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的罅隙之间
2017-12-27沈书枝
这个小说的起始写在四年前。那时候我刚来北京工作不久,写下开头数千字,觉得后续繁难,便将它放在那里,几年间没有再碰过,心里已经打算不要它,放弃它算了。终于鼓起勇气接着往下写,已经是今年夏天。这期间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决定性的变化是,我从一个自由的未婚女青年,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妈妈。
一个小婴儿,给家庭生活所带来的影响之大,在那之前的我,是完全想象不到的,虽然也曾看家里姐姐们养育小孩,终究还是将它想得过于轻易了些。这个夏天的每个工作日,我差不多总是重复着同样的事:每天早上做辅食、喂辅食,上班,挤奶,下班,买菜,到家带小孩……写得又慢,于是常常只有熬夜。到一两点钟,被小孩子又醒来的哭声叫进房间,喂完奶,有时便跟着睡了,有时还要出来,再挣扎着写一会儿。连续熬几天夜,白天再上班,下午有时困到仿佛点头就能睡着。
写小说的过程因此变得很苦。大多数时候,小孩子睡着后,我总还要继续瘫在地板上玩一会儿手机,要等到快十二点,眼看这一天就要结束,才能在焦虑与愧疚的双重作用下开始写。然而还是要写,因为那是自己想做的事。在纷疲的日常生活的罅隙里,尽可能捡出漏下的零碎时间,如同燕子筑巢般一点一点累积起来。我原本计划写的,是一个“爱情小说”。然而写到一半,小说自己的意志慢慢显现,它变成了一个更像是“自我”探寻与成长的故事,“爱情感”变得稀薄起来。故事中的张云珊,因为寂寞作用于自身的软弱,一旦有人出现,稍稍接住这寂寞,便将之误会为爱情,相处日久之后,又因为情感的惯性产生依赖。但那不过是一个不成熟的人,不知该如何面对生活罢了。故事到了后半段,实际变成一个十分现实而严峻的话题:女性是否有追求学术(或理想)的权利?在当代重男轻女、重传宗接代的大環境中,有多少人将女性的结婚生子视为理所当然?
写到最后,时间与小说中的季节到了同一处,暑天的溽热,午后的雷雨,还有国槐树掉落一地的豆绿色花朵,都使人感觉真实而恍惚。想到张云珊倘若放弃读博,为了“爱情”就此结婚生子,等待她的,将是比现在的我疲惫许多倍的生活。当代青年女性,常常被要求多陪伴小孩,一个缺乏母爱的小孩,长大了多半会有问题,所有的育儿书都会将这种恐惧植入你的内心。相比之下,父亲的缺席则似乎显得理所当然。有一个积极带小孩的丈夫,我尚且如此疲倦,“丧偶式育儿”的妈妈,其糟糕程度就更可以想象。我庆幸她在故事的结尾作出了不同的选择。
沈书枝,女,安徽南陵人,有散文集《八九十枝花》,长篇非虚构散文《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