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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巷笔记(组诗)

2017-12-28西水

草原 2017年12期
关键词:楼顶上蜜蜂天空

西水

父亲

巷子里白天常走行人

不能堆太多东西,不像故乡的院子

宽天宽坝

父亲在合作巷修房子的时候

只能在深夜,拖砖和沙

他太累了,往往一倒在床上

就呼呼大睡,那晚

小偷在他呼噜声的掩护下

撬开了门,把他的手机

和所剩无几的钱,偷走了

然后,把他的衣裤,丢在巷子里

周末,我从素朴回去的时候

父亲对着我叹息,唠叨

“这个——小偷——啊”

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万万没有想到,坐在他面前的

这个坐享其成,长相斯文

而又懦弱无能的儿子

是个大盗,自出生开始

就一天一天地,偷走他的精力

黑发,牙齿……

还要打算,偷走他的那把老骨头。

村庄

在这里,杂草和毛稗

必须退出和消失

年轻力壮的人,蜂拥城市

对于一个背着板斗,走在田坎上

还在热爱土地和粮食的老人

他多么艰辛,多么值得尊敬

他一直低着头走路

谦逊的眼睛里

装满一田坝金黄

水稻们,刚刚在晨风中醒来

表情自然而完美

夜里,它们枕着小河睡觉

那个又长又弯的枕头啊

——枕芯全是奔跑的流水……

黄昏

两座坟,没有墓碑

两个土包包,长满荒草

在坟头中间,一丛金银花

攀着几棵杂树开放

黄昏,我坐在這里

仿佛与世隔绝

两个年代久远的人,并没有

令一个留守村庄的老头,心生恐惧

两个坟包包,像两个挨着摆放的枕头

我躺在这里

谁也没有打扰

谁荒凉的开放和休息。

送礼帖

……在别墅区的河边徘徊

她看见河水浑浊,众多垃圾,浮于水面

天上的雨水,大部分要通过城市的暗道

流进河里。有一部分,落在她雪白的裙

子上

突然间,她的血液开始翻腾

她闻到身体里,香水散发出的异臭

几只白鹤歇在河边的灌木丛上

其中一只朝河心飞了下来

她仿佛看见这个城市

又随手扔下,另外一张白色的垃圾

叶子

葡萄叶,黄瓜叶,南瓜叶

合作巷的五楼顶上,它们在

自己的小小村庄

在冰冷的水泥楼面上

把脸孔贴在一起,翻动身子

入冬了,天空难得有一个好天气

这些生育过众多儿女的老母亲

在城市的上空

小声小气地说话

小心翼翼地吸取阳光

晒干每一粒,将会导致身体腐烂的水分

我看得出来,它们不乐意

无声无息地腐烂

它们的脸上

弥漫着黄金一样的光泽

仿佛要借助这些阳光,集体自焚。

剪草机在剪草之后

剪草之后,遍布伤口的

青草,弥漫着诱人的青草香

在工厂的草地上,我不停地走

不停地耸鼻子,我真想

把故乡的味道

全部吸进鼻子里

我真想弄一把刀子

在我的手臂上,划出一些口子

我真想看看,从我身体里

流出来的汁,在城里

是不是

也能让一棵草,为之倾倒……

暴雨之后

惊雷,闪电

内心装满星星的天空

也会歇斯底里

唾沫滂沱

位于高处的天空

似乎可以让山川,河流

肆意泛滥

花草凋零,树瑟瑟发抖

玉米们,全部瘫倒在地上

清晨,一群来自乡村的工人

从工地旁边的一块玉米地走过

他们对倒在路上的玉米

视若无睹

只有一个早锻炼的老人

试图把一株玉米扶起来

试图扶起

一个面临瘫痪的乡村。

穷亲戚

五楼顶上不是乡村

我不再关心一株花池里的黄瓜

开不开花,结不结果

与水泥缝中的杂草一样

它只是我眼中

一种活着的绿色修饰

但一只蜜蜂,从远方赶了过来

它歇在那唯一的花蕊中

再也没有离开

许多花朵,沾上了毒药

许多蜜蜂,被养蜂人包养了

这只蜜蜂是蜂群中走失的那一只吗

这只蜜蜂是蜂群中最执着的那一只吗

月亮很久才出来

微弱的月光,在合作巷的

五楼顶上,照着一只

在城市里漂泊的穷亲戚。

风暴

像泥水一样,他沿墙根

爬进这条巷子。合作巷里

有人关门,有人关窗

有人纯粹关上眼睛

只有一个小女孩

把脸贴在明净的窗玻璃上

“幺儿,不准看那个怪物。”

小女孩的母亲吼了起来,声音比雷声

更严厉,比闪电,更迅疾

没有语言,没有双腿

一个残疾人,他把身子

固定在一块橡胶皮上

在泥浆中爬行,他的艰辛与坚韧

在一个母亲教育孩子的眼睛里

一开始,就掀起了风暴

一个残疾人继续在合作巷里爬行

他还要爬多远

他要以怎样的手,代替脚

他要以怎样的异乡,代替故乡?

声音

挖掘机在凌乱的工地上叫着

麻雀在堆满尘土的树上叫着

……老家的麻雀

也像年轻人一样

一群一群地涌进城里了吗

挖掘机和麻雀的叫声

在这个城市

让我感到饥饿和恐慌

年关了,我们的工钱,像雪花一样

还没有飘落下来

忧郁的天空,和我们一起

保持无边的沉默……

野草

长颈鹿一样的秆上

结满密集的草籽

像寂静的天空中,结满星星

这是中医院后边

臭水沟之上的几株野草

纤细,茂盛

每天上班的时候,我从这里匆匆走过

没有讨厌它们

也没把它们当成风景

这只是柏油街道之外

老城区唯一长着泥土的地方

——我内心深处的一条隐秘小径

一朵洁白的花朵

从草里探出头来

在我的脚边,像伸出

一朵洁白的座右铭……

发现

我发现自己

在外边,已会微笑

已会小心翼翼地说话

在家里,已会摔盘子摔碗

对着儿子

已会无由地愤怒

我发现自己

越活越像父亲

当生活

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他总是精力旺盛地

端坐在我的身体里

指挥我

练习他中年以后的脾气

好友记

“……什么?什么时候?”

父亲的好友去世了

放下手机,他再也抑制不住

滚烫的泪水。“自杀,自杀……

为什么要自杀呢?”

父亲一直在念叨

他的头发凌乱,眼睛红肿

“爸爸,不要太难过了

人死不能复生,王伯伯地下有知

他会安息的……”

“问题是你的调动

他还没办好。”父親的声音

越来越弱,烟越抽越猛……

[责任编辑 敕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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