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特雷莎·梅的日本之旅

杨芳

8月30日～9月1日，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对日本进行国事访问。从京都到东京，从新干线到“出云”号，从“表千家”的茶室再到安倍晋三首相官邸，梅任英国首相之后的首次亚洲之旅不可谓不丰富，涵盖从经贸关系到安全合作的广泛议题，英日关系走近的趋势明显。这既是日本对英国经年多方公关的结果，也是当前英国对外需求上升的体现。

经贸合作是重点

特雷莎·梅访日团队由15家英国企业的高管组成，英国国际贸易大臣福克斯陪同前往。拉住日本这个对英投资“大户”，稳住市场对英国经济前景的信心，无疑是梅访问日本的最重要目的。

日本是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对英投资国。对英投资的日企大约有1000家，资本有400亿英镑，为英国当地创造就业达到14万个。这对于刚刚公投后较长一个时期不甚稳定的英国经济与社会来说，显然格外重要。更为重要的是，在英日企的四成是制造业，日产等汽车产量占英国市场的一半以上；日立公司在英还有铁路项目，并参与核电建设；而野村控股、大和证券等日本金融企业的欧洲业务总部均在英国。如果这些大企业不大规模出走，不“断崖式”退出英国市场，就会产生重要的示范和稳定效应。因此，梅在新闻发布会上特意以日产、丰田和软银为例，称这些公司在公投后宣布追加对英投资，是对英经济长期前景投“信任票”。

英国退欧正成为一个“谜”一样的存在。就英国自身而言，公投之后，特别是2016年7月梅上台之后、脱欧进程在逐步推进。英国政府于今年初发布了白皮书，阐述了英国对欧政策立场，并于3月29日向欧盟递交正式文件，启动脱欧谈判。今年6月以来，英欧已经举行了三轮谈判，英国政府也已经发布了多份政策文件，阐释英国在关税、边界、法律以及防务与外交等各领域立场，既是回应欧盟对其明确立场的要求，也是安抚市场的必须。然而这一切收效并不明显，无论是市场还是国际社会，依然处于观望阶段。特别是今年4月梅突然宣布提前大选之后，市场波动更为明显。6月，保守党痛失议会多数之后，作为一名“退欧首相”，特雷莎·梅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稳住局势，继而提振外界对英国市场的信心。

从2016年7月上任以来，直到2017年4月，应该说梅基本上胜任了这个职位，英国并没有因退欧而引发大的政治、经济与社会震荡。但退欧注定是一条不平路，英欧谈判已经进行了三轮，几乎没有大的进展，英欧还在各说各话，欧盟要求英国在“分手费”、英国与爱尔兰的边界以及保障在英欧洲公民权益三方面澄清立场，双方达成一致后，再谈其他。欧委会主席容克甚至称，英国迄今发布的所有政策文件，没有一项是令人满意的。这种僵持的局面久拖不决，对英国并不是一件好事。

此次梅访日期间，阿斯顿·马丁的首席执行官帕默就称，一些公司不可避免要推迟对英国的投资，观望退欧对关税及其他贸易壁垒影响。市场暂时会有一些不确定性。企业所希望的是，这个时期不要太长。尽快达成英欧之间免关税的协定，就会给投资者信心。他继而举例称，在汽车制造行业，“设计一辆新车需要四年时间，可能花费十亿美元。如果不了解销售环境、制造环境未来四年是什么样，企业可能会犹豫是否投资。如果能较多了解政治家们对未来谈判的想法，哪些地方能成功，哪些地方尚有差距，企业家就会更快决策，其投资前景就更具有可预见性。”因此，在谈判前景无法单方面掌控的情况下，英国政府更需要借助外交等手段，做好投资安抚工作。英国《每日电讯报》则直接指出，英国希望通过支持日本，让日本企业继续留在英国；而日本则要求梅对日本企业提供安抚和优惠措施，以确保日本企业在英国的最大利益。安倍在与梅会晤后就公开宣称：“我看好英国退欧后的经济，对企业来说，英国仍然将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地方”，“但日本企业也需要看到退欧的透明性与可预见性”。

投资之外，梅此访的另外一大目的是为未来英日贸易关系铺路。梅上台后，英国政府设计的退欧路线图是多方并举，破与立并存。一方面，要和欧盟谈判退欧的具体安排，另一方面，要同时推进退欧后的对外关系重建，这既包括对未来英欧关系的安排，也包括发展与其他非欧盟国家的关系。其中，贸易关系的界定与安排是核心，梅首相提出的观点是建立一种“最自由”和“无摩擦”的贸易关系。也就是说，英国方面虽然提出要退出单一市場和关税同盟，但事实上希望保持与欧盟现有的关税水平，直接继承欧盟与其他国家已有的贸易契约，并通过签署新的自贸协定等方式，盘活英国的经济。在此意愿主导下，梅首相新成立国际贸易部，主动出击，构建英国新的贸易关系网。

迄今，不论欧盟方面怎么回应，甚至一再否定，英国的立场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即使是有作为欧盟成员国不能与其他国家签署新贸易协定的限制，英国人也并未停止在这方面前进的脚步，此次梅访日就是一例，两国签署《共同繁荣宣言》，宣布建立联合工作组，规划今后的贸易关系，并加强工业、研发、能源领域的合作。

日本现在之所以被英国看重，除了可凭借对英国经济贡献的资本之外，也与梅政府的政策选择有关。在英国现任政府的规划中，在入盟四十年后，英国重启对外自贸谈判并不是要推倒一切重来，那样时间上不允许，操作上也不可能。梅政府的总体思路是以延续带发展，也就是说，在保住英欧贸易关系最大延续性的基础上，优先争取与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以及日本等国家建立独立的自贸关系，或继承这些国家与英国已有的贸易协定，或延续英与这些国家已有的密切联系。在守住传统贸易关系的基本盘基础之上，力争发展与新兴市场及其他国家的自贸关系。这与卡梅伦首相时期的英国对外贸易政策选择有所不同。

安全合作是手段

经贸之外，安全议题贯穿此次梅访日行程的始终。在日本防卫相小野寺五典陪同下，梅前往日本海上自卫队横须贺基地，视察了日本最大的直升机航母“出云”号，并慰问了共同执行扫雷任务的日本海上自卫队人员和英国皇家海军官兵。在赤坂迎宾馆会谈之后，梅与安倍发表了联合声明，强调提升两国安全合作水平，加强防务、网络安全和反恐等领域合作，共同应对国际秩序和全球安全所面临的威胁。英国成为继印度和澳大利亚之后，第三个与日本发表此类联合声明的国家。梅还成为继澳大利亚前总理阿博特之后，第二位参加日本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的外国领导人。梅此访也正遇上朝鲜试射导弹飞越日本领空事件，两国领导人还发表了有关朝鲜问题的共同声明，对朝予以谴责。

近年来，在日本的积极推动下，英日安全与防务联系明显增多。2011年12月，日本放弃坚守40多年的“武器出口三原则”后，英国就是第一个与日本签订防务合作协议的国家。2012年4月，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就带领一批国防企业高管访问了东京。7月，两国签署了《国防装备合作框架》和《信息安全协议》，为联合研发国防设备建立了法律框架。2015年1月，日英两国政府在伦敦召开首次外务与防卫部长级磋商（2+2）。在次年的第二次“2+2”会议上，双方决定进一步加深在防务装备和技术领域的合作，共同设计和研制适用于F-35战斗机的联合新型空空导弹，同时考虑在年内派英国空军的“台风”战斗机赴日联合训练。迄今，英日已分别于2016年11月和2017年6月进行了两次联合训练。2017年1月26日，两国政府签署了《相互提供物资与劳务协定（ACSA）》，英国成为继美国、澳大利亚之后第三个与日本签署ACSA的国家，也是首个与日本签署该协定的欧洲国家，该协定已于今年8月18日生效。显然，对英国而言，延续和提升英日安全合作，已成为加深两国利益捆绑的重要途径。对于梅首相自身而言，其长期担任内政大臣的经历以及英国退欧进程的复杂性，也使她格外重视反恐、网络安全等方面的对外合作。而“英国将派航母巡航南海” “英日将在亚太地区开展安全合作”等政策宣示，则是英国保持对全球事务影响力的一种方式。

鉴此，从访问的行程安排与会谈成果来看，梅首相此访可谓心事重重，这位“退欧首相”正有意结合英国“所需”与“所长”，企图用“拼经济”与“促安全”两条腿走好退欧这条“不平路”。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