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欧美乱象及其根源与未来走势
2017-12-23林利民张蓓
林利民+张蓓
当前的世界乱象丛生,已成为国际共识。世界之乱中不仅包括中东、北非之乱,还包括西方之乱,西方之乱更成为乱中焦点,曾自诩为世界“稳定岛”的西方已经开始成为世界之乱的源头。政治、经济、社会等乱象看似并列存在、平行发展,但究其根本,经济乱象是起点、是关键。未来歐美等西方国家能否走出这一困局,取决于多种因素。诸多迹象表明,当前欧美等西方国家很难解决好这个问题,因而其“集体性”乱象丛生不但短期内难以终结,还可能继续发酵,并将对未来世界稳定与安全以及国际政治与国际关系产生消极影响。
DOI: 10.19422/j.cnki.ddsj.2017.11.013
近年来,欧美日等西方国家乱象纷呈,西方国家之间的相互关系,尤其是美欧之间以及欧洲内部关系,也呈不和谐状态。认识当前西方国家乱局的特点、性质、根源及其前景,有助于我们把脉世界,进一步看清未来国际大趋势。
欧美乱象丛生开始成为
国际政治常态
冷战结束后的20多年间,国际社会尤其是美欧等西方国家学界和战略界,论及国际乱局通常都是指“非西方之乱”,大中东、中亚、北非等非西方地区甚至被西方国家称为国际政治“断层线”和地缘政治“黑洞”,而欧美等国则被视为世界“稳定岛”。然而,近年来,欧美却乱象丛生。2017年10月1日的美国拉斯维加斯枪击事件,2017年8月的欧洲“毒鸡蛋”事件,8月美国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发生的种族主义骚乱等等事件不断。凡此种种,表明“西方之乱”已经不是一种主观臆断和政治猜测,而是国际政治现实,并有可能成为今后的国际政治常态。
当前西方国家出现的各种乱象在地理空间涉及冷战结束以来一向自诩为世界“稳定岛”的美英法德日等国,在内容上则涉及经济、政治、社会、安全与外交等多个维度。
首先,在经济方面,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美欧日等主要西方国家尽管采取包括“量化宽松”在内的种种举措,甚至不惜奉行以邻为壑的贸易保护主义等政策,但其经济“三低”(低增长、低就业、低利率)以及贸易与投资不振、债务高悬并不断累积等经济困境挥之不去,成为痼疾。据国际权威经济机构统计:美欧日等西方主要国家的债务普遍超过维持经济正常运转的“红线”,日本债务甚至超过其GDP的250%;经济增长率普遍低于2%,其中2016年欧盟各国仅为1.5%左右,日本更是低于1%;失业率则居高不下,法国等国失业率甚至高达10%左右。
其次,政治与社会方面积累的多种矛盾迸发,以反建制、反精英、反全球化、反自由贸易、反移民,甚至反环保等为主要特征的“民粹主义”大行其道,在一些西方国家泛滥成灾,上演了一幕幕闹剧,引起一系列政治、社会动荡。正是在民粹主义思潮高涨甚至已形成一场社会运动的背景下,英国“公投”脱欧成功、美国的非建制派候选人特朗普赢得2016年大选、法荷奥意德等国的“右翼势力”则声势高涨,朝着撕裂社会、撕裂欧盟甚至撕裂“大西方”的方向演变。8月12日美国弗吉尼亚州小城夏洛茨维尔发生的“白人至上主义”骚乱是“民粹主义”在美国及西方发酵并危及其政治、社会稳定的突出表演。
其三,在社会安全领域,恐怖袭击以及带有恐袭性质的各类暴力犯罪活动已经成为常态。据统计,从2015年1月到2016年6月,欧美共发生恐怖袭击46次,造成573人死亡。甚至一向自认为是安全岛的日本,近年也不安宁。2016年7月发生东京街头行凶事件。在美国,每年死于枪击的死亡人数甚至超过车祸死亡数,仅芝加哥一地,2016年就发生不下4000起枪击事件,出现无日不响枪的状态。进入2017年,美欧等西方主要国家、包括英、法、德、美以及一向相对平静的西班牙、芬兰、瑞典等国,又连续遭遇恐怖袭击,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最后,美欧日等西方国家相互间关系也乱象纷呈。2016年英国以全民公投方式实现“脱欧”,特雷莎·梅政府决定“硬脱欧”,随即以德法为首的欧盟剩余27国以“集体决议”方式要求英国尽快完成“脱欧”程序、对“脱欧”而去的英国进行经济重罚,欲极力造成欧盟“驱逐”英国、欧盟“无英国不少”的氛围。
在英国对欧搞“单边主义”、英欧关系紧张之际,美国则对其所有西方盟友搞起了“单边主义”。特朗普当选总统前后一度宣称“北约过时”、宣称支持英“脱欧”而不支持欧洲一体化、要求其盟国承担更多的军事及安全费用,并宣称美将不再无条件“保卫”其盟友。特朗普执政后不久就宣布废除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宣称要建美墨边境墙、要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最近又不顾西方多数盟友反对而执意退出有关全球气候治理的《巴黎协定》。
凡此种种,导致西方国家内部,尤其是主要西方大国内部长期积累的矛盾集中爆发,美欧日有关对俄政策、中东政策,有关经贸投资、气候环境、国际安全、反恐、全球治理及其他一些全球议程上的分歧增大,更加不同步、不同调。2017年5月下旬七国集团罗马峰会虽然发表了联合声明,但不欢而散是基调。特朗普与默克尔的“互不待见”则是西方国家内部关系紧张,有可能各行其道的突出标志。
导致欧美“集体性”乱象
丛生的三大根源
经济决定政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中的一条基本原理。当前欧美等西方国家的“集体性”乱象中,经济、政治、社会、安全及外交等诸种乱象看似并列存在、平行发展,但究其根本,经济乱象是起点、是关键。
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西方主要国家的经济状况,可用“江河日下”来形容。冷战结束时,美欧日等西方国家的经贸总量全球占比一度达到峰巅。例如,其GDP总量在1999年大约占全球六分之五。但到了2008年,其GDP世界占比已降至全球总量的一半稍多(53.3%),目前更降至一半以下。此间西方国家全球贸易占比的变化曲线也大体如此。由于长期经济低迷、贸易不振,导致欧美主要国家失业率高企,在岗工人工资难以增长,一些“蓝领”劳动者的收入甚至出现绝对下降现象。而底层劳动者收入水平下降又会按一定的经济逻辑向上层传导,拉低全社会的收入水平,影响经济活力与繁荣,最终影响政治与社会稳定。以上种种现实正是“民粹主义”在西方主要国家大行其道的经济背景。endprint
导致西方国家“集体性”乱象丛生的另一个主要根源在于其政治领域出了问题。简言之,是其奉行数百年,并极力向非西方国家兜售的所谓“民主、法治、市场”三支箭“失灵”。
数百年来,尤其是冷战后20多年来,西方国家奉为圭臬的所谓“民主、法治、市场”等三大治国理政法宝弊端丛生,越来越不适应日益全球化、信息化的新世界和“后西方”世界,越來越违背世界发展模式、发展道路的多样性规则。以反建制、反精英、反全球化、反贸易自由化、反移民、反环保以及疑欧主义等为主要诉求的“民粹主义”之所以在欧美一再高涨并形成社会运动,正是对其“民主、法治、市场”等西式发展模式、发展道路的反思、怀疑甚至要求对其进行调整的必然。美国特朗普上台及其所奉行的一系列“另类”主张,则可以理解为其对西方各国长期奉为圭臬,却不断失灵的“民主、法治、市场”三支箭进行政策性调整某种实践。
美国著名政治学者福山最近曾在接受电话采访时忧心忡忡地预言:“25年前,我不知道民主制度会如何倒退,也没有理论来谈这个问题。现在我认为,民主制度显然可能倒退。”福山的“民主倒退论”,是当前欧美等西方国家出现政治、社会、安全乱象以及“民主、法治、市场”三支箭失灵的真实写照,反映了西方精英们对当前西方经济、政治与社会乱象的焦虑以及“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观、失望。
导致欧美等西方国家“集体性”乱象丛生的第三个根源则需要超越西方自身,从全球政治与大历史观视角寻求答案:欧美等西方国家不能适应非西方国家群体性崛起及由此引起的西方在全球经济、政治、科技及军事领域的长期优势、全面优势和绝对优势急剧下降的新现实。
自15世纪末“新航路开辟”以来,欧美等西方国家依仗经济、政治、科技和军事优势,强行把广大非西方国家纳入西式全球化进程,通过投资、贸易及赤裸裸的殖民掠夺等方式,从非西方国家榨取大量财富,在富足自己的同时,也使广大非西方国家长期贫穷落后,造成西方与非西方经济、政治发展的极度不平衡。与此同时,欧美等西方国家依仗其通过经济、科技先行而获取的垄断性利润及全球经贸的最大份额,在国内自享“民主、法治、市场”,在国际则予取予求,任意主导国际秩序、支配世界、支配非西方。
进入21世纪,随着全球化的推进、经济技术及财富的扩散、非西方国家尤其是新兴国家的经济发展、实力提升以及政治大觉醒,再加上互联网等技术的发展,必然导致这些国家“去西方化”情绪日益高涨,而欧美等西方国家经济、政治矛盾不断增多,经济及贸易增长率长期低于非西方国家,尤其低于中、印等新兴市场国家,导致其在世界经贸、投资、基建“大饼”中的占比不断缩小,且其不再能从非西方国家任意榨取、掠夺财富以弥补其国内之不足。由此,西方国家既不能在国内顺畅地玩“民主、法治、市场”游戏,也不能再以“民主、法治、市场”话语忽悠全世界,更不能在国际上肆无忌惮地支配非西方国家、主导全球化及全球事务。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东剧变后,福山曾提出“历史终结论”,宣称资本主义制度将一统天下。时至今日,“历史终结论”已经成为历史笑料,西方国家要以西式发展模式一统江湖的梦想正在走向“终结”,其在经济、政治发展模式方面的话语优势迅速消减,其对非西方国家予取予求及对国际事务的支配性影响已经不再。如何适应这些新变化,不仅是对西方经济、政治、外交及其安全应变能力的考验,也是对其战略文化、全球理念及民族与社会心理的考验。
欧美“集体性”乱象
短期难以终结
近代数百年间,欧美等西方国家一直因握有经济、政治、技术与军事优势而对非西方国家居高临下,把广大非西方国家视为“白种人的负担”。冷战后西方国家一度继续握有实力优势、继续对非西方国家居高临下,把广大非西方国家,尤其是把以伊斯兰世界为主体的中亚、中东和非洲等广大地区视为国际政治“断层线”和“地缘政治黑洞”,而把西方国家视为国际“稳定岛”“稳定源”。现在,西方国家自己乱象丛生,成为了国际不稳定地区。
未来欧美等西方国家能否走出这一困局,取决于其能否解决好经济下滑及其全球经济占比继续跌落问题;也取决于其在认知上能否适应西方全球优越地位不断丧失问题,能否及时调整其已经僵化的经济、政治体制和价值观,以适应全球化、信息化时代和非西方不断崛起的新现实;还取决于其能否调整好西方国家的内部矛盾。诸多迹象表明,欧美等西方国家很难解决好此三大问题,因而其“集体性”乱象丛生不但短期内难以终结,还可能继续发酵,并将对未来世界稳定与安全以及国际政治与国际关系产生消极影响。
首先,从经济方面看,欧美等西方国家经济低迷、下滑及其在全球经济总量中的占比继续跌落还将持续下去,很难遏止。根据美国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的分析,一国GDP的全球占比与其疆域、人口总量及其资源禀赋等有一定的比例关系。欧美等西方国家总人口只占世界七分之一左右,疆域面积之和只占世界五分之一左右,却长期占有世界经济、贸易总量的四分之三甚至五分之四以上,这是不合理的,没有可持续性。这正是冷战后,尤其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欧美经济持续低迷,其世界经贸、投资占比持续下滑的总根源。目前欧美等西方国家世界经贸占比仍接近世界一半,仍不具可持续性。在全球化、信息化继续发展,经济科技和财富继续扩散,以中国、印度等为主的新兴国家继续以高于欧美的增长率向前发展的条件下,欧美等西方国家的经贸、投资世界占比还将继续跌落,因而其经济低迷和下滑趋势难以遏止,并将继续影响其政治、社会稳定以及影响其国际影响力。
其次,从政治上看,欧美一直自夸其市场经济和民主体制是世界上最优越的体制,并以西方社会的发达程度以及其长期占有世界经贸总量四分之三以上作为其经济、政治制度成功的依据。这是本末倒置,其实是其率先进行工业革命攫取了巨量财富支撑其玩“民主、法治、市场”游戏,而不是相反。事实上,“民主、法治、市场”三支箭不过是前几次工业革命的产物。在全球化、信息化加速发展,非西方普遍觉醒、发展,财富与科技不断扩散,社会公平及全球公平需求加大的21世纪,西方所熟知的“三权分立”“一人一票”等制度面临挑战。对此,美国著名政治学者福山有书证明。然而,欧美等西方国家当政者对其经济、政治体制存在严重的“自恋”情结和路径依赖,很难依据新的历史条件对其进行根本性改革、调整。特朗普竞选总统前后,也对西方经济、政治体制和“建制派”进行了抨击,但却是隔靴搔痒,甚至更大程度上是“竞选秀”。他并没有找到从根本上改革西方经济、政治制度的关键,也没有这样做的驱动力。即使如此,因特朗普触动了欧美传统“建制派”奉为神明的“三支箭”,也就不能不受到传统“建制派”的“不待见”,甚至受到群起而攻之。欧美如不能从根本上调整其经济、政治弊端,就不可能解决其所面临的各种经济、政治、社会与安全难题,其乱象丛生也就不可能终结。
最后,从西方国家内部关系看,美欧等一直宣称西方国家间的同盟是“价值观同盟”,因而牢不可破,这是自吹自擂。其实,欧美等西方国家的同盟同样是利益同盟,有利则合之,无利则分之,这点可以从英国“脱欧”及欧盟对英国施以严厉报复这一事实得到见证;也可以从特朗普公开支持英国“脱欧”及反对欧洲一体化以及退出TPP、坚持重修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中得到见证。今后随着欧美等西方国家经济持续低迷,其在世界上的经贸占比继续下滑以及政治、社会、安全乱局持续不断,欧美等西方国家内部的分歧还将不断显现、加深。欧美等西方国家在国际问题上,尤其是针对非西方国家的“铁板一块”还将分崩离析。反过来这又将进一步加剧其政治、社会与安全乱象。
(第一作者系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系主任、教授;第二作者单位: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
(责任编辑:徐海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