆在工厂里,但施威莉却不敢发货了。

而另一边,包装费、材料费必须要付款,工人要吃饭,店铺要交租……层层叠叠的事情加在一起,每一样都需要钱。这让2017年的春节成为施威莉创业以来最艰难的日子。太难了,整个春节,她和丈夫哪儿都不敢去,天天坐在家里慌神。

最后两人想,与其漫长地等待天猫店主给自己回款,为什么不利用生产厂家的优势,正式运营自己的天猫店,让买家直接给自己回款呢?累是累了点,可他们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没有店面的时候,就天天守在批发城里,等着谁转让,立刻去抢;产品包装不行,就自己画图自己设计,在店里现场包装;供应商掉链子,干脆自己开了工厂。在做生意这条路上,笑起来温婉的施威莉本来就是强悍的草根风格。

唯一的问题是缺周转资金,和早期自由生长的“淘宝”不同,如今开网店,要学会竞价排名,店铺要装修,要找美工,要做设计,要做网络营销。总之,要想做大,每一项都要真金白银地砸钱。当然不能找亲戚朋友借,“钱好还,人情难还”;银行也试过,规矩太多了,完全不符合施威莉的做事风格;还有一条路是找线下民间贷款,这一条施威莉不敢尝试,早年为了试试深浅,堂弟专门找人借过2万元,“利息太高了,赚的钱还不够还利息”。

不过生意人还有一个特长,就是执行力强。她开始精心比较各种各样的产品手续费,是否需要抵押,放款速度快不快,机构是否足够专业与合规。最终,她选择的是人人贷,2至4年的还款周期对她的资金周转不构成任何压力。

因为日期逼近,施威莉的店鋪最终没有赶在“双11”之前进入天猫,直到如今,资质也还在审核当中。不过省下来的借款,她立刻投入到一款新产品研发中了。年近四十,施威莉洗脚上田,也搭上了互联网这班车。

她有时候也和丈夫开玩笑,如果早一点在深圳买房子可能会大不一样。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丈夫是潮汕人,从小在香港长大,16岁开始帮着打理家里的小型工厂,后来回到内地,开过酒楼,做过速冻食品批发,建过电池工厂,再后来又和施威莉一起做香薰生意。

“他很肯钻研的,什么都会的呀。”施威莉说。她还记得当初开店时,连店里的装修图纸都是丈夫自己画的。用施威莉堂弟的话评论姐夫,“几乎有一种爱做生意的狂热”。事实上,堂弟如今也在同一个市场里做蜜蜡批发生意。他原来是高速路收费员,9年前被施威莉夫妇带出来做生意。他至今感谢这场改变,因为喜欢后面那种“眼界更宽”的人生。

根据人人贷的数据,平台目前超过一半的借款人来自友信的线下门店申请。线下申请借款的人群年龄普遍在40岁左右,比线上申请的人群平均年龄大10岁左右。作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施威莉至今依然不太懂P2P,不太了解互联网金融,她只关注她最需要什么样的金融服务。对她而言,钱不是用来消费享乐的,而是有生命力的资本。

从2013到2016年,中国每千人企业的户数,从13户增长到了19户,增长率为70%。正是千千万万个苏州的何柯、南京的任宏刚、深圳的施威莉们经营的小微企业构成了如此壮观的增长。这些普通的生意平淡而微小,与风口和估值无关,但却呈现了新时代的各种可能性,即人人都能自由地追求不同的事业和人生,实现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经营者,他们只是需要更加便捷的资金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