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生的脑瓜可不简单

★文/裴广宇

体育生的脑瓜可不简单

★文/裴广宇

外号与镜子

体育班，不分男女，人手一块小镜子。镜子形状各异，方的有，圆的也有，更多的是一片不规则的玻璃，仿佛全班合买了一大块，然后往地上一摔，各人拾了一片去。

上课时，总有人在照镜子。女生照，男生也照。有时还知道用书本遮一下，有时干脆各个角度举着打量；入镜太深时，物我两忘。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对自身形象最敏感的时候；运动员跟一般同学的区别是，他们毫不掩饰这种对身体的关注。

体育班的外号也大多跟身体有关，仿佛另一面镜子。他们的外号往往直击身体的显著特征，比如大手、大头、大牙等等。有时，这面镜子纤毫毕现，比如有个外号“葡萄”，原因竟是脖子后面有几颗小小的肉瘊；有时，这面镜子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有个男篮队员，帅得720度无死角，偏偏有痔不在年高，大家就都无情地喊他zhi。他很喜欢干两件事，一是古诗文默写，默写题那五个空体育生一般一个也写不出来，他每次都能全写对；另一件事就是朗读。每次我找他读文章，全班同学都兴奋专注，如临大赛；他读文章时，一遇到发zhi音的字，就舌头一呼噜，敷衍过去，这时全班必定齐读再给他找回来。

这是全班最快乐的时刻。

最近，zhi哥很活跃，四处挑衅，结果惹得女生联合起来喊：智慧树上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

我好多次都快要忍不住去制止他们，提醒他们不要喊别人的外号，提人家的身体缺陷。后来发现，这种提醒不会有人去听。他们对于身体的态度，他们开玩笑的尺度，都异于普通班的同学。

体育班有两个“大头”，女大头是小屈，男大头是孙吴。我反复目测，俩脑袋并不大，这外号蹊跷。被大头，小屈也不恼，有时还用这个梗逗孙吴。

考完试，我拎着卷子进班。大家说，没意思没意思又讲卷子。小屈喊，老师，你一讲卷子我就头大。大家马上纠正，你头本来就大。孙吴也喊：老师，讲吧，讲讲那道文言文断句题。我说，小屈啊，不能因为实力强就停止进步啊，你看人家孙吴，这样下去，孙吴的优势会很明显啊。小屈听完，晃着脑袋就笑。

我另一个课代表旭琰，女足后卫。踢球时腿受了伤，韧带断了。做完手术，医生要求静养。不到俩月，赶上要去找大学试训。旭琰打了封闭，拼了。结果伤变得更严重。为了安全，这一两年，甚至以后都不能再踢球了。一个女孩子，训练了那么多年，结果临到大学选人，没机会了。只能参加高考，硬凭文化分考学。换作是当年的我，甚至现在的我，都受不了。她还是乐呵呵，玩笑照开，别人的外号照喊，被喊者也一点不含糊，开她脸上酒窝的玩笑，开她伤腿的玩笑，就像平常一样。

这就是体育班女生的优点，开得起玩笑，同学开的，甚至命运开的玩笑，都能接住。要是林妹妹，早哭出半脸盆血来。

读书种子

周日第一节晚自习，体育班教室里只有三个人。其他人刚训练完还没回来。蔡继武坐在最后一排，在埋头看书。见我进来，蔡扬着手里的《明朝那些事儿》问：“这书里写的都是真的？”

我：“主要依据的是《明史》吧。”

蔡：“写得太好了，看了第一本，就想看第二本。”

……男篮老孙是体育班最稳重的一个。他坐在座位上看书的样子最迷人，像一头戴着眼镜的大象。我总觉得他应该读那种厚厚的、似乎永远读不完的书。

……我问小胖，“你为什么踢球？”

小胖：“因为我妈。巴乔你知道吗？我妈是巴乔的球迷，铁杆儿球迷。”

我给小胖推荐一本书，三毛的《撒哈拉故事》。

“好看吗？”第二天我问小胖。

小胖忙点头，好看好看。乘兴他自己又买了本《三个火枪手》。我说，你可以给你同桌推荐推荐。李睿磊赶紧摆手，老师不行，真不行，我一看书就头疼。我说，你可以先翻翻，头实在疼厉害了就放下。

第二天上课，李睿磊没睡觉，没抬头，在看书。好看吗，我问。还行，他点点头。要不你再借我一本书，李睿磊说。我从儿子书柜里拿了本盗版《狼图腾》给他。过了两天，在走廊，他拦住我说，我已经看了五十页了。

……体育班一度最流行的是《明朝那些事儿》，其次是《盗墓笔记》。教室里有《撒哈拉故事》（我推荐给女生的）、《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还有张书玥直呼一开头就看不懂的《悲惨世界》。蔡继武在看《中国皇帝全集》，大手一直坚持自己的口味：《匆匆那年》《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大手英语最突出，好好考能考一百多分。没事他喜欢举着本《新概念英语》看；不看英语，他就看青春小说。有一次，我在他的书扉页右角看见他写的一行字：真希望这些是我写的。

……小说读的最多的，似乎是张鑫莹。耽读小说的女生，有一种很容易识别的表情。她的语文也常常考得很好。

这是我不能了解的事

体育班其实也很关注成绩。一考完，大家就追着我要看分，而且要看各小题分。我因为懒，总是等我拿到成绩时，大家都早知道了。晚自习，去他们教室辅导，孙吴说，“我们晚自习没事，把全年级成绩都分析了一遍，大家都说，看看A1A2，看看他们倒数第一考多少分。人家倒数第一都考五百八，文科啊。”孙吴是体育班第一名，大概能考四百分。

“理科第一名考七百多”，孙吴说。我一下子想起罗大佑一首歌来，《这是我不能了解的事》。

在考试这件事上，他们并不是全无悟性，最起码曾经一片一片空白的答题纸，现在对不对都能写得满当当。我甚至发现，连续不停的考试，是让体育生长成绩的最佳手段。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注意力集中；考完发下答案，他们其实跟别的班学生一样，迫不及待想知道对错。在好奇和渴望胜利这两点上，学生们是一致的。他们甚至更善于赛后分析，尽管用的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奇怪招式。

最先给我信心的，是“二吕一王”：吕晓彤、吕菁蕾、王晓雅。第一次考试考完，我翻他们班答题纸，让我喜出望外的，就是她们三个的答卷。工整，清秀；仔细读读她们的作文，还真是通顺得令人惊讶。

吕晓彤的理想是当一名律师。就你？有人打击她。

“我从小就觉得女律师特别酷，老师你说我学法学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

说实话，直到现在，高考前十天，我都没有找到给体育班上课的最有效方式。

不过，我还是跟一部分同学熟悉起来。我们在教室看电影《狼图腾》，我在教室后面坐着。每到会心处，马奔就下意识地扭头去找找我。我很珍惜这种寻找，它意味着一种认同。

跟体育生相处，在我，是一个放下成见的过程。你脑子里首先要去除的，是一种傲慢。永远不要这么想：体育生就是一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编辑/秦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