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中人
2017-12-25
三次大满贯冠军(包括2015年的法国网球公开赛),瑞士运动员·瓦林卡有着坚韧的体魄和敏感的性格。他的情绪和他的网球事业一样,总是经历着高低起伏。今年32岁、世界排名第三的瓦林卡说:“我是个性情中人!”
瓦林卡出乎意料地和我们约在9点见面。一般来说很少有运动员愿意一大早接受采访……“但是在瑞士,9点可不算早啦!”瓦林卡笑着说:“而且我也是个早起星人。我喜欢早晨的阳光,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8点的时候我刚把我女儿(阿莱克西亚,7岁)送去学校。这是我在家时的小乐趣之一。”我们和三次大满贯冠军瓦林卡(2014年澳网,2015年法网,2016年美网)约见在日内瓦附近一座绿意盎然的精品酒店里。这座酒店设施豪华,花园顺着缓坡延伸至湖畔,从湖上的小桥可以搭船前往市中心。空气很温柔,湖水的涟漪让人心平气和,远处的勃朗峰雄伟壮丽。瓦林卡即将参加下周一的日内瓦公开赛,利用最后几天在瑞士的安静日子为法国网球公开赛备战。“在自己国家的观众面前打比赛总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在这儿我决不会伤了元气。瑞士公开赛有一种田园牧歌式的氛围,是这个赛季最令人愉快的比赛之一。”
Q:对您来说,回到家乡瑞士汲取元气是很重要的……
A:是的。平时生活节奏快,差旅频繁,大城市吵闹喧嚣,比赛紧张烦躁,能够回归安静的氛围、回归大自然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这边的风景真的很美,不是吗?那边,您看,就是法国。那边,是(瑞士)洛桑。我们现在是在勒芒湖上,欧洲最大的湖泊。不是日内瓦湖噢,区分日内瓦湖和勒芒湖很重要。(他笑着说,暗指日内瓦人和洛桑人关于湖的名字的争论)我长大的圣巴尔代莱弥村,离这里大概35到40分钟。我们在我的地盘上呢,这儿是我家。
Q:您是个安静的人。这也是瑞士人的特质吗?
A:是的,我大部分时候是个安静、放松的人。不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瑞士人的特质。其实我这个人有两面性。我喜欢作为网球选手的生活。在大城市旅行:纽约、巴黎。在酒店享受沸腾的激情。但我也喜欢找到另一个平衡点,住在家里,和家人团聚,做饭,是的,我很喜欢做饭,还有送我女儿去学校。
Q:还有另一位瑞士运动员来自圣巴尔代莱弥村,尼斯足球队的教练:卢西恩·法弗雷。这对一个只有680个人的小村庄来说算是人才辈出了,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A:我们那儿的蔬菜不错(他笑了)。我爸爸和卢西恩·法弗雷一起上过学,不过我和他不熟。我只遇到过他两三次,还没有机会真正地交流。不过我很喜欢足球,大比赛我都会看。我喜欢皇家马德里队。
Q:您的父辈都在农场上工作。这对您的个性和比赛风格的形成有什么影响吗?
A:当然,我以前很喜欢和我父亲一起在农场上干活,驾驶着拖拉机,很努力地干活。他们种蔬菜、谷物、有机作物。他们还有一家面包店和一个蔬菜市场。还养了很多动物,为了鸡蛋养母鸡,为了牛奶养奶牛。我以前还帮我父亲挤奶呢。是的,我会挤奶(他笑了)。
Q:那如果有一天您退休了,是不是也考虑接手一个农场呢?
A:不不,那太累了!
Q:您坚韧、严谨的打球风格,是不是来自于在农场劳作上的童年生活呢?还是说没什么关联?
A:并没有什么关联。不过我从来没有厌恶过工作。在网球这项讲求坚忍的长线运动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我随时做好了麈战五盘的准备。我年轻的时候做过足够的训练。作为网球运动员我起步晚,8岁才开始,到12、13岁的时候,我也不是那个年龄段最好的选手。我当时是瑞士联邦体制外的球员。为了弥补这方面的缺失,我和教练迪米特里·扎瓦洛夫进行了大量训练,他从我网球生涯的起点就陪伴我,直到我进入世界前十名。我们一起取得了非凡的成绩。
Q:您是个需要时间的人……
A:是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大满贯打得更好。五盘三胜制的比赛允许我们偶尔犯错。在第三轮之前,也不太可能遇到排名前30的选手,慢一点进入状态也没关系……我的网球生涯也是这样,我需要时间去磨炼。我28岁的时候才夺得了第一个大满贯,这可不常见。我总是需要耐心等待,慢慢进步。不过一旦取得进步,我的状态很少回落。我的打球風格就是这样的,得要一步一步来,但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
Q:在您身上有一种反差:坚韧的体魄和敏感的情绪。这是为什么呢?
A:因为比赛并不一定能反映运动员的性格……我是一个很敏感、相对比较情绪化的球员,但是无论是网球还是别的运动,要到达世界一流的水准必须要忍受一些心理上的磨练。没有磨练又怎么可能到达这个水准呢?作为球员,我们的情绪是往各个方向发展的,一年中有起有落,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某一天,你在18000名观众面前打一场大满贯决赛;第二天,你有可能面对着空空的看台,一个人都没有。这是最难处理的。
Q:去年9月的美网公开赛,在和德约科维奇的决赛之前,您在通向赛场的走道里崩溃了,后来您承认说:“我当时觉得好像走到了生命尽头。”您当时想说什么呢?
A:我当时快生病了,想吐,还泪流不止。要打一场我不想输的比赛,我很痛苦。这是我经历过的在情感上最困难的比赛。美网公开赛的整个赛程都很困难,我大概真的是耗尽所有气力了。我在第三轮和丹尼尔·埃文斯的比赛中救起了决胜的一球,在四分之一决赛又遭遇了曾在温网打败过我的胡安·马丁·德尔波特罗。由于天气湿热,这真是一场身心俱疲的苦战。后来我又在半决赛遇到锦织圭,在决赛遇到德约科维奇(比赛持续了4盘,整整4个小时)。
Q:通常来说,运动员不应该在对手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不是吗?
A:在网球赛场上,大家总是说要做个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的扑克脸。但是压力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不应该害怕向自己或者向别人承认这种压力。没什么好羞耻的,因为压力并不是胜利的拦路虎。举个例子,和德约科维奇的比赛我还赢了……我在比赛后接受采访,诚实地说明了我当时紧张的程度,得到了很多正面的评价。很多人对我说,能够谈论压力这样的赛场禁忌话题,很了不起。观众们经常惊讶于某些年轻球员摔拍子的行为……人们不给他们情绪崩溃的机会。人们只是堵住这种负面情绪,然后指着冠军对他们说:“看,冠军们可是不会紧张的!”但是其实我们应该对他们说,压力和恐惧都是正常的。利用你的情绪,你就能赢!
Q:今年三月,在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的决赛上输给费德勒之后,您又哭了……
A:我知道,有的人会说:“他输了决赛,但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呀,为什么他要哭?”但是要整体地、历史地看待运动员。在澳大利亚的时候,我的脚踝受伤了,有两个星期都不能练球。而且我苦苦鏖战五盘,仍然在半决赛中输给了费德勒。在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上,我是忍着伤痛上场的,居然还一直打到了决赛。这些事情叠加起来让我情绪激动了。不过在和费德勒打完决赛之后掉几滴眼泪,我觉得没什么丢人的。我当时是高兴得掉眼泪了。
Q: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您的打球风格与您的性格、爱好、生活如此不同?
A:我在赛场上的表现取决于我的心理状态。当我在别的事情上耗费了过多精力,我就很难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了。我需要一种平稳的心态。我和教练马格努斯·诺曼在心态调整上花了很多精力,他曾经是世界排名第二的网球选手,明白我的经历。还有我的身体理疗师皮埃尔·帕格尼尼,他不仅帮我解决身体上的问题,也是我的心理导师。我现在更了解自己了。
Q:这种心理上的不稳定,是不是导致您不能成为费德勒或者德约科维奇呢?
A:不过也可以说我的状态是稳定的,我在三年之内得到了三个大满贯和三个大师赛冠军,我现在排名世界第三位,我在世界前四的位置也有四年之久了。我知道,有人会说我不稳定,因为我可以打赢一场大满贯决赛,然后在之后的比赛第一轮就淘汰出局。不过相信我,我可不是故意输掉的!这就像一个高压锅,不断地加热、加热,最后它嗡嗡响的时候,就说明时机成熟了。可能对我来说,要经历险境才能取得成功吧。
Q:2015年的時候您同意为美国的《ESPN》杂志裸体出镜,这是不是直面自己的另外一种方式呢?
A:要是再早几年,我绝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拍摄。我花了不少时间说服自己。我跟自己说:“试试吧,加油。”通常来说,我们运动员是不太愿意走出自己的圈子的。裸体出镜对我来说是超越自我的一种方式,是一次很好的个人体验。
Q:在罗马大师赛,您在八分之一决赛就惨遭淘汰,您当时说:接下去的法网得要重新加油了。您是怎样重拾动力,在2015年的法网决赛打败头号种子德约科维奇的呢?
A:我当时经历了三场困难的比赛:在蒙特卡洛八分之一决赛出局,在马德里首轮出局,在罗马又是八分之一决赛出局,当时的表现很不尽如人意。我怎么努力都提不起劲来……但也还谈不上危机吧,还没有到失去冷静的地步。我在训练当中还是基本能达到个人最好水平的。当时我的脑袋里就像有一堆散了的拼图,我需要把它们一片片地放回原位。不过2015年的法网是我至今为止最出色的大赛。我从来没有打得这么好过。
Q:在法网,您常常会遇到法国网球运动员。为什么您和他们之间经常起冲突呢?
A:因为我们之间有爱!哈哈,或者说是爱恨交织吧。老实说,我们关系确实不错,没什么不合。我们从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特松加、西蒙、孟菲斯、加斯奎特。我们都是同一代人,又经常一起训练。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运动员。在大赛上对抗的时候,比如大满贯或者戴维斯杯,我们都有各自的目标。所以冲突是在所难免的。
Q:今年在澳网的四分之—决赛上,您和特松加又杠上了。他指责您,说您在比赛中恶狠狠地盯着他……
A:(他笑了)在赛场上总是很紧张的……我们当时有点被情绪控制了。但后来我向他解释了,这事儿对我没有影响。
Q:不过,您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位法国球员——本努瓦·帕尔雷。
A:本努瓦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人。好吧,我和他一起双打,有时候不太懂他的球路,他总是到处跑……我只好随机应变跟着他。不过如果我觉得他瞎打一气,我会跟他说的,因为他经常乱打。不过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和他说,他想怎么打还是怎么打。我也认识Shvm(法国女歌手),她人也很好。他们俩在一起很般配。
Q:雅尼克·诺阿(法国著名歌手)对您说:“慷慨点儿嘛,大哥!”并建议您放松点,拉近和观众的距离。这么说是不是太夸张了?
A:噢这个,忘了这回事吧!这不是真的。这是我们给法网拍的一条广告。他当时嘲笑我身上穿的2015年法网破短裤呢。我嘲笑了他的演艺事业。如果他在广告里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就掐他脖子了(他笑了)!
Q:您怎样评价您非常熟悉的瑞士同胞——费德勒的回归呢?
A:我只能说很钦佩。他的回归就像他的网球事业一样。他总是能在对的时候做出对的选择。他曾经受伤六个月,现在他回来了,赢得了所有大赛的冠军。他现在要去训练6个星期,准备接下来在温网的回归。他所做到的一切,只能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Q:媒体经常会把您描述为费德勒的反面,他的优雅,他的风格……这其实挺恼人的吧?
A:完全不会,不过让我有点烦的是媒体总把我和他比较。为什么要把网球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球员和别人相比呢?
Q:的确,您和费德勒风格非常不同,但又密不可分。你们在球场外真的是朋友吗?
A:这要到我们运动生涯结束以后才知道了,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有往来,就是真朋友。不过我们了解彼此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难忘的时刻,那些我们需要彼此的时刻。2014年的戴维斯杯,如果没有我,或者没有他,我们都赢不了。2008年奥运会的双打金牌也是如此。我们相互信任,相互支持。如果我们俩关系不好的话,我们的双打不可能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