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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下)

2017-12-23查兴娥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7年12期
关键词:扎西婆婆

查兴娥

(接上期)

第二十八章

一眨眼,五天时间就过去了。

清晨五点,夜刚刚退去它朦胧的面纱,昼,还没有拉开帷幕。夏慈悄声起立,推窗远望,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温柔乡里。她觉得自己很渺小,就像这大千世界的一粒微尘,在这个世界随风飘荡。很多时候只能无力地伸一下自己单薄的臂膀,左右一下自己的方向,继续随波逐流。虽然这样,但是她仍然很满足。虽然她不能左右世界,但是她还是可以左右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用她的力量创造自己的小世界。玉兰树枝上的一只青蝉,蠕动着腹部吮吸着晨露,似已忘却了清晨的静谧,肆意的鸣唱聒碎了房前屋后昨夜的美梦。

今天老板娘给她们放假的时间已经到了,她们要赶去“川菜馆”上班,夏慈不能让翠翠赖床。翠翠还没有睁眼,夏慈就赶紧叫她起床。

在洗漱房里遇见了几个睡眼惺忪、熟悉的人。她们住的宿舍楼,是昆明年代最久远的红砖青瓦筒子楼。公共浴室,公共厕所,晾在头顶的衣服常年见不到阳光。每天晚上,当大家把刚洗完的衣服晾上去,天花板就下雨了,水一滴一滴地滴下来。然而,这样的环境,习惯了之后,竟会是一种不舍搬离的家的喜欢。她们坚守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月,还会要继续坚守。

夏慈从洗漱房出来,打开房门那一刻,早晨的空气一下全都涌进了屋里,沁人心脾地直往鼻子里钻。夏慈呆住了,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她竟然忘了自己还穿着拖鞋,忘了手里还拿着牙刷、杯子,她甚至一下子忘了呼吸。整整的一个夏天没有碰到这样的空气,但她知道,这一刻夏天就要过去了。

她愣了一会神,放下牙刷,穿上白胶鞋,一口气上了楼顶。湿润的空气顿时包围了她,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站在那里她看到,远处的高层楼房,被雾霭环绕。护城河的水面,像是盖了一层轻纱。高楼后面的那座山,若隐若现。

现在,昆明已成为一座充满朝气的城市,处处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城市。居住在城市里,呼吸着城市里的空气,触摸着城市的每一寸肌肤,让你时时有现代化大都市的感觉。从她们住的宿舍楼到上班的“川菜馆”,沿途有多个好看的早点亭。服务员都顶着块黄色的方巾,很是洁净,买卖双方都很温和地笑着。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整洁的人们都在急急匆匆地赶往工作岗位,脸上都很愉快,她们的心情也一下更舒畅了。

一片枯叶落在夏慈的肩上,她把它拿到手上把玩,细细的、长长的叶子无半点生命。究竟这叶子是自然死亡还是被风谋杀,她没有答案。阳光透过树木洒在地上,星星点点,夏慈伸出手,星星就落在她的手中。她们迈开步,往洪山路方向走去。翠翠随手捡起一片落叶,她左手虎口做出一个O型,叶子放上去,用力一拍,“趴!”叶子就穿了一个洞。

一个女人迎面走来,一路看着她溜的狗,一条白色的贵妇犬跟在女人身后,女人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闻到一阵很清雅的茉莉香味。当狗经过的时候,她们忽地低头,狗被她们吓得冲入马路,女人在后面跟着追。她们的心情变得越加好起来,不因为狗,完全是因为那女人。

清晨的空气清新极了,她们深深地吸了几口,又把郁积了一夜的浊气吐了出来。路旁的青草上甘露正圆,她们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粗重的脚步声震落了它。大街上的店铺都还关着门,却已有几个人在匆匆地行走,有中年人,也有老年人,男人居多,他们是晨练的人。在立交桥下等红绿灯的时候,遇见了几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学生。他们匆忙的样子让夏慈想起了自己读小学时每天的早起,当时感受不到自己的辛苦,现在遇见和她当年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内心却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城市的醒来是大张旗鼓的,其实,城市一直就没有睡去,在她们睡去的时候。只是因为她们掩了玻璃的窗,听不见罢了。

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大都行色匆匆。大概也是为着赶时间,年轻女孩子顾不得矜持,边走边大口吃着手里的早点。有匆忙的工人,有急急忙忙赶去买菜的妇人,也有拿着早餐飞奔去汽车站的人群。或许是她们看到太多匆忙的事物,她们也不知不觉地被感染了。各个岔路口站满了过路的民工,他们的表情来自深夜的加班和白天打工的痛苦,他们与这座城市相连的是自己的汗水和青春。那些男男女女的过路人,都是一些行色匆匆的过客。谁也不认识谁,只是在太阳升起的早晨或者在太阳落山的黄昏,把自己扔向城市和乡村的边缘,扔向城市的每一个通风口和出租屋。那些出租屋被写满了打工的欢笑和痛苦,写满了污垢和错爱。一家家饭店正忙着洗碗,择菜,杀鸡,煮饭……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不时地从大锅里飘出来,让人好馋啊!而上学的学生,上班的大人们,则在匆匆地赶路。街上,车水马龙,汽車的马达声和着铃铛声、喇叭声响作一团,电动车如此灵活,在车流中左右逢源,见缝插针,越过一辆辆龟行的小汽车,什么宝马、奔驰,全超。司机们瞪大双眼,精神高度集中,全力以赴,以防演绎一段无责但需要赔钱的交通故事。有时,明知按喇叭不管用,还是习惯性地按下去。如此,喇叭声此起彼伏,像傍晚池塘里求偶的青蛙,叫成一片。

绿灯刚一亮起,憋足劲的车流、人流像开闸泄洪般,急驰而去。

“川菜馆”的灯已经亮了,她们迫不及待地奔了进去。

正迟疑,老板娘已经麻利地迎了出来,问:“吃点什么?我给你们一人煮一碗炸酱面?”然后,老板娘就开始忙碌了。趁着这当口,夏慈和翠翠四处打量着这个20平米见方的小店。靠墙两边的4张桌子,每张桌子已经抹得铮亮,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箸筒、醋壶、辣椒酱、菜谱,地板也拖得干干净净。在靠近里间屋子处,有张桌子,上面摆着些残羹剩粥。一看便知是别人吃完早餐刚走,还没来得及收拾,横七竖八的筷子在桌子上杂乱摆放着。

老板娘家的炸酱面与其他餐馆的不同,别人突出麻辣味,而她家的面就是一个香字。你看,一层红红的肉粒配着劲道的面条,想一想都垂涎三尺,就算是神仙也会把鼻子凑过去闻闻。

老板娘做炸酱面是:一、先把肥瘦肉切丁,最好一种占一半;二、把姜、葱切末,一定要切细点;三、在一个碗里,倒入六必居牌的干黄酱;四、加入一袋甜面酱,要把干黄酱和甜面酱搅成糊状,闻一下,已有淡淡的香味;五、把锅烧热,倒入油,先炒肉丁,加入酒去味;六、把切的姜末、葱花、倒入酱油;七、加入调好的酱,再放入几粒冰糖;八、把肉末酱由红色炒成棕色。倒在面上,不仅让人食欲大开,还有一种莫名的愉快感。煮面时,大概煮四五分钟,就放入菜叶,烫一下,就立马捞起来菜应该放最下面,其次是面,在加入几大勺炸酱,再摊上一个荷包蛋。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炸酱面做好了。闻着那味,真是满足。

老板娘的两碗炸酱面煮好了,夏慈和翠翠迫不及待地赶紧品尝。吃炸酱面时,她们总是先尝尝美味的炸酱。刚凑近碗沿时,炸酱的香,汤的香,油辣子的香直往鼻孔里钻。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不停咽口水。放进一口炸酱在嘴里,香味一下子四散开来,笼罩着整个口腔,入口即化,十分美味。将面条搅拌均匀后夹碎荷包蛋,和面条吸入口里,细细咀嚼一番后,香嫩无比的荷包蛋沾上面里的炸酱油,吃起来又香又甜,油而不腻,非常爽口,仿佛这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碗面。每每吸入一口面都会在嘴里留下它的香,似乎自己置身于炸酱面中,让她们食欲倍增,疯狂地吮吸着劲道爽滑的面条,连汤汁也不剩下。

不一会儿,面条被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她们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巴,仿佛香味还在里面似的。

吃完炸酱面,她们在餐馆里溜了一圈。她们觉得很不自在,被老板娘看到是不怎么好的,感觉上好像她們没事做,在混日子!毕竟是私人老板娘,不会养一些闲人的。老板出钱雇用你,是要你为他创造财富的,不是供养你的。所以,她们觉得应该找些事情做一下。但是,抹桌子,有人在抹。洗碗、从厨房里端东西出来,都有人在做。她们又不敢坐下来,只好手足无措地站着。

老板娘忙完后,把夏慈和翠翠叫进了厨房里。老板娘说了,她的侄儿和侄女都不想读书了,所以想在她这里打工挣钱贴补家用,这样的话,夏慈和翠翠就只能辞退了。她还连连说了几句对不起。

老板娘跟她们结清了所有的工资,还留她们今天在她的餐馆里吃饭。但是夏慈和翠翠知道,她们不能在这里打工了。

她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突然间就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里!那一刻周围的一切起都虚幻成了影,而自己却清晰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走着,走着,仿佛发现有两个人在跟着她们走。啊!原来是她们的影子,满含微笑,是那样的默默。像一位忠实的朋友,赤着脚踏着草尖,伴着她们踽踽而行。她们停下来注视着她,俯下身用手去捧她的脸。然而,她们摸到的是冰冷而又无情的大地。

夏慈和翠翠依旧在盛夏炎炎烈日下,一步一步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和一次一次的绝望,在她们认为有可能给她们一份卑微的服务员的工作的餐馆或者旅馆,一家一家地不厌其烦地赔着笑脸走进去,就这么一家家不厌其烦地问。

这城市曾是她们满怀希冀、憧憬的地方,现在却使她们感到无比的压抑、无奈和孤寂。始终依稀感觉城市上空流动着让她们感觉心寒的气流。那是使她们近乎绝望地感受异样的冷漠、天壤之别的不平、无奈的无助、生存的渺小。如不是想到远在家乡年迈的父母和夏慈成为留守儿童的老家的两个孩子,还有一直在家操劳的家人期盼的眼光,一直在她们心底升起一份暖暖的爱,摇曳着微笑挂牵。她们绝不会在这个只有硬硬的钢筋、高墙铁壁的城市待下去。没有温暖,没有亲情,没有自由。

她们的心中有了无比的苦涩和无奈。异乡的生活有了太多的辛酸,可这些辛酸只能随着岁月的沉寂,埋葬在她们的心里。选择了这条打工之路,是她们的无奈之举,她们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衣锦还乡。可这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在残酷的社会中,她们放弃了自尊,抛弃了曾经做人的原则,带着虚伪的面具,点头哈腰地混在人群中间,到处找工作,一副小瘪三的样子。没办法呀,因为她们要生活,要生存,社会不会主动适应她们,他们只能改变自己,一天天学会适应社会。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时候,总想起小时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那时的纯真,那时的无忧无虑,那时的快乐,跟现在比起来,改变的不光是自己的年龄与身高,更是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所带给她们的种种烦恼与压力。

她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看着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她们就在原来上班的餐馆附近到处走、到处找,连车都不敢坐。因为她们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什么地方是有工作找?找了四天,脚走起泡了,也没找到适合她们干的工作,前途一片迷茫。

晚上睡在床上,她们越想越伤心难受。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早已湿透了半个枕头。她们低声抽泣,异乡的城市是多么的寂静,除了她们的抽泣声什么都听不见。就这样,她们越想越不甘心,头脑就越清醒。根本没有睡意,她们真的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到家人的身边,投到他们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但是第二天,看着对方肿得像核桃的眼睛,相互苦涩地笑笑,又满怀信心地出了门。

这天她们见佣工市场有招保姆的,便决定碰碰运气。她们谈了几个主顾都没成功。人家见她们太年轻,害怕她们做家务没经验,没耐心,都不敢用她们。

她们想起了她们在宿舍的楼顶认识的那几个人。以前住宿舍的时候,有几个人在晚上经常会来这里,他们都是附近医院食堂打工的。他们大概十六七岁,个子很高,都是一米七以上,他们总是嘻嘻哈哈,说话带着浓浓的山东味道。一来二去,他们就熟络了。听他们说,他们不喜欢上学,因为实在学不进去,又因为家庭状况也不太好,所以更想出来赚钱。他们经常给她们谈及他们打工的趣事。

夏慈和翠翠也是没办法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所以她们准备去食堂找他们。

好不容易来到了他们工作的医院食堂。可是食堂的主管却神气活现地告诉她们要验身份证才能让她们进去找人,她们只好把身份证给了那个主管模样的人。验完了,主管给她们叫出来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你们是怎么问他的?”他们中的那一个问。

“我们就说找张什么的和王什么的。”夏慈说。

“然后呢?”

“他就告诉我们要验身份证,态度还特差。”

“哎,他就是这种人,以前他也是食堂厨师,因为有点关系,才当上主管的。所以是小人得志的样子。”

“嗯,是没错。哎!我们来找你们是问一下,你们这里还需不需要人,我和翠翠已经找了好几天的工作都没找到。”

“这个月领完工钱我们就找别处去干活了,我们不在食堂干了。”

“那你们已经找到下一份工作了?”翠翠问。

“嗯,我们有很多人一起在打工,已经联系好了。哦,我们有朋友在这家医院做护工,听说收入还不错,我帮你们打听一下,尽快给你们消息。”

“那就谢谢你了!我们走了。”夏慈和翠翠异口同声地道了谢,告辞走了。

正当夏慈和翠翠还在无奈和痛苦地到处找工作的时候,那几个山东朋友的朋友介绍她们去省第一人民医院做护工,工资按日结算。这下,她们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更没想到的是,翠翠竟然一干就是十年,碰到了能够改变她一生的人。

第二十九章

目前,在省城各大医院,流动着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医疗陪护人员,也叫护工。他们不是患者的亲人却代替亲人照顾患者,很多患者家属由此减轻了负担。应该说,这个行业既满足了社会需求,同时又为下岗职工和剩余劳动力提供了一定的就业机会,是一个极有潜力的“朝阳”行业。然而由于整个陪护行业准入门槛低、无专门行业管理等弊病,“黑护工”便滋生并且频频搅局。

所谓“黑护工”就是:没有被医院后勤服务中心收编管理,但在医院从事陪护工作的人员。而护工是医院不可或缺的,他们的工作就是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患者,包办病人的吃喝拉撒、擦身等琐事。

陪护行业属于家政服务范畴,是一种劳务性质的市场行为。从业人员的来源主要是家政服务公司人员、农村进城务工人员以及部分社会闲散人员。由于其各自的身份和来自的地方不同,目前没有具体的部门对其进行管理。多半是由家政公司自行管理,收费标准也都是由家政公司或陪护人员与患方相互协商而定。又因为整个陪护市场混乱,造成了价格和管理上的无序。更为糟糕的是,有的陪护公司其实是“子虚乌有”,只要病人家属交完钱,公司、陪员就一起失踪,受害的只有病人自己。

护工有时也被称为护理工,指在医院里,受雇担任病人生活护理的人员。

护工和护士是有区别的。护士都是护校毕业,需要具备医学知识,算医院的编制。护工不需要具备专业知识,一般护工都是医院的临时工。俗话说,“一人住院,全家受累”。“上班族”的家中,一旦有老人生病住院,往往会顾此失彼,请护工代劳成为许多人的首选。在医疗市场的需求下,“护工”这个群体正在不断壮大。但是作为一种职业已经存在了多年的护工,如今仍处于一种“无组织”、“无规范”、“无管理”的“三无”状态。他们在给患者家属减轻负担的同时,也存在诸多隐患,令人担忧。

护工大多来自农村,以40岁左右的男性为主。陪护工作分单班、全班两种,价位分别为50元到100元不等。目前的状况护工可谓供不应求,护工市场需求量十分大。但是目前绝大多数护工都没有资质,靠经验吃饭。只有一小部分经过简单培训,也只能靠“经验”工作。而一些农民工、下岗职工、赋闲在家的退休职工等成了护工的主要构成人员。所以,一些护工的专业水平达不到病人家属的要求并不奇怪。有的人做护工已有七八年的时间了,每天的工作主要就是喂饭、洗漱、喂药、翻身、按摩等。他们从来没有经过专业培训,这些技能都是在七八年工作中积累的。

护工比起一般的保姆具有更专业的护理知识和技能,能够对术后病人、植物人、瘫痪卧床的病人等进行专业的康复护理。他们一般学习基本护理、康复护理及特殊病人的生活护理等知识和技能。其中包括观察血压、脉搏、体温、呼吸等生命体征和口腔、会阴、皮肤、压疮的护理,为病人进行营养配餐、病人在床上肢位摆放、对病人进行心理辅导及一些常用康复器械的使用等一整套专业知识。

所以,护工们必须不分昼夜地陪护在患者周围,除了给患者接尿、擦身,还要满足雇主提出的种种要求。不过,相比工作辛苦、有时不受尊重,护工们更在意的,是改善实际待遇。目前,昆明市有1万多名护工,并没有任何行业规范。护工们为病患服务,完全生活在医院里,却绝大部分游离在医疗系统以外。他们24小时工作,没有节假日,更没有基本的加班费。

长久以来,在重医疗轻护理观念的影响下,我国护理岗位严重缺编,现在很多三甲医院也远达不到正常医护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护工们从事的其实是医院很重要的一项工作。他们承担了在手术、药物之外,对病人来说同样重要的饮食起居的照料工作。

夏慈和翠翠在云省第一人民医院做护工,工作也要接受医院的领导。但她们却不属于医院的人,工资也不是医院发,她们的工资是跟自己护理的患者勾兑。

她们其实就是在干一份临时工。

带夏慈的老师李成美也是一位护工。她说:“这份工作不好做,不仅伺候人,还太费心力了。”50岁的李成美,做护工5年多了。她说自己就是在干一份临时工,没有保障、没有安慰,甚至有时还没有尊严。

5年前,为了挣钱供儿女上大学,李成美来到城里打工,听说在医院里照顾病人收入高,她就当了护工。“护工其实就是24小时的全职保姆。”李成美说,给病人擦身、喂飯、接大小便等是最基本也最常做的工作。因为照顾的都是病人,晚上要不定时起来照看。几年下来,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劳累倒也不怕,但有些雇主认为付钱就是找人来伺候的,非常挑剔。稍微有一点做得不好,就说要扣工资,给脸色看。

遇到一些精神不正常的患者,不小心还会挨打。李成美苦笑着说,很多时候她感觉自己还不如建筑队的农民工。起码人家还有包工队,正规点的还有公司,有一定的保障和权益。但护工的工作,没有一点保障。

李成美说,孩子们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后,她就不准备再做了,回家享享清福。

一个星期以后,她们都已经分别单独护理患者了。

手术室外站满了家属。一会儿,门开了,从外面,那是护工又推着一个新病号进去手术。外面的人们就抓紧看一看里面,有没有自己亲人的影子;门一会儿又开了,从里面,护士出来喊着病人的名字找家属,让去拿医保卡或者去化验什么。每到这时,外面人的听力特别灵敏,总是在第一时间听到是招呼自己,然后颠儿颠儿地跑到门口拿单子或者听吩咐。

下午3点6分,那道从两边往中间合起来的门从中间往两边儿开了——婆婆被推出来,夏慈和叔叔马上上前抓住病床——婆婆总算从门里来到门外,从死亡线上回到了人间,又可以和她的家人在一起了。

这一周来,夏慈一直穿梭在病房和餐厅之间,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医院陪护婆婆,真的是挺辛苦。可是再辛苦,也赶不上他的儿子日夜守候在她母亲的病床前辛苦。他不单是身体疲惫,更痛苦的是他的内心。每每发现母亲的病情加重或者有外人来看望奄奄一息的母亲时,他都会哭得泪人似的。

这老太太今年86岁了,老伴已经去世。她有三个孩子在身边,其中两个女儿都是聋哑人,智力有障碍,只有儿子和媳妇都在政府部门上班。儿子请假日夜陪伴母亲,儿媳妇家里医院两头跑。儿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就请了夏慈给母亲做医疗陪护。

委顿衰弱的婆婆躺在不大不小的单人病床上,痛苦地呻吟著。上眼皮耷拉在下眼皮上,脸色蜡黄,像一段腐朽的枯木。不胜药力的身体被点滴侵蚀,就要坍塌,奄奄一息,行将就木。她的儿子,夏慈叫他叔叔。忙上忙下,办理手续,缴纳费用。为了减少病人的痛苦,还从家里带来婆婆的佛珠。“阿弥陀佛!”婆婆微弱重复地念着。叔叔和夏慈默默地坐在病床旁。

叔叔脸色凝重,沉默寡言地看着一切,不断询问病情和相关情况。叔叔他戴着老花眼镜,眼光直直地看着账单上六万块钱的汇总。听着护士站传来嚓嚓的打印声,心情一阵紧似一阵。还有中央空调和空气除菌机的呼声,叔叔他胸膈气闷,而又无可奈何。医院就像一个溶洞,把婆婆和叔叔积累的养老钱像喝风一样吸走。

婆婆住的病房是间大病室。屋内有八张病床分两侧排列,婆婆住在进门后靠右的第三张病床上。当夏慈和叔叔将婆婆安放妥当后,环视四周,发现与婆婆对面的那张病床仰卧着一位七旬老翁。大概是因病魔侵扰,显得瘦骨嶙峋。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鼻孔插着氧气管,看人总是直勾勾地,期待的眼神好像要对目光透向他的人诉说什么。 陪伴他左右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身高大约一米六〇,头上乌黑的秀发梳到脑后,用辫花扎成一束。鸭蛋形的脸上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平时说话她总是面带笑容,操着略带西北方言的普通话,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说个没完没了。她体态略显发胖,走路时从头到脚全身上下一起动,头部轻摇,脑后的那束秀发飘在背后跟随着有节奏地摆动;双臂轻甩,仿佛鸟的两翅意欲振飞;臀部扭动,虽然年近不惑,但还是不失青春少女的风韵;脚步轻盈,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她不是老人的家属,也是老人家属请的护工。护工姓王,她很勤快,把老人护理得很好。如果没有她去帮忙护理,老人的儿女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每天她细心地喂老人,帮老人洗抹,让老人晒太阳,给老人换尿片,洗晒老人弄脏的东西。她还很关心老人的精神,怕老人寂寞,用轮椅推老人去医院的花园里走走,看看热闹。老人活动的范围有限,不是床上就是轮椅里,她就想办法让老人活动的范围扩大。每天把老人洗抹得干干净净的,推老人到人多的地方,让老人听别人说话。

有两张病床印象最深,一个是5床,还有一个是8床。

5床是个快乐小伙,约三十多岁,他的受伤经过算是再倒霉不过了。在道桥施工中,不小心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下,一屁股坐在下面直立的钢筋上,从屁股眼里插入,穿透大肠直插尾脊。病情复杂而且严重,双脚有些知觉,却软绵无力。是否能治好,还是一个谜。也许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一直发烧,无法控制。人们都在沉默时,他会有说有笑。清晨,大家睡意朦朦,医院里的护工准时叫“起来了”,他会跟着嚷嚷“进村了”。护工后脚还没跨出门,他又补一句“乡亲们,鬼子进村了”。或是用其他搞笑的话来逗乐,你呼我应,屋子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仿佛旅店里的过客,早把病魔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8床,乡下人家。前年运气很差,自己家修房子,房还没修完,自己从房顶上摔下来,把腰椎给摔断了。他们家也不宽裕,四处凑来7万多元手术费,婆婆入院时,他已经躺在这儿了。他说过年的时候,家家都在过年,人人都在过年,病房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蜷缩在病床上,过一个人的年。面前的茶几上,为自己买的两个菜,一个汤,每样至少还剩一半。买一瓶一两装的白酒助兴,玻璃酒盅里,还剩一大半白酒。而他,早已不想再动它们。不是因为饱,是难受,没了兴致。

这样的年,不用屈指算,今年是第二个。

住在婆婆右方的是家住昆明的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这位老人因为前段时间生病导致行动不便,虽还没到半身不遂那么严重,但生活确实已不能自理。几个儿子轮流来照顾他,他一会儿起,一会儿坐,一会儿要找老伴,一会儿又要上厕所。反正弄得儿子们哭笑不得,都有点儿烦。

第三天,儿子们给找来了一位护工。

这护工大约五十岁上下年纪,个子不高,还留着一点小八字胡。他穿着一身又破又脏的迷彩服,不系扣子,露出一排结着黑痂的胸骨。他总是把裤腿挽到膝盖处,干瘦的小腿上时常溅满污泥。他从不穿袜子,黄胶鞋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脚臭。从见到他那天起,就没见他洗过一次脸。令病房里的人作呕的是,每次吃饭时他都会凑到别人的跟前和别人搭讪。他一手拿着馒头,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擤鼻涕。他擤鼻涕的动作洒脱而娴熟,先是用拇指和食指在鼻子上一拧,然后向地上奋力一甩,一条晶亮里透着暗黄的鼻涕便呈现在地板上。所以,每到饭点病房里的人都刻意躲着他,不想和他搭讪。

他一来两手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冷眼地望了老人一阵。然后将老人的拐棍拿到墙角,这样老人够不着,就没法起来倒下地闹腾了。他伺候老头的同时嘴巴特别贫,以耍笑老头为乐事。老人有时太任性时,他还扬扬巴掌说自己脾气不大好什么的,气得老人高声跟他吵嚷,谁知他一家伙站起来,声音比老人还大。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也就是吓唬吓唬老人不敢真打人什么的,可还是叫人看了心里不舒服。老人起初还跟他要求这要求那的,后来直接坐在那里眼泪汪汪地不吭声了。之前,大家都同情老人的儿子们,觉得这老头太闹太难伺候了。后来,老头被这位护工收服了,大家又特别同情老人。

安顿好婆婆,趁叔叔靠在床边休息的时候,夏慈轻轻走出病房,来到走廊里透透气,望望窗外,缓解一下郁闷的情绪,分散一下惆怅的心情。

一股袅袅的香烟飘到夏慈的眼前,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扇散那一缕云雾。“呛到你了吧。”夏慈顺着好听的声音望过去,那人圆圆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她只有一米五的个子,微胖的身躯,看上去40多岁的样子,正站在离夏慈很近的窗户前。

“哦,没关系,我还纳闷呢,哪来的烟呢?”

“没事出来抽口烟,屋里太闷了。”

“是呀,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夏慈知道她就在隔壁的病房伺候一位老太太,看着她一脸的轻松。

“那不是我妈妈,我是护工,白天黑夜都在这里。”

“那我怎么没看见她家里的人呢?只看见你天天在这里走来走去地,一个人忙活。”

“老太太有好几个儿女,每个儿女事业都很成功,因此几乎抽不出时间陪老太太。老太太的老伴已经去世了,所以只好请我帮他们护理她。”

她得知夏慈也是做护工的,就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做我们这行有时候挺下贱的,有一次我护理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她一天除了推着助行器走上一百来米远外,基本躺在床上。不能多走,更不能洗澡,也不能单独大小便。我便招呼她拉屎拉尿,倒屎倒尿,洗脸擦身,烧水洗脚,陪她练腿,还不时帮她锻炼手术腿,先是从下往上按摩,后是用一只手把她的脚慢慢往回拥,而另一只手扶住大腿往上助,一直弯到90度以上。每天做六七次,每次做七八回。就这样日日夜夜地护理了整整一个月,老太太康复出院的时候,她的儿子来办理出院,我找她的儿子要工钱,她的儿子嘴里吼叫着‘拿着你的钱,滚蛋!我接过病人家属重重甩过来的工钱,背转身默默流下了眼泪。”她说她有委屈但无处诉说,边擦眼泪边去寻找新的“病人”。她说自己所遭受的委屈一点都不少。

她说最让她难受的是不被病人家属信任。有一次,她的病人的女儿来医院,说了一句:“昨天带来的苹果怎么少了一个?”说完,还拿眼睛扫了她一眼。她听在耳里,藏在心里,泪水直往肚子里咽。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太常见了。被认为吃得多做得少,照顾病人不尽心尽力,这些都是小事。

她还说:“干这项工作该忍时就要忍。你是不知道啊,这病人生病了,心情不好,可以理解。可有些不是病态,而是变态啊。在这一行里干得实在是太累了,心累啊。这不仅仅是体力活儿,还得处处想着怎么对上病人的心思,不好干。”

到了晚上8點,一般就静悄悄了,这时夏慈拿着一个折叠躺椅和一条薄被悄悄地来到婆婆住的病房,她轻轻地把折叠躺椅和背靠木椅放置在墙角,这就是夏慈常年的“床”,只能蜷缩着睡觉的。她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会想起远在他乡的丈夫,远在他乡的一双儿女。没多大工夫,夏慈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几年以来,除了带一点钱给丈夫还账以外,夏慈都舍不得回一次家,她舍不得多浪费一分钱,夏慈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等自己稳定下来了,就把丈夫和一双儿女接到自己的身边,让他们也享享城里人享的福。所以,她必须拼命挣钱,她想趁自己年轻多挣一点钱。到医院做护工这些年来,她和翠翠天天都是这样入睡的。如果不是让家里的人过上好一点的日子这个看似普通的信念在支撑着她,如果不是仗着身强力壮,她还能坚持吗?

平淡的日子,平淡的生活,就这么静悄悄地流淌。不轻不重,波澜不惊。

第三十章

那一个晚秋,细雨霏霏,微风习习,翠翠独自背着背包,在寒冷的大街上一个人独自行走。工作环境的骤然变化,工作上的不尽如人意,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随着日子的推移,看惯了白雪皑皑冬天,桃红柳绿春天的她,渐渐厌倦了永远的满眼黯然的绿色。死气沉沉的四季如春单调而落寞,心也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路上行人来去匆匆,车水马龙,各行其道地飞驰而去,似乎没有一点留恋的脚步。唯独她漫不经心地背着背包,抬头仰望着天空,穿梭于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注视着笼罩云雾中的高楼大厦,看着陌生的面孔,总觉得心境与这种布局格格不入,像是缺少了一点罗曼蒂克的色彩。

天色越来越暗,眼看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路上空手无助的行人也加快了脚步 ,像是逃避恶魔一样赶着回家的路。风肆无忌惮地拍打着泛黄的枯叶。秋雨似演绎着凄伤的古调,织成一曲无字的挽歌。眼角滑过的泪水写成了怎样的悲伤,于泛黄的飘叶,沉寂绽放着惆怅,孤独麻醉了愁绪。那些盘旋着的记忆,残缺了此生的眷恋,纵是一生繁华也抵不过你转身前的蓝颜一笑。

落寞的公交车站,翠翠一个人孤单地等待着,城市的喧嚣却感染不了一个人的孤独。红绿灯不断地转换信号,宽阔的马路演绎着汽车与行人狭窄的轮回。一次次焦急的期盼与失望背后,落寞与无聊继续滋生。

雨幕深处,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向公交车站这边走来。女孩披着男孩宽大的外衣,雨水顺着男孩的手臂滑下去。女孩笑靥如花,男孩笑靥灿烂。他们像一对正在热恋中的小恋人,身材偏瘦的女孩双手紧紧挽着身材高大的男孩的胳膊,歪着脖子,双手不停地摇晃着男孩的胳膊,嘴里边嚷嚷着什么,似乎在征求男孩的意见。男孩先是笑而不答,继续逗着女孩。女孩见男孩不答,便加快摇晃胳膊速度,还不时伸出一只手佯装搁胳肢窝之状。男孩不得不举手投降,答应了女孩的要求。这招,可能是恋人之间彼此最熟悉的弱点。最后,女孩娇嗔地笑了,男孩则爱怜地搂住女孩瘦小的腰肢,两人继续向前走去。翠翠望着那对远去的身影,把那串银铃般的笑声收藏在记忆深处。她多希望多少年以后,他们还能够记得这雨,记得雨中的这一个只有一个人的落寞的公交车站。

相遇,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无聊的等候中,终于自己期待的那一辆公交车缓缓地从前方开了过来。车子不偏不倚,刚好停到了她的旁边。

站在车上,翠翠就已经知足了,她怕的是还得等下趟车。在哪儿不是站着呢。

冰凉的玻璃窗上绣出朵朵晶莹的水花。翠翠透过玻璃看天空,她看见一只燕儿疾驰飞过,被雨水淋湿了翅膀的燕儿,在飞行的旅途中会不会有些沉重?它在雨雾中匆然兼程,是因为雨雾的那一头,也有一只燕儿,在等待它的归来吗?

雨雾迷蒙着车窗。

旁边的座位上是个男孩,他看样子有十八九岁吧。戴着副眼睛,不过是闭着眼睛的。大概他想休息会吧,大概他懒得在这乱哄哄的车厢里睁眼。因为睁开眼,也没什么风景。也有可能,他怕睁开眼,看见了他该让座的情况。当然,这是翠翠自己的猜测。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去猜测别人,可是,站着也无聊,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可是,男孩闭着眼,翠翠还是让他睁开了眼。因为刹车,翠翠的身子略微倾斜了,碰到了他的头。似乎有种香气,飘柔的洗发水香味。“对不起!”翠翠向他笑了一下。他也向翠翠看了一眼,没说话。翠翠站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站着,目光凝视着车厢里的一切。男孩一动不动,如雕塑般沉寂。但翠翠知道他绝非雕塑,因为,那只是一种感觉。

风拂过,男孩伸出细长的手指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那手,那动作,那姿态,还有那一身纯黑色。

翠翠在一旁轻轻地看着男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沦陷,但翠翠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灵魂正在雕刻见到他的那一瞬间。

不过,令翠翠不安的是,车子走了不久,就又拐弯,她又碰到他的头了。

然后,男孩回头。

目光相碰,翠翠的心头猛烈震动了一下。

翠翠的目光出現短暂的慌乱,而后平静如常。风景,只当你是风景,一道她人生绚丽而纯净的风景,她这样告诉自己。

“对不起!”翠翠还是把这一句话不安地递了过去。

于是,开始了他们的交谈。

“你坐吧。”他这次没有看她,也没有笑,脸上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像是翠翠做错了事,又像是他自己做错了事。

他站了起来,把翠翠硬按到座位上。他把手搭在她旁边的椅背上,一抬头,撞见了他的微笑,翠翠又还了他一个微笑。

翠翠那天穿了件黑色的上衣,低胸,胸部以下是半透明的纱,背后也是。裤子是低腰的紧身牛仔裤,很好地凸显了翠翠的身材优势。翠翠微微起身对他说:“谢谢!”然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坐了下来,然后,把整个性感的背部给了他。

男孩的目光都快灼伤翠翠的背了,翠翠暗暗在心里窃笑。

处于这种状态的翠翠,会比平常性感100倍,浑身上下,从头发到脚尖都被浓浓的女性荷尔蒙包围,而这份性感,只会给予一个合适的人。男孩给她的安全感,带来了这种彻底的解放。

男孩说他是四川的,而翠翠是苏州的,感觉很近,而且她才十七岁,而男孩也才十八岁。同样的花季少年,感觉更近。同样从远方来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在这里工作或者念书。更重要的是,男孩言语很真诚,而翠翠是那种相信自己真诚对待别人,也一定会受到别人相同对待的人。

男孩再次将眼神停留在她周围,碰巧的是,她也正盯着他看。翠翠慌乱地赶紧把眼神收回来乖乖坐在座位上,再次抬头的时候,他们俩的眼神又碰在了一起。如此目光交流了几次,翠翠越发坐立不安了。而男孩却没有回避的意思,他索性把手在胸前交叉,光明正大地看起她来。几次回合之后,男孩看得出她已经有些羞涩,脸上泛起了红晕,似一朵乍放的红彤彤的花。为了让她摆脱窘境,男孩只能跟她闲聊,聊的时候时不时地又看看她。

“你是还在读书吗?那你在哪个学校?”

“那你呢?”

“我早就不读书了!”翠翠为了表现她的诚意,她可是一点都没有隐瞒。

“你很了不起嘛!”

“没有啊,我本来也是想读书的,可是没有办法啊,家庭条件不允许,那你上几年级?”

“高三。”

“哦,真羡慕你!”

“但是我已经没有读了。”

“啊?”翠翠很惊讶。

“前几个月就没读了。”男孩很平静。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父亲生病住院,家里的钱全部花完了,还欠了债,没钱再供我继续读了。”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翠翠害怕是不是戳中男孩的伤心事了,一时没了分寸。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到站了,翠翠要下车了。那蜂拥的人群,翠翠费力地挤下了车。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男孩将一张字条递给了她。目送着车挤出人群,翠翠的心也丢在那辆车上了。

凭窗观雨,实是有一种别样的情趣。伸出手,任雨滴在手心里,滴答、滴答地奏着五律缺一曲子。无边的思绪,连同这雨,这绿,一起翻开旧的扉页。不变的故事,依然存留。缠缠绵绵的雨滴,充满着诱惑,甚至带着凄美,敲击着心扉。那油纸伞下的情愫,飘落在纷飞的细雨之中。任一脉情思在雨中飞扬,任一帘绮梦缠绕着心的呼吸。这样的雨天总有太多的依恋,总是无法从灵魂深处缱绻的情感中走出来。

她们租住的这个地方依然是一卷尘缘未了的浮世绘。斜晖晚照中,袅袅上升的炊烟是古老房屋的呼吸;缓缓流动的车流、人流是古城区的脉搏;而阡陌闾巷间的生息歌哭,是古城区的灵魂。青石街上的木门常常是厚重而细节丰盈的,推开来是“吱呀”一声,仿佛苍凉的记忆由沉睡中醒来,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迈进去便有一脚踏空的晕眩,如同穿越时光的隧道,恍然若失而不知今夕何年。

与他的相遇是多么的风姿嫣然而美意梦幻,彼此倚靠的呼吸告诉他们相遇了。她在他的喉结处欢腾,他在她的心尖上惊颤。

你看过那蝴蝶比翼双飞而又泣血断翅的隐殇吗?一只属于秋天的蝴蝶,一只属于夏天的蝴蝶,飞蛾扑火地走到了一起。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刻的神情,都深深地刻进她脑海里,怎么也赶不走。她喜欢上他的笑,他的笑总能温暖她的整个心房,还有他的声音,总是能让她从心里安静下来。她明白,自己是爱上他了。

说实在的,她对这个自己深深思恋的男人的了解是少得可怜。除了他亲口告诉她说他是四川的外,其他关于他的事情翠翠都一无所知,就连他的家里有些什么人她都不太清楚。

沉醉在爱情里的翠翠是甜蜜的、幸福的。无人的时候,他微笑的面庞突然间就印在了心底,她的心情瞬间也变得柔软清净起来。似乎有一缕甘泉冒出心间,有淡淡的暗香萦绕身边。于是想象中,她望着他,心也在笑,他也温柔地看着她。那笑容里包涵了相互的理解欣赏,彼此的愉悦满足,以及相知相爱的感动。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那是人生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似乎并没有对我们产生任何影响。就让一切随风飘散吧!可是最让人感到悲哀的却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也许对翠翠而言他就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吧!可是时光不能倒流,翠翠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如果……再多的如果也只是想要给自己多一点的安慰却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自己又何必折磨自己去做那么美妙的梦呢?这么美妙的梦只属于童话世界,这么美妙的梦只属于美丽的公主,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也许上帝已经把她遗忘在了角落,也许上帝只会眷顾那些可爱的精灵。她只是一片不起眼的绿叶,生来只是陪衬鲜艳的红花。

岁月推动着脚步的行程,每一个朝阳的升起,到落日被黑夜吞噬,都意味着这一天将成为明天的历史。而在黑白的交替中,一个个故事在演绎,一份份心情在迭起。纠葛,恩怨,各种繁杂总会给人生披上一道阴影。但时光催促着生命的老去,每一条皱纹都刻画着沧桑的写意。人生旅途脚步需要轻盈,更要识别主次的分明,我们终究不能带着历史行走。那么就借一缕风,吹散昨日的阴霾,取一春天的叶片,裁出蝴蝶的羽翼,翩舞在阳光下,为生命而歌。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在熙攘的大街上走着。想着往日的种种,有种虚脱的感觉。抬头看到有点阴霾的天空,它是不是也心情不好。闭上眼睛深呼吸,告诉自己,没有他自己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森林边。对着森林,想大声说“我会把你忘记,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话到嘴边,翠翠终究没勇气说出来。原来爱可以那么铭心刻骨,咸咸的泪,滑进嘴边,很苦,很苦……

月色,美得让人怜惜,美得孤寂,在整片孤寂找不到一丝残缺的夜空里溢着刺骨寒意的月光洒遍地面。一个娇弱纤细的身影倚在树下,望着那片花海残迹,内心的绞痛通过眼眶宣泄而出。那些曾经狠狠地抽打着少女的神经。远处的夜空中,有一朵烟花,在空中艳丽绽放。一刹那,悄然滑过天际。尘埃落定,万籁俱寂,晚风吹过,一切东逝水。

翠翠是并不很喜欢烟花的。因为害怕繁华后的空洞,喧闹后的冷寂。所以宁愿守着寂静的夜,看那大片深蓝或暗红的澄澈深邃。可今夜,不知为何,她驻足观望,任由那漫天花火落入她的瞳仁,开出满眼的寂寂繁华。她静静地看着它们被点燃,升腾,迸裂,飞散,消逝。那炫目的明亮,爆裂的酣畅,下坠的无能为力,消逝的不可逆转,都只是瞬间的事情,来不及留恋,来不及疼痛,来不及缅怀。

一场烟花寂灭了。不会有人去回想那样恣意绚烂的光华曾在深沉的天幕中汇成怎样寂寞苍凉而繁华的姿态。不会有人去想,它们是在怎样的寂寥中化为一地烟尘。那曲终人散后的灰烬曾怎样的温暖,又在哪一处无人知道、无人关注的街角余温散尽,彻底冷寂。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地平凡的尘埃,曾怎样的绚丽过。

一直相信和你相遇可以在灵魂里,有一种爱可以深入骨髓。爱是时时刻刻把你牵挂,爱是碰到每个物品都会把你忆起,爱自私到想和你天荒地老,爱是和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誓言。爱是傻傻的付出,却从没有想过回报。

周末,习惯一个人逛街的她,路过陌生而又熟悉的街角,停下了脚步。人流熙熙攘攘,只想多回忆一点遇见他的感觉。嗒嗒嗒,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她闭上眼睛抬头静静地听着雨滴声,让雨滴尽情地打在她的脸上。当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把蓝色雨伞挡住了雨滴的掉落。听见身后一个温柔而又有一丝颤抖的声音传来: “傻丫头,是你吗?”

“傻瓜,是不是让你找得好辛苦?真的抱歉,我来晚了。”他说了句:“喂!”

翠翠猛一回头,一个清秀的男孩站在了身旁,借着路灯看去,一身平常的装束,俊朗略带憨厚的面容,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翠翠面红心跳起来,她颤抖着低声回应:“是,我是翠翠。”

两个多月未见面了,但翠翠还是相信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翠翠幽怨地望着男孩。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心脏跳到嗓子眼儿,脖子僵着抬不起头来。特别特别意外!

在卡机了三四秒后,她飞快地扑在他的肩上。顾不得街上行人全部都在看她,她面红耳赤,拳头雨点般捶向他。

她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他。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微笑地点了点头。他紧紧地抱着她。有他的冬季,天气再也不像往常那样寒冷。

她还在想,流星一定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室外正阳光灿烂,虽然是冬季,许婧和婆婆却感到了一丝春天的味道。许婧一只手牵着婆婆,一只手放在上衣的口袋里,披上一缕温柔的阳光,向花园外面走去。

这是一个适合出门散心的好天气,许婧和婆婆不自觉就走出了院子。阳光是个不吝啬的快乐使者,穿过每扇窗每片叶子,洒在温柔的湖面和每个人脸上。暖风吹过,阳光就欢快地跳跃起来。叶子沙沙地和着二重唱,湖面微微起着涟漪,人们放慢脚步,露出笑脸。走在路上突然感觉生活如此美好,虽然在冬季,却有春的温暖和朝气。也许是心情好吧,就感觉身边经过的一切都变了。又或许是在家里闷了太久,忽略了每天的日起日落,但今天心里的天氣放晴了,给了她们久违的温暖。

在湖边溜达时,婆婆不小心被凹凸不平的路面拌了一下,冷不防跌倒在马路上。许婧赶紧伸手去扶婆婆起来,婆婆却站不起来,直喊腿痛,左腿使不上劲,一动就疼。许婧蹲身弯腰,让婆婆双手套在她的脖子上,她用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腰,用尽全力,终于一起慢慢站了起来。搀扶着婆婆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了家,扶婆婆躺在沙发上休息。许婧说:“妈,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婆婆说:“不需要,也许跟以前一样,摔伤了皮肉,没关系的。”因为过穷日子过怕了,婆婆一直很节俭。总告诫他们说日子比树叶都要长,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当晚,许婧买了云南白药气雾剂,连续喷了两次,没有效果,还是觉得钻心的疼。

清晨,许婧拨打了120。救护人员赶到现场,立即进行急救,并将她们送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

许婧就陪婆婆在医院拍了片子,结果:右脚第三、第四处两处跖骨骨折。许婧很害怕,因为扎西还在下乡搞调研,还有好几天才能回来,女儿又在上海读研究生,她怕婆婆的腿有个三长两短。

医生告诉许婧,婆婆暂时无生命危险。其他的,因为婆婆年纪过大,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许婧给婆婆挂了骨科。不过由于“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这种恢复是较慢的,需要有耐心。

医生的指导意见是:既然是骨折,那么恢复当然比较慢,所以,建议你婆婆住院。许婧只好听从了医生的这条建议。

到了六楼,许婧将入院手续交给护士站。护士长告诉许婧婆婆住601床。许婧在楼道上,被高档的装修所吸引:平整的天花,光滑的墙面,墙两边人性化的扶手,美观大方。远望去,大楼走廊略带弧度,流线清晰;灯光、自然光,柔和相配;人物和谐,美轮美奂。顺着门号,许婧进到病房。病房里只有两张病床,1号位于窗户下,另外一张已经安排病人。1号床估计也是刚走,等了一阵子,护士才将床铺好。 把婆婆扶上床躺好,许婧便开始打量房间里的设施。看看灯,打开中央空调,摸摸橱柜,试试水龙头。一会儿知道还有热水,卫生间还有淋浴,喷头、龙头、瓷盆都是名牌产品。窗子是外推式的设计,玻璃是双层的。窗外望去,是一片建设的忙碌景象。年轻的值班医生来查询病情。接着又有护士量血压和听诊。热闹了一番,医护人员就离去了,房间又恢复了平静。许婧站在病床前,感叹床头的设计,看看标注,摇摇病床,心中感叹油然生发。觉得婆婆住进这样好的医院,病情像好了一大半。

一个五十多岁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医生走了进来。

两位大夫交换了下眼神,其中年长的那一个医生说:“许老师,请您跟我来一下。”

许婧被带到一间办公室,负责婆婆病情的年轻李医生说:“很抱歉,许老师,早上我们通过你婆婆的CT检查,经过医生和专家会诊,确诊你婆婆骨折的地方有的已经开始病变。”

“什么!”尽管之前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听到李医生明确的答复,许婧还是惊得说不出话。骨折!病变!多么可怕的字眼呀!她的脸色瞬间蜡黄,心情陷入极度的恐慌中。半天,她抹抹额上的冷汗,结巴着说:“李医生,已经肯定了吗?”

李医生点点头,表情也很沉重。

“那……她这么大年纪了会不会有危险?”许婧感觉自己已经接不上气了。

“应该不会,不过得抓紧手术。目前情况看,手术的意义还是很大,我希望你尽快做通病人的工作,跟我们积极配合。”

见许婧不停地擦汗,李医生顿了片刻,接着说:“不要有思想负担,我保证您婆婆健康出院。”许婧见李医生说得如此轻松,心里的担子一下卸了下来。住院是寂寞的,整天面对的是医生、护士、病人,总之尽是一色的白。通常白色是很纯净的,柔和的,看上去很舒服,比如鸟的羽毛,新娘的服饰……但医院的白色却是与病痛联系在一起的,因而让人感觉不到暖意来。婆婆像一个摆设,任医生们进行各种检查:透视、B超、血型、大小便化验等等,而后便是漫长的输液。

84歲的婆婆,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手术。

下午6点钟婆婆被推进了手术室。当手术室大门即将关闭的刹那,许婧冲着婆婆说:“妈,不要害怕,我在门口守着,哪儿也不去!”其实说出这句话时,许婧的内心已紧张起来。毕竟婆婆的年龄大了,又患有高血压,手术中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根本无法预料。望着手术室门前闪烁的灯光,许婧只有耐心地等候。时间不长,手术室大门打开了。有医生出来喊家属近前,原来是向许婧说明手术利害关系的,让家属签字。许婧拿过笔签了字,医生让她继续在门外安心等待,接着手术室的大门悄然关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个小时过去了。晚上8点过5分钟,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有医生告诉许婧手术顺利。手术室的门复又关上,估计在做刀口缝合。不一会儿,透过透明的玻璃门通道,看到有车推了出来。许婧赶紧上前,果然是婆婆被安全地推了出来。已是晚上8点30分。婆婆没有回到病房,而是直接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监护室的门被合上了。

“护士,我可以进去看婆婆吗?”许婧站在婆婆住的病房外问道。

护士看着她殷切的眼神,还是摇了摇头,“在外面看看吧,现在还不稳定。等病人有了意识会通知家属的。”

许婧对护士笑了一下,然后点一下头道了声谢。

这里是特护病房,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和其他病人。走廊里寂静干净,来来往往也见不到几人。

许婧靠在墙上,透过玻璃视窗,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婆婆。

婆婆就躺在骨科重症监护室里,她的心跳、心律、心脏的各种功能被清晰地呈现在医疗仪器上。许婧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悲伤情绪正从某个地方慢慢向她袭来。

婆婆平静地躺在病榻上,她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这一切使她的身体再也没有力气同死亡进行抗争。但她的表情,安详得让你看不出她在忍受着病痛的残酷折磨,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婆婆紧闭着眼睛,像平时那样安稳地睡着了。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监护室内,病人和死神反复抗争。监护室外,家属翘首以盼。

这个30多平方米的监护室内,静谧得似乎能听见输液瓶液体滴答的声音。白衣护士们在病床间来回穿梭,观察每个病人床边监护仪器上显示的生命体征。或给病人换输液瓶,或给病人擦洗换药……悉心看护着脆弱的生命。

住在重症监护室内的基本上都是各种骨科类大型手术后生活不能自理的危重病人,每班由5至6名护士为病人提供特级护理服务。

监护室门外,不时有患者家属探头探脑,甚至想“突破”护士冲进来看看昏迷不醒的家人。这时,护士只得轻言细语地劝解,让他们放心地把家人交给医护人员。

医院的ICU重症监护室,由于里面的病人时刻面临着生命危险,空间上几乎是完全封闭的ICU,每天下午3—4点开放一小时。其他时间,两扇大门仿佛要将病房内外完全阻隔成两个世界。只有当医生护士进出时,大门才会短暂地敞开几秒钟。穿过缝隙中透出的白色墙壁,一切幽静得让人窒息。这时只见重症监护室门口已经会集了不少病人家属,由于太过疲劳,许多人干脆在走廊里就席地而坐。

监护室内,每一个护士的心始终紧绷着,如被一根根绳子紧紧牵拽。

人命关天。面对一个个垂危的生命,哪敢有半点松懈、半点疏忽。分秒之间,都可能有奇迹出现或危急情况发生。

观察、监测、特别护理……不让一个环节遗漏,不放过任何一个异常的迹象。

或许,他们中有的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似油尽灯灭。可是,对生命的关爱一刻也不能停止,对生命体征的监测一刻也不能马虎。

在1号床边,护士用一个较粗的塑料管放进病人的嘴里,然后又把一个细塑料管插进病人颈部被割开的气管,协助病人吸痰。这位头部极端肿大的病人把头摆来摆去,许婧感觉得到他的痛苦。由于受了刺激,病人终于喷出了一口痰,达1米多远。这些病人大多没有知觉,每2小时护士就要为他们翻一次身。她们这样做是为了让病人睡得更舒适。有的病人由于没有自主呼吸的功能,所以也要定时为他们吸痰,防止肺部感染。痰多的病人几分钟就要协助吸一次。

晚上9:00以后的骨科重症监护室是最忙碌的,医生查房结束并下医嘱,责任护士开始核对并执行。“快,3床病人出血量加大,赶紧准备输血!”“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血压下降!”一个护士对主治医师喊道。

经过一番抢救,病人的病情稳定了,主治医生和护士却已是满头大汗。

令人注目的是在走廊的另一边,有两张小的气垫床。两个五十多岁的女士躺在床上休息,真令人不解!

许婧站起身来打量,看到不远处一个小男孩正在分发名片,心里一动,招招手,他颠颠地跑过来,很伶俐:“孃孃,你要什么?我这里有矿泉水、气垫床,还有被子。”

“气垫床多少钱?”

“50块,孃孃你要的话,40块拿去。”

“那拿1张吧。”

“好嘞!”他很高兴,跑出去不多时,抱进来一个盒子和一个打气筒。

“我帮您充好气,没问题了我再走。”

周围的人已经躺倒了,有些很快进入了梦乡,打着鼾。还有一些就直接坐在走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许婧跟小男孩蹲在角落里,给气垫床慢慢充气。

为了缓解心里那点沉甸甸的压力,许婧主动跟他攀谈起来。

“小伙子,你多大了?”

“16岁。”

“你没有读书吗?这么小你就出来卖这些?你爸妈呢?”

“我爸得癌症死了,我妈已经重新嫁人了。”男孩答得直白,毫无掩饰。

“那你靠什么养活自己?”许婧有些吃惊,好奇地问。

“就靠卖这些呗,我还要养活爷爷、奶奶。”他语气轻松,许婧却几乎心疼得流泪。

许婧给了男孩50块钱,让男孩不用找了。男孩坚决不同意,硬找给了许婧10块钱,还说说好的,不能反悔。

给气垫床充好气,男孩走了。许婧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外,抬头望了一眼楼下的大街。夜晚的昆明愈加灵动,落落的隽美中,透析出几分娟秀。現代而繁忙的人民西路,两旁成荫的绿树,掩映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把都市的气派彰显得淋漓尽致。许婧知道,婆婆就在自己身后的窗下,却生生地隔着厚厚的一堵墙,彼此却不能见面、不能问候。或许,昆明已将她们遗忘,至少此刻她是这么想的,要不,看起来咋就这样陌生。

许婧心里酸酸的。

第三十二章

早上六点,许婧拿了杯子去开水房。

开水房在重症病室的旁边。刚到门口,突然传来一位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如晴天霹雳,许婧的心猛地一颤,好像霹雳击中的是她的心。一声大过一声的哭声,犹如越下越大的雨,而这凄冷的雨一阵一阵地淋在她的身上,把凄厉注入她的血液,凄冷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曾经携手同行几十年的两人只剩下凄清的一人,独自回忆曾经的温暖,挥不尽的思念将撕碎她的心房。天人永隔的哭声最是凄惨。许婧感到了人在死神面前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她企愿苍天能填平阴阳间的鸿沟。

“婆婆的老伴刚刚走了。昨天走了两个,今天又走了一个,每天都有。”保洁师傅平淡的话语告诉许婧,生离死别的悲剧在这里每天都在平凡上演。

许婧一直站在离婆婆的床头最近的窗口,透过厚厚的玻璃观看婆婆的细微动作。让她没想到的是,8点30分的时候,她看见婆婆的眼睛在微微地颤动,不一会她看见婆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站在监护室外的许婧欣慰地流下了泪,那是高兴的泪,她一边哭一边笑着说:“妈,您终于醒来了,您吓坏我了!”许婧跑进去赶紧叫护士。她抱着婆婆不停地哭泣着!婆婆当时还不能说话,只是示意和她微笑!婆婆像是和许婧说:“别怕,我没事的!”

看见婆婆苏醒过来,许婧说不出的高兴!风吹拂着淡淡的花香,透过医院的窗口,丝丝缕缕拥挤着,慢慢地整个房间都溢满了温馨。像山一样的婆婆,充满乐观精神的婆婆,常常教诲他们好好生活、积极向上的婆婆,却在这寒冷的季节里,静悄悄地躺在了病床上,这让许婧为之心痛。婆婆用一双颤动的手抚摸着许婧的手,眼里的痛楚感染了许婧,她深深感到了双肩担着责任!许婧告诉婆婆:“妈,您非常坚强!再大的病痛,妈您都能挺得住!”这一点许婧是知道的,婆婆的坚强已经让她坚持了84年。

医生却没有丝毫的懈怠,他扶着病人一边走一边吩咐病人家属:“快去药房领药,马上给病人吃。”

许婧从医生的表情与语气中感觉到,婆婆此时并不是如病人本人表现的那么轻松。她和护士一起小心地把病人扶上轮椅床,迅速坐电梯下楼,又上楼把药拿回。这时邻床的病人已经开始输液。他躺在床上,左手正输着吊瓶药,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怕左手的针移动位置。不能翻身,努力地把双腿轮换着支起,又放平,以此来减轻伤口的疼痛。不一会儿,大概是腿也累了,酸了,不再支起,从嘴里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到了病房,看见婆婆躬着背躺在轮椅床上,左手放在后脑勺垫着头,右手输着液体。眼睛紧紧闭着,其实她根本无法入睡。只是在难受得无法支撑的时候,才睁开眼睛,看看许婧。疼痛迫使婆婆睁开眼睛,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她神志清楚,尽管没有力气说话,但许婧能感觉到婆婆在安慰自己,让她不要为她担心。

“妈——”

婆婆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妈,你忍住,我来背你。”说完,许婧的眼泪就又盈满了眼眶。婆婆竟然如此虚弱!

这时,病房里一个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赶忙抢先一步。

“我来背吧。”小女孩说。

婆婆看她这么瘦小,一时犹豫起来。

婆婆看看小女孩又看看许婧,可能是担心许婧书生一个背不动她,所以婆婆最终决定由小女孩来背。小女孩弓着背等婆婆趴上背来。许婧双手扶着婆婆,婆婆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搭在小女孩的肩上。可能是因为小女孩弓得太低,她竟趴不下来。小女孩便直一点腰,让婆婆稍弯一点腰便可以趴上来。然后她双手搂住婆婆的腰部,轻轻地把婆婆放在了她的病床上。

“谢谢你!”许婧说。

婆婆仍然没有说话,但许婧明显感受到婆婆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过了将近一小时,婆婆动了动,似乎想起身,可是头向上抬了两下没有成功。小女孩连忙下床,走过来,用右手抬起婆婆的脖子,扶她起来。婆婆把两腿放下床,想穿鞋,鞋不在近处。小女孩马上把她那不知什么时候,脱得没有方向的布鞋,拿到婆婆脚下,给她穿上。婆婆忍着痛,慢慢站起,左手要拿吊瓶杆。

许婧赶紧伸出手拿起吊瓶杆,急忙表示:“小妹妹!我来!我来!”

小女孩没有移开拿吊杆的手,一再说:“没事!没事!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小女孩拿着吊杆随婆婆去了洗手间。回到病房,许婧给小女孩道了谢。婆婆感激地望望她,又上床躺下,继续体验她的疼痛了。

小女孩说,她叫夏慈,别看她个子小,可她今年已经24岁了。她不是这位老人的家属,她是他们家请的护工。她照顾的这位特殊病人,名叫李正,今年已经有80岁,三个月前老爷爷身患中风病,失去说话能力,他是一家法院退休的院长,年轻时是飞行员。家有3个儿子、3个儿媳,都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老人家早年丧偶,又娶了一个比自己小14岁的女人。但病倒以后,家里人不愿意陪护老人,就直接送到云省第一人民医院,经人介绍,找上夏慈日夜看护,每月给一份可观的报酬,要求是夏慈日夜守护病人身边,负责给病人做饭、洗衣服、帮忙大小便。

12月25日深夜,李正危在旦夕,挂着氧气。老人只有夏慈一人陪伴,她送走了这位伺候了三个多月的老干部,老飞行员。天亮后,李正的妻子赶到医院,看了丈夫最后一眼。通知附近的儿子、儿媳到医院看了一眼。再把老人的遗体送到殡仪馆存放,等外地的亲人赶到昆明后,才进行火化、开追悼会。花6万元现金在观音山公墓买了一块地皮,安放老人的骨灰。李正的妻子给夏慈发了500元的奖金,表示衷心的感谢!

夏慈说,医院病房里的护工实行一对一服务,她自己做得很到位,随叫随到,周到体贴。家属们对这个细心、说话柔和的小护工产生了好感,没事时经常和她聊天,问些工作和家庭情况。有的家属出院时,还随手把消耗不了的东西送给她。

许婧微笑地看着有些腼腆的女孩,心里浮起一种淡淡的温暖。俯身在婆婆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最后抬头,诚恳地看着夏慈道:“丫头,阿姨想请你帮个忙,你看方便不方便?”

帮忙?这个阿姨一看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可是她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呢?夏慈有些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见夏慈点头,许婧松了一口气,说:“我婆婆行动有些不便,想找个人帮忙护理,一直也没合适的,今天看着你们俩倒挺投缘的,想麻烦你帮着护理一段时间,可以吗?”许婧知道婆婆一向不喜欢身边有陌生人,更不要说这次住院做手术,平时家里保姆都没有请一个,也就是这些原因。自己累点儿倒没什么,就是怕婆婆受罪。现在难得见有一个婆婆喜欢的,许婧就特别希望把夏慈留在身边。

“这样啊……”夏慈有些迟疑。虽然来医院的目的就是当护工挣钱,但本来和翠翠说好要出去玩两天,做护工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身心都很疲惫。

“好吧。”夏慈觉得,还是挣钱重要,等奶奶出院了,再和翠翠出去玩。

许婧见夏慈答应了,她也非常高兴,她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你现在就开始上班,好吧。”许婧迫不及待。

“好。”夏慈也爽快。

自从病重以后,婆婆的胃口就大减了。她几乎对什么都没有食欲。许婧每顿饭前都要问婆婆想吃点什么,婆婆都是摇头,说什么也不想吃。许婧就安慰她說,您总得吃点东西啊,人是铁,饭是钢嘛,只有吃点东西,才能增加抵抗力,把病治好。婆婆有时候勉强吃几个水饺,有时候吃点豆腐或者吃一点青菜,其他就什么也不要了。听说海参能增强免疫力,许婧到超市海鲜店买来一些活海参。许婧回家做好了,端到医院来给婆婆吃。婆婆只吃了一个,从此就不让再做了。

婆婆手术后的一个晚上发烧了,为了降温,许婧和夏慈不停地用酒精水给婆婆擦洗身子。看着婆婆那干瘪的身子,许婧就很难控制自己的眼泪。婆婆瘦弱的身体上几乎很难找到一处像样的脂肪。肌肉已没有一丝弹性,手指一摁,就会深陷进去,留下一个深“坑”。半夜时,许婧看见婆婆的嘴唇发紫、呼吸急促,用手摸了一下婆婆的额头,很凉。许婧赶快找来护士,要求给婆婆输氧。直到早晨五点钟的时候,婆婆发紫的嘴唇才转变成红色。摸一下婆婆的脉搏,跳动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很无规律。出气也还是急促,依然没有力气。

婆婆的腿肿得十分厉害,其中一条腿已无法弯曲,大腿与小腿的软组织几乎硬化,甚至无法承受一床旧厚被的压力。当许婧坐在她身边时她还要挣扎着给许婧盖被子,生怕许婧受了凉。婆婆仍然无法睡平实,只是靠着打盹。她看到自己肿胀的腿,想是坐得时间太长,血脉流通不畅所致,便要求许婧和夏慈扶她下床试着走一走,许婧知道婆婆这样肯定会疼,看样子她行走的欲望很强烈,只好扶了她下床试一试。

她们慢慢地扶婆婆下床,左右搀了她的胳膊,婆婆用力地移动,但一只脚不能自已地就会踩在另一只脚面上,而且费好大的劲才能移开。许婧劝婆婆别走了吧,但婆婆说要再走两圈,于是她们扶着婆婆在地上走了五六圈。每走一步,那难受与不能自已的样子让许婧忍不住想哭。多么可怕的病魔,竟然在几天之内就让婆婆变成了这般模样!每当从因病痛、虚弱而引起的深睡中醒来,婆婆总是首先睁开疲惫的双眼,不经意地环顾病房一周,确信无人注意到她时,轻轻地对许婧重复:“婧儿,给我纸擦擦眼角。”的确,病床上的婆婆已无女人的“体面”可言:稀松的花白头发,粗糙的皮肤,瘦骨嶙峋的身躯,黏稠而带血丝并散发着恶臭的浓痰,流淌得遮唇且带腥味的涎水,有如米粒大小且散发着昏黄颜色与沤粪气息的眼屎……这一切,爱干净的婆婆都不愿被人看见、闻见与触摸到。只是当她确信自己的媳妇对她的这一切没有丝毫的反感与厌弃时,她才最终放下心来。

许婧卧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她老人家平日里操劳的影像一帧一帧地浮现:或而是忙着做饭;或而是擦洗着家什;或而是为儿孙们添补着那种老式的衣褂……朦胧中,猛觉得胳膊被压了一下。

许婧忙睁开眼睛,看见婆婆侧着身躺在床上看着许婧。落在她胳膊上的手里拿着一块浴巾,浴巾的一半已经搭在许婧的手臂上。许婧想,可能是婆婆见她闭着眼,就以为她睡着了怕她冷。婆婆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把挂在床头上的那条浴巾取下,要把它盖在她的胳膊上。

婆婆自己都病重了,可还是那样关心着她的儿媳。许婧哽咽着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声音不大地说:“不是。我没有事,你休息一会儿吧!”

不知什么时候婆婆睡觉开始黑白颠倒了。刚出监护室的时候婆婆几分钟醒来一次,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后来婆婆开始一小时醒来一次,再后来竟是一觉能睡两小时了,许婧和夏慈暗自庆幸,不想麻烦也随之而来。因为婆婆这几小时全睡在白天了,夜晚几乎是再无困意了。在护士的一再要求下,许婧决定改变母亲的作息时间。许婧的要求很少,什么时候都可以睡,就是傍晚六点之后九点之前不能睡。

然而,婆婆根本做不到。后来,医生在婆婆输的液体里给婆婆加了镇静剂,她才“呼呼”地睡去。

天大亮之后,婆婆还在昏睡。婆婆住的病房,采光很好,阳光洒在婆婆身上,一切都是那么安详。

不久,婆婆能够扶着东西站立一会儿了,吃饭也正常了。看来是输血的作用,还有其他治疗都见效了,这是许婧没有想到的。这两天,婆婆坚持下地挪动脚步,锻炼腿劲儿。她说,要是能站起来,就不会给孩子们添麻烦了。她的锻炼,还是为了他们。每天,许婧和夏慈围在婆婆身边闲话聊天的时候,婆婆脸上写满欣慰、安详和幸福。她嘴里喃喃不断地说着,死了也值得了。老人家真的是太容易满足了。

晚上,许婧熬了半碗稀饭送去。婆婆沒立马吃,就放床头柜上了。

冷了一会,许婧开始给婆婆喂饭。

给婆婆喂饭,用勺子。小勺子是椭圆的,刚开始许婧横着勺子就喂。但发现不能全部喂到嘴里,有时会顺嘴角溢出。于是,许婧侧着手臂,调整勺子角度,结果婆婆吃着就容易了。这个细节的变化,婆婆并没表示什么。怎么喂,她就怎么吃。但在许婧心里,却想了很多。她想,小时候,婆婆一定是以丈夫最舒服的方式喂丈夫吃饭的吧。从嗷嗷待哺,到活蹦乱跳;从幼稚学童,到风华之年。可以想象,这期间父母要倾注多少爱心、苦心、精心、耐心啊!

扎西一回到家,就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看望母亲。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

母亲的病床紧挨着窗子,冬日的一束阳光正好打照在她白色的被褥上。当扎西怀着一份内疚的心情忐忑不安地到达母亲的病房门口时,他看见母亲正穿着病衣微笑地躺在那里。床已被许婧和夏慈伸高了,那高度让母亲觉得舒服也让母亲觉得满意。许婧此时正侧身坐在病床边将半碗稀饭端在母亲面前,用一把勺子仔仔细细地喂给她吃。母亲艰难地吞咽着,她的唇边被稀饭的汤汁沾湿了,许婧便再仔仔细细地用纸巾将母亲嘴唇边沿的湿迹轻轻拭去。病中的母亲脸色有些苍白。她的手上扎着针,瓶子里液体的药物正从高处一点一滴地输入她的体内。但她却在微笑,这微笑里有一种扎西从未见到过的镇定。

“妈——”

扎西喊,那声悲切的叫喊让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了下来,他跑过去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母亲慈爱地抚摸着扎西的手,平静地安慰扎西:“儿子,妈没事,真的没事。”

母亲不很习惯牵扎西的手。虽然小时候母亲没少牵他的手,但是自从扎西长大后,母亲还是第一次这么摸着自己的手。都说母子相牵心儿连得更紧些。母亲的手有点颤抖,是老年人特有的。从这个细小的动作,扎西也找到了当好儿子最起码的标准。

母亲年事已高,需要儿子照料的。

病房里沉默如海。扎西在默默地削着苹果,母亲仰靠在床上,病痛折磨得她脸色苍白。谁也没有说话,扎西心里却苦得很,因为这时他突然接到秘书打过来的电话,说是延津县发生地震,他们必须马上赶赴延津救灾。

扎西瞧着母亲消瘦的脸庞,在她住院的这几天的日子里,自己竟不能陪在母亲跟前,这怕是他最大的遗憾。省委那边有事,他得立刻赶回去,要等他处理好多事情。

母亲看出来了:“扎西,你去吧,我不用你陪着,你的工作更要紧。”扎西看着母亲,看着妻子,泪水差点滚落下来。步入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可谓多事之秋。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常有毛病,稍有不慎还会跌倒摔着,真叫人操心的。百善孝为先,“孝”,一定是在父母生前。古语道养儿防老,说的就是父母老了有个大病小灾的时候,就是该子女尽孝的时候了。常回家看看,物质上的是必不可少的,但年老的父母更需要子女精神上的慰藉,陪他们唠嗑,说说话,聊一聊往事,其实也是挺有意思的。但是扎西不是普通的老百姓,看着母亲扎西就好心疼。如果可以的话,儿子愿代母亲受罪,减轻她的痛苦。唉!可是扎西只能帮母亲掖掖被角。

谁料母亲见扎西不走,竟有些生气:“你快去吧,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有这么多人在等着你。我有她们两人照顾,不要担心,你的工作做好了,我的病自然也好得快些!”听了母亲安慰自己的话,扎西忍不住两眼含泪。他明白母亲在为自己担忧,不忍心让他为她过多耽搁时间。无奈,扎西含泪而去!

晚上,许婧用温水给婆婆擦了擦脸,又给她捶了捶老寒腿。没住院的时候,婆婆就老嚷着说左腿不灵便,现在躺在床上,一定会很麻木的。在以前,以为捏脚是件很容易的事,真正做起来才知道这活并不简单。许婧刚捏了几下,手腕就酸酸的,手指头也开始不听使唤。

夏慈在一旁说:“奶奶,干脆泡泡脚洗洗吧!”奶奶倒还痛快,连连点头说:“好、好、好。”夏慈赶紧去开水房端来极热的水,蹲下来就给奶奶洗脚。

许婧心里一下子愧疚起来,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她还没有给婆婆洗过脚。她想,这种待遇可能是每一位做母亲的都乐于享受却又很难有机会享受的。

日子是那样漫长,多少个不眠的夜晚,许婧在心里暗暗祈祷上苍,让婆婆尽快地好了吧!因为婆婆还有好多的牵挂,儿女们还有好多的事情。一个人的病倒,让所有的儿女都不能安安生生地过活。可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骨折病人的恢复是漫长的,漫长得让病人烦躁,让好人心焦。

母亲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出院后,医生就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他们做子女的,千万不要让婆婆再摔倒。否则病情很危险,后果很严重。

有了医生的这句话,许婧在服侍婆婆时更加小心谨慎,婆婆自己也是谨小慎微。

为了方便照顾婆婆,许婧请夏慈去到她的家里帮助她一起照顾婆婆,夏慈答应了阿姨的请求。

第三十三章

出了医院的大门,夏慈觉得自己像个刑满释放的罪人。

昆明古镇的春天真的很撩人。走过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绿树如茵,和着时代的春风,给古韵街道赋予了新的春意。万字格的窗棂,福、禄、寿、禧的门楣,二龙戏珠的房柱,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和着参天的古树绿荫,还有那江水中摇曳的倒影,是人间、是仙境,是梦幻、是现实,已无法分清。

夏慈和奶奶,还有许婧阿姨一起坐在出租车里,也跟路上闲适的行人的速度差不多。雨雾中的小巷,深邃而迷离。伴随着隧道内那位老人悠然的二胡的音乐声,让人多了几分伤感和依恋。有许多人每每从那位老人身边经过时,他们都会放一枚硬币。可是,或许那位老人,并不需要同情。他需要的是音乐的力量,那也未可知。

“叮叮当当!”是银饰店门口的老银匠拿起羊角锤在永无止境地敲打银器。随着“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不一会儿一块银锭就被老银匠敲成了长长的银条。随后老银匠将银条夹起,放置在铺满石子的锻炉上,开始用气炉。老银匠踏动放置在地面上的皮腔,连接气炉的喷枪喷出蓝色的火焰,很快一块银条在烈火中变成了红色。在将银条放入水中淬火后,老銀匠将银条夹起,重新放置在锻床上敲打。早就听老人说,昆明古镇是云省现今为数不多的用纯手工去做银器的民间工匠,出自他们手的器物不仅有着上乘工艺,而且品质纯正、货真价实。在一切皆趋于利益的商品社会里,这样的人着实不多了。

老银匠的周围每天都要吸引一大堆好奇的游客。他们把四周都挤满了,银匠面前的酥油灯却更亮了。那位脸颊像古铜一般闪亮的老人朝周围的人咧嘴笑笑,什么也不说,便把他的工具摆开了:刻刀、雕刀、锉刀、锤子、凿子等。他把灯苗挑大了些,用夹子夹起要加工的银块,先是在小铁砧上敲打,再在火上烧,不是对着火苗烧,而是用一吹筒把火苗吹得飞起来,成了光亮四射的炽白,夹着银块在炽白上烧烤,只一会儿,银块便软了,老人手一拉便成了长长的银丝。他把银丝盘成像蝴蝶一样的花,再敲打挫磨,一个很漂亮的银装饰就出来了。这时候也是游人们最兴奋的时候,他们手舞足蹈地猜老人会做个什么。游人们又看到老人把刚做成的银饰粘贴在腰刀的刀鞘上,或嵌在首饰的宝石周围。这时老人要喝口茶,歇口气,望着围在他周围的人,眼内闪一片银色的光。据说,一块银块在银匠的手中要反复捶打40分钟,才能让它彻底展开韧性,成为适合做出银器的原料。然后放置在模具上,敲打出花纹,再用锡焊焊接成型。此外还要进行打磨抛光等程序,才算成品。每一道工序都需要集中精力,花费大量的时间。制作一件银器,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天。于是在银匠们的手中,他们打造的每一件银器都是独一无二的。

咦,这场春雨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潇潇的春雨已经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轻盈曼丽的雪花携着从遥远天国带来的问候,漫天飞舞在这个五彩缤纷的初春,给人间带来一片无垠的洁白和纯净。灰色的天际和远处巍峨的山峦氤氲成一色,整个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涂了一色厚厚的颜料。

天上的花开了。那是漫天飞舞的雪花。

雪花,是上天的宠儿,是上天的骄傲,醉了一汪清丽的心田。

小巷中银蝶飞舞的悠悠乐章,转眼被喧嚣的音响舞姿和闪烁的灯红酒绿所吞没。

大街上传统的白玉雕塑,怎能经得起川流不息滚滚车轮现代速度的碾压?

城市的雪天,大街繁忙小巷拥挤,季节的本色已被粉身碎骨。若有若无,一阵幽幽暗香,沁人肺腑。

寻到了,原来是一株腊梅,藏在一群松柏的后面,让人好一阵寻找。一朵朵黄色的小花正满树满枝热烈地开着,香气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她们不禁惊叹着,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可是,数九寒天竟然没有奈何得了它,没能阻挡住它奔向春的怀抱,积蓄生命的力量,在枝头灿然开放。

细看,小小的腊梅花有五个桃形的花瓣,中间是几丝细细长长的花蕊,花蕊的头上顶着红色的花粉,一场风雪过后,花粉已均匀地落在花瓣里。单就模样看,腊梅花并不出众,也许无法与国色天香的牡丹媲美,也比不上玫瑰的婀娜娇艳。可是在风雪中,在百花凋零的日子里,在寂寞的一隅,你突然发现了它,就那样静悄悄地开放着,该是怎样的惊喜与快乐!“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在雪花的世界中,幸有梅花结伴而开。梅花与雪花相映成趣,成全了雪的洁白,更成就了梅的冰肌玉骨!

初春的雪跟冬天的雪不一样,南方的雪跟北方的雪更不一样。这些小精灵们每到一处都小心翼翼,你是很难见到它宏大场面的。它有时细密细密的,像春天细细的雨丝,只要风轻轻一吹,便都斜斜地挂在天地之间,整个天空就布满这细细的丝,整个天空就这样被漫无边际地充斥着,灰蒙蒙的犹如霾或是轻雾。好在初春的天气还不算寒冷,这细细碎碎的雪花一落地,便都化作一汪汪的水,瞬间就又融进大地宽广的胸怀里去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精灵般妖娆着这个美丽和清纯的世界,在春的琴弦上舞动着属于自己的高洁与曼妙,淡然地流淌着。它那渐瘦的身姿,依然编织着这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尽管,它们是如此短暂而又匆忙!

雪,飘飘然然。好像仙家小女调皮地撒向人间的片片梨花,一路嬉戏,悄无声息地扑向温暖的大地。在去年的枝头、山梁、房檐、草帽上落下。冷冷的天规没有消磨去它的圣洁,瑶池的峻法难改你天真的秉性。

雪像一个舞者,总是爱在广袤的原野间舞蹈。风是雪的舞伴,雪是风的精灵,风抱着雪,雪拥着风。或碎步飘荡地曼舞,或劲爆激烈地热舞。舞过天空,舞过大地,舞过你身边,舞过你的家园,舞动你的心情,舞动你赞美。舞到动情之时,天空为之失容,山河为之失色。到处是雪舞的身影,到处是舞者的足印。

雪像一个画家,总是随心所欲地写意。雪只用白一种颜色,用轻松随意的画笔,在天地间纵情。一片雪花是一幅别致的图案,雪用它神鬼莫测的巧手,白描了它写意的元素。雪最得意的是,以大地为画布,无拘无束地写意,到处都是雪的海洋雪的世界,世界都是圣洁的白,白的颜色在雪的画笔下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惊世骇俗。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一月,本是春的天地,这时,却成了冬的乐园,雪,一直在下,明天,将会是更加晴朗的一天!

终究还是在初春,雪盖住了一切可以掩藏的踪迹后,顿住了匆匆的脚步,很快地隐匿了身影。待到太阳从灰白的云层里探出头来,笑眯眯白亮亮地看着银白的大地,玩魔法一样弹棉花般拨乱了浮云,浅蓝了天空。四面风声顿起,顺着街巷和楼栋,轻轻卷走冬的痕迹。渐渐,路上行人就多了起来,他们是来赶着揪住春雪尾巴的。阳光下,草地上,就又多了大大小小一群雪白的小人。

残雪在昆明的楼上,街道上,卷曲着身子,憔悴成一片灰色的散沙。暖暖的阳光,让它失去了对冬天的幻想,毅然决然地开始悄悄消融自己,化作了春水。似那恋恋不舍的恋人,洒下滴滴热泪和小城告别。昆明像被深深地感动了,那夜晚闪烁的深夜霓虹灯,不就是小城依依不舍的目光吗?

不知不觉,夏慈就到了奶奶的家。

这是一个封闭的别墅小区,小区有一个极美的名字:紫苑山庄。小区的景色很美,一条河流贯穿其中。岸边有木质的指示牌,标注着各处的风景,倒真的有点山庄的意味。山庄有很多的树,葱葱郁郁,夏天的时候适合避暑。小区也有很多的花,春季百花齐放,夏季一池荷花沁人心脾,秋呢,桂花的香味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闻得,唯独冬季,只有那长青的绿叶。

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翠绿的竹叶则在顶端逐渐合围,形成了一个圆拱形的“屋顶”。浓烈的阳光和夏末炙人的热气就这样被隔绝在外了,而无论你走到园区的任何地方,却始终都看不清道路前方10米以外的景观。翠绿高大的竹林把整个园区隐秘在其中,曲折处有通路,通路处又是竹林满眼。沿着山庄的河岸,便有许多小径可以通向别处,林荫下是大理石的河岸,赤脚踩上去,很舒服。河岸边是一排小型的别墅,红色的砖瓦,铁栅栏围起来的独立的院子,院子里或是种满树木,或是打造成一个小型的花园,有的还在树间挂上个秋千,在车水马龙的闹市里,这样的环境让人顿感舒适。别墅有的修建了三层,有的修建了四层。造型基本上差不多,都是高高的围墙,围成了一个大院子,门口放着两个狮子的雕塑。朱红的大铁门,一副深宅大院的感觉。

夏慈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稀奇,惊叹,羡慕,种种心情油然而生。

这是一幢三层楼的独栋别墅,设计新颖,布局错落有致。琉璃瓦的屋顶,淡咖啡色的贴面墙砖,西屋顶是一个露天晒台,四周围着一圈雕砌栏杆。从别墅的造型,色彩的搭配,材料的选用,可以看出是经验老到的设计师设计的。别墅的占地面积很大,围墙里有花有草有树,光洁的水泥路直通地下车库。

穿过一楼大厅,登上十几级台阶就到了二楼。二楼的左侧有一座腰子形的小型游泳池,池中的水湛蓝湛蓝的,池里的水和楼下小溪里的水都是从石缝里挤出来的天然矿泉水,泳池边还有两张白色的塑料躺椅。夏天的晚上,如果能在这冰凉的泳池里游个泳,然后躺在躺椅上,吹吹凉爽的山风,数数满天的繁星,那该是件多美的事啊!

再蹬上十几级台阶,就到了三楼。三楼的房子是离山而造的,因此,房子和山坡之间就成了一片后花园。花园里种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木:有嫩黄色的月季花,白色的茶花,粉红色的桃花和两棵高大的桂花树。美丽的景色引来了许多映山红,在山坡上东张西望,似乎也向往住到这个人间仙境来。

别墅阳台上的蔷薇和茉莉花丛日渐舒展茂盛,一到开花季节它们一天比一天美丽。茉莉枝头仿佛披上了挂霜的水晶,蔷薇则缀满了鱼漂似的绿衣红蕊的精致花蕾。这些“鱼漂”渐渐伸展,狭长而卷曲的叶片舒张开来,接着花萼绽开了,缀满茉莉枝梢的细碎“霜花”一下化成黄蕊的小铃铛。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展,客厅、卧室等设置低窗和六角形观景凸窗,餐厅南北相通,室内室外情景交融。每一方穹壁,都布满密匝的花纹,细到一条线,一片叶,一个细微的装饰,都清晰明快,细腻流畅,没有丝毫的粗糙与敷衍……

夏慈好奇地站在阳台上,突然被飞翔在别墅上方的鹰所吸引。雄鹰盘旋在别墅上空,几分钟后栖在别墅高高的树上。

“岩鹰岩鹰打团团,你凑鸡崽我凑油盐。”“头像凤凰头,尾像鱼尾巴,它从院子过,吓坏姑娘家。”眼前这一幕,跟她小时候的老鸦沟河面上的岩鹰真像呀!你在河边破鸡洗鸭子,得千万小心。一不小心,岩鹰就会把你的美餐夺走,后来就好长时间都看不到它的影子了。而今天,在水泥森林林立的昆明城,居然又见到了它的身影。

夜晚,夏慈依偎窗前,共赏明月松间照,悉听清泉石上流,呼吸清爽空气,进入甜蜜梦乡。一觉醒来又是早晨,此时,比人醒得还早的鸟儿已在山林中练嗓。东方欲晓,窗前早已聚集了羽色姿态各异的可人小鸟。清脆的鸟叫声,惊醒了夏慈的春意梦。太阳懒洋洋地从山坳里爬起来,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窗上,屋内顿觉暖意融融。她睡眼惺忪,意识蒙眬,一时辨不清这是在人间还是天上,有一种找不着北的感觉。放眼窗外,曙光透过薄雾,投在秀峰苍松上,彰显挺拔俊秀的雄姿。从河面翻腾上来的晓雾如碧波荡漾,石峰与劲松时而像小船漂泊海上,时而像蓝鲸游弋浪中,勾魂摄魄,使得心情朗朗,犹如一輪明月冉冉地从海面上升。披衣走到户外,吸一口清新湿润的空气,更觉心舒气畅,自己俨然别墅主人翁。

以后的每一天,春意一天比一天浓,夏慈准是第一个起床。因为她想要给大家做早餐,她做的早餐是最好吃的,也是最有营养的。

第三十四章

奶奶是一个朴实善良、性格开朗的老人。因为身体多病信了基督,一天想着“天主保佑我”。这次冷不丁地天上掉下来一个“神仙”,一面心里高兴,一面又心里打鼓:这会不会来两天就又飞了呀!有一天,她试探着对夏慈说:“你看我家条件不好,我的腿脚又不利索,是不是太委屈了你呀!”夏慈笑着说:“奶奶,不委屈。你看我来您家,我就等于有了固定工作了。一来我本来就要找事情做,二来我也要知恩图报呀!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也要对你们好呀。奶奶我不会走的,只要您们不嫌弃我,我就伺候您一辈子。”奶奶高兴地说:“那好,咱们就不说保姆不保姆了,你就是我孙女,来我家是亲戚帮忙的,你说行吧?”夏慈爽快地说:“好,奶奶,就依你!”

奶奶知道夏慈做家务累人,一没事的时候,就劝夏慈赶快躺在沙发上歇歇。有时夏慈肠胃不适,奶奶就急急忙忙翻箱倒柜地找药。夏慈有一手好厨艺,哪一天奶奶想吃混沌或者臊子面,她就下厨精心去做。奶奶吃了,一迭声地夸赞味道好,奶奶的饭量也增加了好多。

奶奶做完手术以后,行动困难。室外天朗气清,夏慈就用轮椅推着奶奶到山庄花园内去观花赏景,呼吸新鲜空气,不时还给奶奶说说笑话,把奶奶都给逗乐了。扎西工作忙,在家时间很少,夏慈都没有见过他。他们的女儿在上海读研究生,夏慈也没有见过她。大部分时间,就只有夏慈和奶奶还有许婧阿姨三个人在家里。所以家里的日常生活琐事,都由夏慈担当。她既当护士,喂老人服药,又兼保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要做。这些活儿看起来不需要花多大体力,但却很繁琐,需要耐心细致的工作。可是,经过她耐心细致的护理,奶奶已经脱离了轮椅。

这段时间,她与他们不分彼此,互相信任,他们已经把夏慈视为家中成员。家里人的各种生活习惯她都适应,她和家里人的关系很融洽,小区周围的市场情况等她也都清楚地掌握了,邻里关系也处得不错,服务起来轻车熟路,事半功倍。夏慈深爱他们家里的每个人,家里人也很爱她。

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清晨,暖暖的阳光如约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斜照进房里。

从早晨六点开始,夏慈就赶忙拧开了天然气,开始为奶奶和许婧阿姨做饭。端出包子和菜,稀饭分开两个碗,各一半盛放,好让她们喝时冷热适中。她们吃早点的工夫她得到楼下溜一圈,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买牛奶。八点左右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开始张罗她们三人的午饭。

在家里她嘴挺甜,秀气的脸上总是含着笑,似乎从不知何为愁。本来奶奶过惯了穷日子有些吝啬,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可却让夏慈吃水果喝牛奶。其实,人老了就像小孩一般,希望得到儿女的呵护。但是因为工作实在繁忙,往往做儿女的有的时候很难做到。

水果零食,夏慈只是偶尔吃一点。看见她们喜欢吃的菜,她总是说自己不爱吃,不喜欢吃。

她还一心为她们省电,一个人时,常黑着灯在餐厅里吃饭。有时出去买菜连公交车都不舍得坐,说:“一个月可以省几十元钱呢。”

买菜,她要去周边几个菜场走一遍,货比三家。她跟别的保姆说:“你们这些人啊,反正没事也要去散步,为啥不几个菜场都走走?”别的保姆笑她太傻,她说:“他们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呀。”夏慈从未提过一次工资的事,给多少就是多少。每次都是许婧阿姨听说外面涨工资了,给她加,她还说:“不要不要,够了够了。”许婧阿姨不肯,她才勉强接受。许婧阿姨老说:“怎么有这么傻的保姆呢?”她就哈哈笑着说:“怎么有这么傻的阿姨呢?”

在奶奶的家里,一点都没有铺张浪费的现象。她们一般在外面买回来的东西,都会等吃完了再买,尽量一次不要买太多。吃剩下或者吃不完的饭菜都不能随意倒掉。这顿吃不完的剩菜剩饭,放在冰箱里下顿再吃。许婧阿姨说,中国还是个不算富裕的国家呀,经不起大家这么大手大脚!

一次,夏慈从外面买菜回来,坐在客厅里小憩。适逢许婧阿姨出去锻炼。许婧阿姨拿了个空矿泉水瓶子,来到饮水机旁,接了满满一瓶水,盖上瓶盖,穿上运动鞋,正准备外出。夏慈张大了嘴巴,问许婧说:“阿姨,您出门也喝这种水?”阿姨拿着瓶子看了看,笑着,特意拖长了声调说:“怎么?这种水我就不能喝?”夏慈说:“这种水装在瓶子里时间长了,就会变味,不解渴。我还以为你会喝牛奶或者喝矿泉水,一瓶矿泉水一块五角钱呢。”

许婧一笑问夏慈:“你知道一桶纯净水多少钱吗?”

夏慈答道:“8块。”

许婧又问:“你知道一桶纯净水有多重吗?”

夏慈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18.9升。而一瓶矿泉水600毫升,一桶纯净水可以装成31.5瓶水,实质上一瓶水只需花两角五分钱就行了,而市场上零卖却要一块五角钱,贵了一块二角五分,整整6倍啊。”

夏慈不禁大吃一惊:“哇!他们真坑人!”

一个盛夏的夜晚,由于闷热,夏慈和许婧阿姨扶着奶奶在园中边纳凉边拉家常。

当许婧阿姨问起夏慈家的情况时,她停顿了一下,才说她是来自云省一个叫老鸦沟的非常偏僻贫困的小山村。她们的小山村到县城得走100多里路,不通公路,没有电,没有自来水,她们所在的地方是红军经过的地方。夏慈说,她是个弃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她被生身父母遗弃在她们镇上水井旁边的玉米地里,她的丈夫周槐林是在水井旁边喝水休息听见婴儿的哭泣声才发现婴儿的。看到孩子哭声洪亮,顿生怜爱,正好他没老婆、没孩子,赶紧把孩子抱回了家,扶养起来。可怜的夏慈被周槐林捡去,并开始了和养父生活的日子。可不料,小女孩的命竟这般苦:13岁,被恶魔二伯夺去了贞操。17岁,嫁给比自己大30多岁的养父做老婆。18岁,第一个男孩出生,初为人母。20岁,第二个女孩出生。

許婧阿姨把夏慈的经历和她们家乡贫苦的状况给扎西说了,并和扎西商量,他们决定资助夏慈完成学业。当他们将这个决定告诉夏慈时,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向他们突然跪在地板上放声大哭起来,嘴里还喊着:“恩人!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许婧和扎西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其扶起来,在经他们的安抚之下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感觉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并未想到夏慈会有这样的反应,这反而让许婧和扎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以后,在奶奶家做保姆的日子里,夏慈除了做事就是看书学习,很少见她出去玩。由于遭遇许许多多的不幸,过早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夏慈不能随别的孩子跑跑跳跳。她童年的天空一直阴霾密布,常常一个人躲进角落里偷偷地哭。后来随着夏慈的慢慢长大,她懂得了许多,发现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一想起那些关心和帮助过自己成长的好人,她就倍感自己是普通人中的幸运儿。

感谢他们,因为有了他们,她才會走到现在。

第三十五章

天气很热,菜市场也很热闹。两个穿制服的菜场管理人员流着汗巡视路边的小菜摊。

夏慈走进菜市场,正看见一个老太婆的小菜摊被穿制服的人员推翻。一时惊诧,无语以对。夏慈心说:老太婆太可怜了,就像电视剧里所演的戏,巡捕欺侮平民百姓的闹剧。

穿制服的人走了,老太婆又悄悄地整理好菜,重新叫卖。马路又被卖菜的和买菜的人堵塞,开车的人一边按喇叭,一边叫让。这条路本来就是车行道,还是新筑的路。菜市场就在这条路的旁边,摊位都是空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卖菜的不租摊位,硬要在路边叫卖。

乍听菜市场,你定认为那是一个庸俗、市侩的地方。泛着浓郁的市井气息,那些挣扎在生活边缘斤斤计较的女人们的世界。比起那些高档的会所,他的确就像是提不起的“猪大肠”。但是别忘了,“猪大肠”也会让进入高档会所的男女们咀嚼得满嘴流油。真认为菜市场是大妈们的世界,那你定不是一个会生活的主儿,也一定是一个不能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将孩子教育好的知书达理的人。

从清晨六点来钟,在街道两边的鸟叫声中,三三两两的摩托车、自行车、 三轮车“叭叭”作响,车架上扛了半边猪肉,或两笼鸡鸭,车斗中塞放着四五个装满各色菜的菜筐,一股风般呼啸着,纷纷向菜市场急冲而来。夏慈流连于菜市场,觉得自己便是这其中的一员了。

仓促中,一个头扎羊角,身穿石榴红短袖的十二三岁小姑娘,骑一辆26型旧自行车,车头篮筐里带了两个金黄的大南瓜。眼看快撑到菜市场门口了,石头一绊,一个南瓜憋不住从篮筐里跃出,“骨碌碌”滚落于地。小姑娘立马下车,脚一下没站稳,车又没拽牢,连人带车侧倒在南瓜边,看了叫人心疼。

已经是下午两点来钟,摊位上的菜贩子们都显得无精打采。有的打起了瞌睡,有的剥起了脚趾头。肉贩子油腻的手摸着扑克,卖面的大娘和干杂铺的大声说话,水产贩子裹挟一身腥味倒在躺椅上。又一条鲫鱼翻白了,在池子中懒懒地飘移。一个小偷模样的人探头探脑,望望触目惊心的萧条,没趣地走了。

来到家禽市场买鸡,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看摊。夏慈问:“一只鸡多少钱?”那孩子回答:“23。”夏慈又问:“两只鸡多少钱?”孩子愣了一下,一时间没算过来,急中生智大吼一声:“一次只能买一只!”

奶奶平时不怎么喜欢吃肉,平日里基本以素食为主,所以夏慈常去买蘑菇和豆制品。卖蘑菇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女人,遗憾的是,她的脸上竟有一大块青色的胎记,从左面颊一直延伸到耳根后面。虽然容貌不美,但她的蘑菇却非常紧俏。她在菜市场没有固定的摊位,每天早上来,不到中午两大篓子蘑菇就被抢光了。她的蘑菇通常会比超市便宜百分之二十,也不像别的摊贩给蘑菇淋水,湿漉漉的一捏一把水。她的蘑菇新鲜干爽,不管做汤还是清炒,味道都极其鲜美。

卖菜赚的就是个辛苦钱。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冬天北风肆虐,夏日骄阳似火,能承受这份辛苦的,必定是家境贫苦为生活所迫。

夏慈最大的爱好就是做饭。即使简简单单的猪肉白菜水饺,或用清水打个汤,放入姜丝芫荽蒜瓣。许婧阿姨常说,夏慈做菜的味道是永远模仿不了的,即使城里最豪华的大酒店的厨师也比不上夏慈烧菜的味道。夏天的时候,她们常常爱吃夏慈手擀的凉面。在他们家,夏慈总习惯自己做凉面,自己调酱。一大早起来,就常常发现她在厨房里忙。希望趁还没真的热起来的时候先把面煮好。水烧开了,夏慈面条也擀好了。面条匀称筋道细致,等把面条倒进滚烫的开水,夏慈又取出芝麻酱香油加上一点点辣油,在碗里稍微拌匀,就是一碗清暑美味的凉面。然后夏慈切葱花,泡黄瓜丝,然后再拿出豆腐装盘。有时还会加上自己腌渍的泡菜,淋上一点酱油,剥一个皮蛋,就是一道凉拌的小菜。

“来,吃饭了,奶奶,阿姨,你们饿了吧?随便吃一点。”

“好的。”奶奶和阿姨随夏慈来到餐厅。夏慈把饭菜摆上了餐桌,招呼她们先吃。

不一会,夏慈盛好两碗饭,先端一碗送到奶奶手上,再盛一碗给阿姨,最后一碗才是给自己的。她们坐在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说笑。耄耋之年眼睛不好使的奶奶也跟着大笑,差点没把桌上的菜给拐到地上。

夏慈吃过晚饭,先烧开水,再宰鸡、净毛,又烧开水,一边洗衣服,一边提前准备明天中午的饭菜。

奶奶说每次吃鸡肉,就感觉有点发烧,加上没有牙齿了,吃肉类感到很吃力,她说她不想吃鸡了。许婧阿姨每次都劝她,说她要多吃鸡肉、鸡蛋、瘦肉、牛奶、豆腐等高蛋白质营养品,才会有力气走路。她偏不听,夏慈每次给她吃的饭菜,凡是肉类,她总会剩一半不吃,说吃多了不好。

夏慈收拾完厨房,于是就和许婧阿姨两个人一起搀扶着奶奶在笑声中来到了客厅,坐在电视机前,嗑着瓜子。

客厅里,养着一盆平安竹,那是五年以前侄儿从一个朋友的花房搬来的。它进他们家门的时候高只有一米多点,郁郁葱葱,透着勃勃生机。侄儿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竹摆放在客厅,没想到这一摆就是几年。这几年,平安竹全由许婧阿姨料理,从浇水、施肥,到修剪枝叶。许婧阿姨只要有空就会精心地侍弄它,连每一片竹叶上的灰尘都仔细地擦拭。

许婧阿姨的心思他们全家都知道,老公上班出门在外,女儿上学出门在外,在家养一盆平安竹可以“竹报平安”。她希望一家老小、亲戚、同事、朋友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许婧阿姨不习惯扎西在家里会客,谈公事。更不愿意接受他人有时送上的礼物,她偶尔就要“敲打”扎西一下。用的方式总是在他不经意间谈起客厅里的竹,引导扎西进入另一种境界。她跟扎西聊嵇康阮籍为什么常会于竹林,苏东坡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渐渐地,扎西懂得了妻子许婧的良苦用心。

客厅里还有一盆郁郁葱葱的吊兰。

三年前的春天,许婧借到洛阳办事的机会,她在位于古城路的花卉市场花十五元钱买下了这盆名字叫绿叶的吊兰。说是吊兰,其实当时它仅仅是由一二十片纤小瘦弱叶子组成的绿色小草盆。春天是花草的天堂,这盆刚刚由花卉老板从温室大棚内搬到自然阳光下的弱小吊兰。被她买走后很快就嗅到了春的气息,沐浴到了春天的阳光,接收到了他们家的地气儿,于是便无拘无束地疯长起来。也就是三四个月时间,它便由当初的一盆嫩叶长成了有着两尺多长、藤蔓密壮、青翠欲滴的真正吊兰。宛如一个黄毛丫头转眼之间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样,丰满、漂亮、招人喜欢。而她,因为平时不善于“拈花惹草”,故而天生的对花草养植知识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当然也不会给予它特别的关照,只是在想起来的时候给它浇浇水而已。

沐浴着自然风雨阳光的吊兰,搬进了客厅。叶子葱绿,透着鹅黄,仿佛间有些透明;叶面向上却向下微弯,如刚学会下腰的女孩子,虽柔柔的,但时刻向四周散发出生命的力道;葱绿下是青瓷花盆,花盆高挑,白蓝相间;吊兰犹如着旗袍的处子,素净,淡雅,风姿绰约,仪态万方。躺在沙发上,沏上一杯清茶,慢慢地品着。看着如女子可人样的吊兰,一天的烦恼辛劳,便渐渐地忘却,心轻松淡薄起来。

渐渐地,吊兰伸出新枝,一枝,两枝,三枝,五六枝,向上向上,又渐渐地向下,再向下。枝茎上又长出叶片,一簇簇,一丛丛,如孪生姐妹。她们向上生长着,生机勃发,欣欣向荣。

后来,许婧才知道,吊兰是一种香草,是花中的真君子,历来为人们所爱,是高雅纯洁的象征。

许婧阿姨说:“兰花中最名贵的是君子兰。这种花不像一般的花草那么好养,它需要你付诸感情来养,就像经营婚姻一样,需要你用心、留心、热心地去陪护。知道它什么时候渴了需要喝水,知道它什么时候饿了需要施肥。冷了的时候要给它阳光温暖,热了的时候要记得给它遮阴。切忌心血来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是养不好君子兰的!”

夏慈“哦”了一声,继续歪着头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里在放的是西南电视台直播的云省委、省政府在省新闻中心多功能厅举行的记者会。短短几个镜头滑过,又定格在多功能直播大厅里。今天晚上,云省委、省政府在省新闻中心多功能厅举行记者会。这是扎西担任云省省委副书记以来举行的第一次以“省”为关注点的记者会,吸引了众多记者前来采访。离开会还有15分钟时,会场已座无虚席。

晚上8点整,扎西大步流星走进会场,急速迈向主席台。落座、放茶杯、取包中文件,几秒钟后,记者会开始了。

第一个记者问:“云省如何推进扶贫工作呢?”

扎西答道:“扶贫可分为‘大扶贫和‘小扶贫,二者缺一不可……”

夏慈看了半天电视,忽然说:“阿姨,我认识他!”

许婧不知道夏慈说什么,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着夏慈说:“你说什么?你认识谁?”

“这个发言的叔叔我好像见过,哦,对了,奶奶住院的时候来看奶奶的好像就是他,他长得好像我们家扎西叔叔呢!不会真是他吧?”

许婧阿姨愣了一会儿,眼神深处划过一丝光芒,低声对夏慈说:“你说是吗?”

“不知道。”夏慈老老实实回答。

“你再看看字牌上面的名字。”许婧阿姨平静地说。

夏慈点了点头,看清楚了字牌,真的是扎西叔叔!

夏慈继续饶有兴趣地盯着电视,看着电视上英俊潇洒的扎西叔叔,惊讶无比地说:“天啦!扎西叔叔是省委副书记呀!”夏慈激动得声音都变样了。

许婧阿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啊。”

“天啦!扎西叔叔是这么大的人物啊!”夏慈还没有回过神来。

“嗯!”奶奶看着电视里的儿子,激动地点了点头。

客厅内,一个大大的中国结,悬挂在窗前,给这个寂静的夜晚添了些喜庆的色彩。

第三十六章

天色蒙蒙亮,雾气开始逐渐散去,远方明亮起来,几只飞鸟似乎尚未察觉到客厅中的主人的醒来,早早地蹦达到防盗栏,叽叽喳喳地鸣叫。

夏慈的心,却迟迟未从迷雾中醒来。在一夜祥和与静谧里,她的脑海回忆了太多的画面,思索了太多关于人生命運的命题。日月如梭,白驹过隙。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阿姨出去晨练还没有回来,夏慈照顾奶奶吃完早餐,便小心翼翼地把奶奶放进轮椅,推着奶奶出去晒太阳。

有淡淡的香从身旁飘过。嗅觉遭遇这不经意的香气顿时兴奋起来。深深地吸上一口,馨香便沿着呼吸渗入血液,抵达四肢百骸。这是一种长在南国的名叫黄玉兰的香。灌木的黄玉兰四季常青,花开两季,一季花期长达两月之久。花季中,细长而莹白的花蕾在含苞待放的时候常常被人采撷下来,经小贩辗转于花市。一些年迈的老婆婆,每天从小贩手中买下一篮的花蕾,用针线三五朵地穿成一串,沿街兜售,形成小城一道奇特的风景。

奶奶温和地看着夏慈微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疼爱的表情,她紧紧握住了夏慈的手,又双手捧着,一遍遍地用那骨瘦如柴的手掌抚摸着夏慈,显然,夏慈那光洁、滋润的手彻底打动了奶奶。这温暖的手代表着尚握有无数个生动的日日夜夜的鲜活生命,是一位耄耋老人最最羡慕之所在!夏慈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太阳在她们头顶暖烘烘地照耀着,使这个春天的早晨显得宽厚、温情和仁慈。奶奶紧紧地拉着夏慈的手,仿佛正在竭力拉住鲜活、蓬勃而永恒的一切,那骨瘦如柴的手掌在夏慈的手上,继而在她的脑袋上、肩膀上一遍遍地抚摸,万般留恋,万般感慨。忽地,有几滴浑浊的泪水落在夏慈的脑袋上、手背上。不用抬头她也知道,奶奶又已沉浸在强烈的恐惧和强烈的伤感之中了。

夏慈没敢抬起头来惊扰奶奶,自从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回来后,夏慈和许婧阿姨已经发现奶奶变得越来越敏感,时常惦念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生怕他们受什么委屈。

知道扎西的身份以后,夏慈开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旁边的桌子上就摆着扎西书记和全家的合影,这扎西书记现在正以照片的形式住在这个屋子里,还进过夏慈的梦里,可是现在她又以照片的形式在看着她,她时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还担心着见着了省委副书记怎么说话,仿佛这个时候扎西书记就站在屋子里。以前睡觉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手怎么放这个问题,现在一想到省委副书记,她的手就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有一天夏慈把头发梳了一个马尾巴,把许婧阿姨给她买的最好看的那件衣服穿起来,这件衣服夏慈总共也没舍得穿几次。她摸摸头发,拉拉衣角,问许婧阿姨这个打扮见书记行不行?阿姨笑她不用太紧张。

能够零距离感受扎西书记的风采,实在是夏慈意想不到的荣幸。

回想起来,机会真是来得太突然。

那个午后,阳光极简单,简单到只剩下她与这池塘里几支荷茎静立,有风也胜似无风地静立着。

刚喝完一杯水,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一位身材魁伟、精神矍铄的长者从容而下,健步走来。眉宇间透出军人与艺术家相融合的英气,根本无法与53岁的天命之年的老人联系起来。不错,这就是夏慈敬慕已久的扎西书记!

然而对扎西书记了解得越多,对他的敬畏之心就越强,夏慈的紧张局促也就越重。

于是夏慈的脑海里就不停地想,就自己这农村来的没有文化,也没有见识的农村女孩,见到这样的大官,该注意什么?衣着穿戴是不是得体?言谈举止要留心哪些方面?应该怎样迎接?怎样跟他说话?一遍遍如蒙太奇般在脑海中回旋。

不一会儿,扎西书记就来到了客厅。见到夏慈时,他温和地笑了,习惯地伸出手:“你好!”

“书记好!”夏慈看着他的手,怔了一下,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见识过握手的礼仪,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只是从电视里看到过别人握手。

一股特有的滚热传递到她的脸上,她的脸立刻就涨红了,电流穿过她的身体,她感觉手脚冰凉。

“坐吧。”扎西书记对夏慈点点头。

“嗯。”她顺从地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

“书记,吃饭没有?”夏慈怯怯地问。

“你不要叫我書记,生分了,还是叫叔叔亲切些。”慈祥的目光没有离开夏慈。

“我还没有吃饭。”扎西继续说道。

“叔叔,你想吃什么?”夏慈问。

“什么都行。”扎西随和着。

“那行,我们刚好还有一条鱼,叔叔,我给你做酸菜鱼,好吗?”夏慈看着扎西叔叔,征询地要他回答。

“你还知道我爱吃什么呀?行呢,谢谢夏慈!”其实,夏慈以前就听许婧阿姨说过叔叔喜欢吃酸菜鱼。

“不谢!”夏慈说。

是的,夏慈不敢和扎西书记多停留,赶紧逃离去厨房做饭。

饭下锅以后,夏慈开始洗菜,她想着要给扎西书记做一个“土豆炒肉丝”和一个“酸菜鱼”,得先洗素的韭菜与土豆,她把土豆洗好,韭菜一根根摘好洗净,再把韭菜切好,削去土豆的皮,这些夏慈轻松地就搞定了。只是当她开始切土豆的时候,却总是按不住它,还差点切了手指头,本来夏慈每次的土豆炒肉丝,土豆都会切得又细又均匀,可是这次却切得一条条又粗又大,她想再把它切细些,可是自己已经弄得满头大汗了,腰弯得生疼。唉,仔细瞧瞧,这切好的土豆介于丝与块之间,确切地说,是长条状的土豆块!这样的土豆丝是做不成菜的,还得重新再切,幸好家里的土豆不少。

在扎西书记的面前,夏慈做不到一切都那么自然,她总是拘谨不安。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终于把土豆切得均匀又细致,赶紧把土豆丝放在水里泡着。

开始炒第一个菜“土豆炒肉丝”了,夏慈把油烧到冒了烟,放进葱花。听到呲呲的声音,夏慈才想起来还要放花椒,手忙脚乱开始找花椒却发现平时就在手边的花椒找不到了。等到她翻了好几个地方找到花椒的时候,葱花已经面目全非了,成了黑蚂蚁一样了。赶忙把花椒放进锅里,手忙脚乱地翻炒了几下,发现锅底已经煳了。赶快把火关掉,等锅稍微冷一点了,再把油倒了,锅也重新洗干净。只好又重来。

夏慈开始做第二道菜酸菜鱼了,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

草鱼,还有酸菜、辣椒、生姜、大蒜、鸡蛋等做酸菜鱼的材料,一切准备就绪,夏慈便开工了。先将鱼去鳞,去内脏,切片;然后加入淀粉、食盐、鸡蛋清搅拌腌渍。接着,把刚才准备好的酸菜、辣椒等调味料放入锅中翻炒3分钟,一股酸味扑面而来,感觉似乎难以接受。然而,过了一会儿,这股酸味似乎又夹带着微香,直冲夏慈的鼻子,时而酸酸,时而甜甜,时而甜酸充杂,时而又让她感觉自己饥肠辘辘。这仿佛在街上遇到一位很久不见的朋友,忽然在一个偶然的地方邂逅相遇,从惊讶到怀疑再到狂喜。

加入适量的开水,煮了三五分钟放入鱼骨,再熬3分钟放入鱼片煮熟。最后,起锅加入葱花,酸菜鱼就算大功告成了!这一切都做得很顺利。看着自己做的酸菜鱼,夏慈满意极了,真想夹一大块鱼肉放进嘴里品尝品尝!但是却不敢。偷偷地尝了一口汤,美味可口!

夏慈赶紧将酸菜鱼端出去给扎西书记品尝。

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鱼摆上了桌——盆里是薄薄的有些卷曲的白色鱼片,一层红红的辣油下面,脆嫩的酸菜和红椒随着乳白色的鱼汤上下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顾不得许多,扎西拿起筷子就夹上一块嫩嫩的鱼片,再配上一大口米饭,嘴唇和舌头在麻、辣过后,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刺激和清爽。于是,扎西越吃越想吃,越吃越上劲,他比平时多吃了一大碗的饭。那种辣香扑鼻、鱼片外酥里嫩、汤汁酸鲜醇正的味觉享受,从此再也无法从喉咙深处散去。

下厨做饭其实就是一种乐趣和享受的过程,不管你技艺如何,追求的就是舌尖上的幸福,食欲上的不断满足。

第三十七章

早上,昆明神奇地下起了雪。

夏慈一如既往地早早地来到了厨房,正在准备午餐。切菜时一不留神将左手食指切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痛苦的是, 手指是被刚切过辣椒的刀所伤, 别提有多痛了。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但夏慈还是没有忍住。许婧阿姨听到夏慈的叫声,径直奔到厨房,站在目光呆滞的夏慈的身旁,夺过了她还拿在手里的菜刀。她让夏慈不要惊慌,用橡皮圈绑紧夏慈的手指根部,然后抬高左手,再把左手食指举起来,给她出血的食指止血。然后再用棉签蘸0.1%新洁而灭溶液(一种常用消毒液)消毒伤面周围的皮肤。阿姨消毒伤面周围的皮肤时,由内往外,即由伤口边缘开始,逐渐向周围扩大消毒区,这样越靠近伤口处越清洁。因为这些消毒剂刺激性较强,不可直接涂抹在伤口上。 伤口处另外用棉球蘸生理盐水轻轻擦洗。伤口清洁后,再用云南白药的药粉敷伤口。阿姨说,这样,伤口就会好得很快,而且绝对不会感染和化脓。 如果没有云南白药药粉,胶囊也行,把胶囊打开里面就是药粉,什么伤口都适用。

伤口经过清洁处理后,再用纱布把伤口包扎起来。阿姨说包扎受伤的手指,主要是保护伤口、压迫止血、减少感染、减轻疼痛、固定敷料等目的。包扎的时候,要做到快、准、轻、牢。快,即动作敏捷迅速;准,即部位准确、严密;轻,即动作轻柔,不要碰撞伤口;牢,即包扎牢靠。不可过紧,以免影响血液循环,也不能过松,以免纱布脱落。

阿姨吩咐夏慈,伤口愈合这段时间,如果脂肪、脂类的缺乏就会导致伤口愈合缺损。鱼油中含有丰富的脂肪酸,具有抗炎作用,对伤口愈合有一定益处。葡萄糖:糖是人体主要的供能者,供给充足的能量是伤口愈合不可缺少的。在伤口愈合期可多吃含糖丰富的水果,既增加糖分,又能摄取足量的维生素。蛋白质:饮食中增加蛋白质能促进伤口愈合,减少感染机会。含蛋白质丰富的食物有各种瘦肉、牛奶、蛋类等。维生素A 能够促进伤口愈合。它主要存在于鱼油、胡萝卜、西红柿等食物中。维生素C 可以促使伤口愈合。存在于各种蔬菜、水果中,大枣、辣椒是维生素C的宝库。不利于伤口愈合食物比如獐肉、腐乳、葱、辣椒、韭菜等,因为它们容易引发感染,不利于伤口愈合。所以一定要注意补充利于伤口愈合这些营养,不利于伤口愈合的东西就不要吃。

阿姨心疼地拍了下夏慈的肩膀说:“夏慈,你手受伤了,切记不能沾生水。这几天的家务活我来做,你安心养伤吧。”

夏慈寻思着这段日子,整天忙忙碌碌,搞得晕头转向的,都好几个月没见到翠翠了,反正自己在这里又不能做任何事情,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翠翠。

“阿姨,今天下午我也没有事情做,我想请个假去看看翠翠。”夏慈小心翼翼地跟许婧阿姨说。

“去医院吗?你去吧。”许婧阿姨只是略一微笑。

夏慈那颗悬着的心落到实地,痛痛快快喊了一声:“谢谢阿姨!”转身出发。

此时,夏慈只希望时间过得快点,恨不得现在就见到翠翠,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但愿她比自己还过得好。

花园里的雪铺了薄薄的一层,看上去如同一个巧克力蛋糕,上面是一层白白的奶油,下面的是巧克力。看着真想吃一口。现在是几点呢?谁管?是几点都行,什么时候也无所谓了。盼望着,盼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呈一种红色,像刚切开的西瓜那种红。照着雪,照着树,也照着穿红色雨绒服,留漆黑长发的夏慈。白白的雪盖着绿绿的小草,有几颗耐不住性子,非要露着头看着雪外的世界。于是白的、绿的、黄的、黑的,一切都笼在这红色的太阳的幸福之下。那么美,那么美。

夏慈正經过的地方正在搞建设,院内狼藉凌乱地摆放着许多建筑材料,院落与街面之间只隔着一堵低矮的几近颓废的土坯围墙。以前,墙外长着高大颀长的白杨,大的已经有水桶那样粗了,小的也不亚于碗口粗细,可是在去年城市道路拓宽当中被砍伐一尽。看到轰隆隆的挖掘机在挖掘砍伐后留下的粗大树根时,偌大的参天大树在城市改造中顷刻间被毁,心中很是难受了一阵子。但一想到这毕竟是为了把城市建设得比以前更美好更亮丽,这种破坏属于建设中的“破坏”,于是心中的惋惜之情也就淡释了。惋惜树木遭遇砍伐毕竟是一时的,然而享受一座美丽的城市所带来的好处终究是长久的。

正在进行“城中村”改造的地方缺少树木以及树木所带来的绿色。夏慈真想不到那些不知在什么地方啾啾鸣叫的鸟雀们是站在何处的,院落里只有一大堆的水泥预制板块,或许鸟雀们就是在这大摞的水泥预制板块上欢快地鸣叫着,鸟雀们已经找不到落脚之处了。其实,鸟雀是本应在树林或公园的草坪、花丛中欢畅地亮嗓鸣叫的,可小城缺少了树木花草,一想到鸟雀们如今落到了这般境地,禁不住让人悲戚起来。

在医院见到翠翠,只见她穿了一身粉绿色的长风衣,雪白的肌肤,依然是一张洋娃娃型的脸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夏慈称她的眼睛是蝴蝶的翅膀,电死人不偿命。修长的身材,真的,几个月不见,婴儿肥不见了,竟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后来,翠翠告诉夏慈,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因为种种原因。

翠翠说若是人能转世,若是世间真有轮回,那么她的前世会是什么?

也许她的前世是一朵只在夜半才羞开的昙花。在有过最美的盛放之后,在短短的三小时妩媚之后,便被抛却在姑苏城外的客船上。远风吹灭了沾霜的渔火,却吹不尽弯月沉没的忧伤。是谁说她最美?又是谁在轻吟诗词将她片片谢却在尘埃里的花瓣怅然地哀悼?也许她的前世是一片暮云的影。在昏黄天际,划过苍凉的露的烟痕,魄散时回归佛温柔的水心,倾听来自神明悲怜的声音。也许,她的前世是一滴晶莹的泪,由菩萨的柳条溢出,坠落喧闹繁华。在漫天飞舞的季节,凝成枯碎花瓣上相思的露,却唤不醒沉睡的仙子,只好在清晨中悄然化去。

她们走在大街,太阳炙烤着大地,一路上夏慈没有开口,翠翠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真的有很多话要说,只是却难以出口。翠翠也学会了沉默。

她们仍然清晰地记着在小餐馆的日日夜夜,那是她们脑海中永不老去的影片,决不会被岁月的潮水冲淡。那时的天空总是淡淡的蓝,有几抹白而柔软的浮云,阳光依然很刺眼,十分暖和地笼罩着大地。不知不觉,她们就长大了。她们扭头去看街道旁边的那一排梧桐,如今已长得高高大大,微风中摆动着那些青青翠翠的斑驳绿意。那些晃动的叶子似乎也在对她们说:咱们在长大呢!

夏慈把脸扭过来,发现翠翠的眼眶里漾满了笑意。夏慈拉过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纤细洁白,已经是少女的样子了。她的发丝柔柔垂下,微风中飘扬出很美丽的姿态,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美好。

问去哪,思索半天,决定去官家古镇。在城里不管是逛大街或是逛商场都让人感觉压抑。

想想儿时,做梦都想进城。城里多好,高楼大厦,柏油马路,各种各样的商店……现实总是在不断地改变着人们的梦想。当真正成了城市的一员,又梦想着什么时候,能在远离城市的田园中盖上几间房子,用树枝扎成一个院落。养鸡养鸭、喂狗喂猫。最好是在房间的四周养点花、种点菜。这样一方面可以吃到绿色环保食品,又能有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

其实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已经成了城里人的一种时尚。从市郊那一家家农家乐的兴起就能说明,每个黄昏,有车一族就携家带口跑出市区到农家饭庄里要上几盘野菜。死面饼子夹辣子一吃,喝上一碗拌汤,饭毕再沿着田间小路溜上一圈,趁着月色,赏花观景,呼吸新鲜空气,惬意至极。此时遥望四周,昆明城在这阳光下吟唱着祥和的美丽。这个在孩提时是多么的向往的大城市,离开家乡这片无趣的土地,一直憧憬着大城市的喧嚷;一直觉得那大城市里宽阔的大柏油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与汽車;一直觉得高楼林立的房屋才能放飞自己的梦想。直到今日她们才明白,那一条条大马路上跑的多是拥挤不堪的公交车。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都是在奔波生计的打工者。高楼林立也只承载少数富有人的美梦。再大的城市,如果她们不足够富有,它依旧是陌生的,一直不曾属于过她们。

顺着青石板路,丝丝古镇的痕迹开始显现。古镇的建筑结构很奇特,似乎不讲究对称与平行的美学。高低不平,却都错落有致。当属最富有生机的便是那跃跃飞舞的房檐。街道很窄,整条街的房屋一路走去,会让人产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小街上大都为平房,且作为店铺,大都不怎么装修,最显眼要属种种古钱币、古瓷器、土家银、土家织锦,古意盎然,沁入心田。许多外地游客当询价得知苗银便宜后,他们都忘了导游的劝告:“古镇的正品和赝品无法区分”,立马付钱。想必即便是导游看穿了这些赝品,又不好直说。

记载中,历史悠久的官家古镇位于昆明市东南郊,是昆明地区著名的历史文化古镇之一。官家古镇大门(大牌坊)位于昆明市东南郊 8 公里处,地处滇池北岸、宝象河下游,占地 17 平方公里。 官家古镇文化古迹众多,人文景观丰富。 在不到 1.5 平方公里的面积内就有唐、 宋、元、明、清时期的五山、六寺、七阁、八庙等多处景观。官家古镇因其历史文化深厚而远近闻名,历史文化古迹虽有损毁,但重要的历史文化遗存得以保留下来。古镇中那些用螺蛳壳和着黏土舂夯而成的院墙,依然在风雨中兀立。百年的土屋民居尚存,实属难得。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镇,官家古镇曾是一个誉满滇中的古渡口,是昆明历史文化名城古镇之一。唐宋时已是滇池东岸的一大集镇,元代与昆明同时设县,明清已成为商业、手工业很发达的乡镇。昔日官家,商贾云集,高塔辉映,有五山、六寺、七阁、八 庙和众多人文景观, 至今仍保留着许多文化建筑遗址。

古镇的“烧饵块”叫得最响。在昆明,在古镇,他们常常吃一种叫作“烧饵块”的东西。一块白白的面皮,一根油条,放在火上烤到你可以闻到很香的味道的时候,在面皮上裹一层很香甜的酱,还有花生,把油条也包在面皮里。拿在手上,一边走一边享受它的味道以及温暖。而且其他地方吃的米粉,到了昆明就改了名字了,粗大的米粉都叫作饵块,细的就叫做饵丝。

乌篷船载着浮躁的旅客,一同流向远方,流进烟雨迷蒙的意境,流进官家古城深邃的眼睛里。没有龙船调的,只有鸟儿无声飞过,古城校园里悠扬的钟声响起。船上的人们都沉默了,先前工作的烦恼,感情的郁闷都没有了,换之而来的是一种坦然的静默。艄公恰在这个时候,一声一声地咳嗽起来,声音寂寥而落寞。那生龙活虎的艄公水手们,那多情健壮的艄公水手们,已经离开了热热闹闹的大江,走出了他们的历史舞台,要找他们也只能在书中去寻了。

船驶到了一个地方,艄公说这里水有八米深的,这是艄公说的第一句话。

接着,艄公掉转了船头,逆水撑起船来。船是小船,坐满了人,艄公每每要咬紧牙关,憋红了脸,身子弓得如一只虾,方能将船一点一点地前移。她们不忍心见他这样,也用船桨一齐划着点着。艄公喊起了号,声音竟然也是那么洪亮,号子似“杭育杭育”,又似“加油加油”。

回去的路上,她们如释重负,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终于可以慢悠悠地欣赏这无边的夜色了。

“翠翠,快看,那棵树,太漂亮了!”夏慈指着不远处一棵针叶的大树说。

“呀,真是,好美!”翠翠也惊叹。她们一起奔跑到树下,抬头看树,放眼远眺,恍然觉得置身于世外桃源,满眼都是不染尘埃的绿。

原来,是一棵雪松!

第三十八章

2003年,初春。正是乌蒙山最美的季节。

大多时候细雨霏霏,偶尔晴日,尽管还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在倒春寒时节里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春天还是来了。沉默了一冬的土地,开始窜出丝丝新绿,一个冬天的相思,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吓得又生生咽回喉管里,倚在温暖的入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却又不愿错过这个花期,一两朵,三五朵,或粉,或红,稀稀疏疏地开着,含了些许幽怨,让人心生怜惜。

扎西书记却无心于眼前的美景,稍稍安顿,便开始了新的“旅行”。到云省任省委副书记以来,他一直不习惯依照事先提供的看点“按图索骥”,心里总有自己的“路线图”。因为扎西知道,光鲜的地方,去与不去,都在那里。他最想看的,是那些平时难以看到,或者被有意无意“屏蔽”的内容。比如,那些山高路远、人穷地偏的旮旮旯旯。每天的行程,总是从清晨五六点开始,赶到村里时,大多时候人们还没吃早饭。中午根本顾不上休息,忙着找人了解情况,夜幕降临时仍在走访。回到村委会,常常已是午夜时分,甚至晨曦微明。他尽己所能,多走,多看,多聊,多问。第二天仍然继续。一个星期下来,扎西书记用双脚丈量完了水田乡所辖4村90个村组。每天这样奔波,疲倦自不必说,颇为难受的是心情。对革命老区水田寨的状况,尽管扎西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现实的贫困、乡亲们生活的困顿,还是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地处西南、贵州、四川三省交界处,素有“鸡鸣三省”之称的水田寨之行,是扎西书记上任后的第二次外出考察。考察的主题和看望的对象十分集中,表明了省委把帮助困难群众尤其是革命老区、贫困地区的困难群众脱贫致富摆在了更加突出的位置。扎西书记此行,不仅带来了省委和省政府的温暖,更释放出了颇具导向性的改革信号,意味深长。春寒料峭,在乌蒙山深处的偏僻农村。有谁会想到扎西书记能来到这里考察工作,他不远千里驱车两天两夜的行程,为的就是能在这里看到百姓真实的生活。

扎西书记带领的考察组一行,他们参观了“花房子会议会址”。参观完“花房子会议会址”之后,扎西的心灵受到一次净化与洗礼。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什么力量使那么多英雄儿女在白色恐怖的恶劣环境下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地投身革命甚至前仆后继地面对死亡。

信念!

会址离乡政府不到一公里。乡政府对面,矗立着一株伟岸、苍劲的古柏树。虽沥风沐雨千年,仍然树繁叶茂,高大挺拔。它见证了无数个日升月落,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变幻,见证了红旗漫天翻卷,也见证了中华大地的沧桑巨变……并且还将继续见证水田寨、见证西南、见证中国的光辉灿烂的未来。

抚摸着古老的古柏树,有一股热流传遍扎西的全身。

参观完“花房子会议会址”之后,扎西书记又开始了自己的“红色之旅”。

他不愿在办公室听汇报,而是脚踏实地地深入到贫困群众当中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了解群众的疾苦,倾听群众发自内心的呼声。

扎西书记带领工作组深入云溪县水田乡革命老区实地调研,进村入户,访贫问苦。一组数据让工作组的人们面色凝重:水田乡总人口4250户16163人,其中农业人口15796人,少数民族609户2295人。2002年,全乡经济总收入1380万元,农民人均纯收入854元,人均纯收入还不到1000元。全部都是贫困村。群众在教育、就业、看病等方面面临不少实际困难。战争年代,老区人民情深义重,“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最后一口饭,做军粮;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

扎西书记说“老区人民最需要什么?我们能做些什么?”今年春节过后,扎西书记带领的工作组考察期间,工作组所到之处,不插彩旗,不打标语,不接受宴请。他们吃住在村公所,访贫问苦自备干粮。工作组的工作队员们自觉把访贫问苦视为党的群众路线的一次生动实践,一个“实”字刻在群众的心里。

龙洞村村民委员会主任林木同志把扎西书记他们一行迎入办公室,沏茶倒水,非常热情。办公室布置庄重大方。办公桌上,国旗党旗交相辉映;墙壁上,总书记画像悬挂正中;入党誓词、地图、村规民约,有序排列;一幅幅革命前辈、文化名流题写的墨宝彰显着红色教育基地特有的魅力。看着这些,扎西书记不禁感慨万千。就这么一个天高皇帝远的闭塞老区,就这么一个常居人口3000多人的小小村庄,其爱国之心多么深厚,其爱党之情多么纯真。

行走在狭窄、蜿蜒、曲折的山庄街巷,斑驳的石墙,低矮的农舍,坍塌的院落告诉他们,老区人民的生活还很艰苦。这里的情景和灯红酒绿、高楼林立的城市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啊!而现在,老区人民的生活还比较贫穷,住房还比较简陋,交通还比较闭塞。令人欣慰的是党和国家关注三农,关注老区的力度不断加强,各项惠农政策逐步实施 。而大山里的物产很丰富,有野山茶、毛竹、松树和不少中草药材出产。中药有天麻、杜仲、茯苓、葛根等等。据当地的老乡告诉他们说,一到仲春时节,漫山遍野都开着红艳艳的映山红(杜鹃)花。山间的树荫下和沟壑中一簇簇的春兰在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兰花在这里很多,也很出名。这里环境保护得较好,没有污染。所以野生动物也很多,主要有野黄羊和野猪等。据说前一阵子一头野猪竟跑上了大路,看到行人,避让不及,一头撞在岩石上,给撞死了。那个遇见的人把撞死的野猪卖给了小饭店,据说卖了一千多元钱,发了个小财呢。

水田寨是革命老区。当年人们闹革命,自然是为了吃饱肚子,穿暖衣服,打土豪分田地是人们革命的动力。革命了几十年,中国从旧中国走向了新中国。然而奇怪的是,像乌蒙山这样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许多红色老区,却在历史前行的进程中扮演着经济发展迟缓落后的角色。当江浙等省许许多多的农村早已迈入了富裕小康,一片莺歌燕舞、蒸蒸日上的景象时,西部等一些革命老区的人们仍然艰难地苦斗在崎岖小路上。不知何时,老区与落后与贫穷就像与难解的方程式一样画上了等号。

看到了一些关于革命老区贫困山区生活状况的一幕幕,心灵的震撼如同瞬间被抽空般。似乎一切在瞬间坍塌,贫富差距的巨大反差,的确让扎西书记无法接受。看着那些崎岖的山路、破旧的茅草房、泥土屋、简陋的校舍、那一双双充满绝望的眼睛……再看看大都市里夜夜歌舞升平、糜烂奢侈的生活。扎西书记眼眶渐渐湿润,眼泪滑过脸颊的瞬间,那种感觉,是从没有过的心酸。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流眼泪,即使自己面对再大的困难,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而现在,为他们——那些生活在边远山區,在窘迫的生活中苦苦挣扎的孩子们,同胞们,再也忍不住流下心酸的泪水。而他们现在、依旧在茫茫大山中苦苦挣扎。没有人关注,或许说没有人愿意去关注,没有人觉得那是他的义务。他们都在现实的功名利禄中无法自拔,坚守在红土地上的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困境,走出荒芜的大山?有多少人去关心过?有多少人曾试图去伸出援助之手?

当时,除了乡政府所在地上寨社,其余的村寨都还没有通电。家家户户靠点煤油灯照亮黑夜,扎西书记深知电力对改变山区贫困的面貌是多么的重要,回到省里就亲自出面协调从镇雄县的坡头乡接来电源。回省委后不到两个月,水田寨的村村寨寨就通电了!当电灯点亮黑夜的那一刻,五六十岁、七八十岁的老人从来没有见过电灯,他们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祖祖辈辈都期盼着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啊!

龙洞村属于国家级二级贫困村,东西两方离街镇都在20里、30里之外。路都是阡陌小径,曲折起伏,沟坎难行。东北两方是荒山瘠岭。进组道路、 联户路全是黄泥巴路、 晴通雨不通,给农户生产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院坝没有硬化,周围全是篱笆桩。农户生活极大不方便。

农户建设积极性很高,愿意无偿提供土地,自觉投工投劳修路,但是无力自筹全部资金。农户积极性高,便于组织投工投劳。提供土地、自筹部分资金,只要上级部门给予适当资金的倾斜,他们村一定会组织实施好该项目建设。该项目的建设可以改变村容村貌,较大幅度改善人们生产生活条件,逐步提高农户自我发展能力,加快当地经济建设发展的步伐,改变龙洞村贫穷落后的面貌,为他们村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夯实基础,可使当地资源优势转为市场优势,经济优势。

可是现实,唉,还是行路难!

什么时候村村通公路,通汽车啊 ?人们在梦想着。多数是连想也不敢想,因为连到乡政府也没有通呢!因为他们还未看到外面的世界呢!

扎西书记表示,革命老区都处于交通不便、自然条件恶劣的边远山区,所以在老区扶贫责任重大。

革命老区的扶贫工作,也绝不仅仅是给钱这么简单。要过河,还是得建桥修路。革命老区要脱贫致富,要先让老百姓见到实惠。他们就是要力所能及地为老百姓搭好桥,修好路。

当他们沿着崎岖盘桓的山道走进那座高山时,春日的煦风就开始浸润着他们干渴的灵魂。沿着林隙与沟壑,穿过瀑布与泉流,踏过被水冲刷了的鹅卵石。终究是有些累了,顺便躺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上,对着蓝蓝的云天,像要是从中寻找一种真谛。

歇息过后,扎西一行浑身轻松了,爬起来继续前行。踏着革命先烈们走过的痕迹,行走了好一段路程,终于来到了一户姓张的老人家里,老人给他们讲述了:他们周边的村庄都缺水,生活在老区的人们为水所困惑。淳朴厚实的老区人们多么想解决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生活物质“水”呀。

老人还说了,从扶贫工作考察组的身上,他们看到了希望,有这样兢兢业业的省里来的大官为老区的水利事业发展奔波,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的呢?

这里是全省、全县有名的穷山村、贫困村。人多地少,人口密度大。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们,在改革开放以前,仅靠挖山种红苕或搞点零星副业来维持生计。改革开放以后,大部分有劳动能力的村民都靠外出打工。70%的学生是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或者寄养在外婆家。6%的学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或母亲已亡,或母亲再嫁。平时的日常生活全靠民政微薄的一点低保资金来维持,至今读书的一切费用都由学校包揽。

年关,灯笼与炮仗替老区的乡村带来难得的短暂喜庆和热闹。打工返乡的人们在那几天里尽情地戏耍与热闹,不待开春,他们又候鸟样匆匆离去,仿佛在一夜间,一个又一个村庄被连片掏空,就那样突然空寂下来。随着大批青壮劳力的外出,老区的不少土地被弃置与抛荒。孩子们则或被迫寄居,或不得不与几近文盲的祖父母相依为命。越过起伏的山岗和空旷的荒野,忧伤和叹息散入天空。而更多的时候,留守老人表现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唯有赤腳的稚童和少年在荒芜的田野上,不知疲倦地奔跑和追逐,幸福和欢乐花朵样开放在他们稚嫩的脸颊上。

这正是老区许多地方的真实现状,我相信那一幕幕会深深刺痛着你、刺痛着我,会让每一个不失良知的人彻夜难眠。可以说当你一旦进入老区,真切地触摸到老区的贫困时,老区恶劣的生存环境和不断受辱的社会遭际,以及那种艰难的生活处境,会长久地震慑着你、刺痛着你。

乌蒙磅礴走泥丸。在红军经过的乌蒙山,地处西南东北方,海拔高,地势凶险,群山起伏,如浩海腾波。峡谷深陷,如刀割斧削,山外山,峰外峰是这一地区的真实概况。如果你只看到山清水秀,朝阳初升,夕阳西下,云卷云舒的风景,那么你也只能游荡在山水间,驰骋在田野外。如果你去体会经历了这里山区孩子的生活,你会成为一个博爱感怀从而高尚的人。

相同的是风景,不同的是境界。

生活在乌蒙山区的许多孩子,他们哪一个没有饱经风霜。家人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买件漂亮的衣服给小孩子穿还是件大号的。为什么,因为买大点孩子大了还能再穿!孩子的脚经常会“走光”,穿大人的鞋子也并不奇怪。放学后因家太远,道路不便,交通无保障,孩子无法回家。于是就有了几颗土豆,一碗辣椒面和几碗稀饭,一盘咸菜的简单生活。曾有人反映,看到还有小男孩在山上煮映山红的花瓣当菜吃,被称为“吃映山红花瓣的孩子”。伴随许多山里孩子整个学习生涯的就是这些艰难的生活。

亮亮的阳光,空中流泻着,叶面停栖着,身上沐浴着,地面荡漾着,张扬地展示着直白的诱惑。趁空中有不知名的鸟飞过时,咬一口阳光,把个温暖谐和美丽喂饱了整个中午。

鸡半闭眼蹬起一只脚,缓缓打开半边翅膀,侧卧墙根沙窝里晒太阳,悠闲得时光似乎停顿了。白鹤单脚站在树梢,站累了又换上另一只脚;树影投在地上悄没声儿地移动着。小花狗趴在地上,头贴在地面,听见响动抬头竖起耳朵,发现没有什么又闭上眼一动不动。爬上墙的丝瓜开起了花,黄黄的,像吹响的喇叭,有蜜蜂在花蕊中忙着。

一个赤着脚的小男孩牵着一只瘦瘦的耕牛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回到家门,小男孩就发现一群衣着光鲜的城市人来到自己的家里。由于爷爷当年当兵的时候在驻地救一个当地的落水儿童英勇牺牲而被部队追认为烈士,父母在很早也因病离开人世,所以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小孩看到有这么多陌生人来到自己家里,不禁害怕得躲在奶奶的背后。

奶奶把小男孩抱在怀里,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温柔地对小男孩说:“他们是来自省城的大官,大善人。奶奶不认识字,没有文化,不能教你学知识,他们是帮助你上学校念书识字的。”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走向小男孩。她用她那双光滑白皙的手温柔地握着老奶奶和小孩的手,洁白的脸上因为暴晒而显得通红,她用甜美的声音告诉小男孩:她是扶贫考察组的工作人员,以后,小孩可以得到上学的机会,并且他们家基本可以解决家庭里温饱的问题。奶奶的眼泪划过脸上深深的皱纹掉在地上,她对妇女点点头,牵着小男孩屈下双膝给考察组的所有工作人员跪下,颤声说:“你们都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趁学校还没有放学,他们来到了一所被村民们称为民校的一所农村的小学。蜿蜒的山路像一条蛇,九拐十八弯,大雨倾盆,泥泞的道路阻挡了他们前进的脚步。整整走了三个小时,他们才抵达了那所学校。

一圈栅栏围在学校的四周,鸡、鸭在栅栏外踱着方步,茫然地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一群羊被围在学校的栅栏里,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学校的话,那大抵不过是一个羊圈。一排土坯墙的房子,房顶是草坯的。

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老人站在门口,头上像顶着一只鸟窝。胡子黑白参半,像山羊胡。一身中山装已经洗得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他就是学校里唯一的老师兼校长老王。王校长非常热情地走上来:“欢迎书记来参观我们学校。”

他领着他们走进了教室。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群孩子整齐地排列着,迎接着他们的到来。一张张纯朴童真的笑脸,如花儿般绽放着红晕,一双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如小溪般的灵动美好。

当你看到一双双充满忧郁与期盼的大眼睛时,你能猜想到这一双双大眼睛渴求的是什么吗?是知识,是爱心。山区的贫穷生活虽然使得他们吃、穿甚至学费都让人发愁,但透过这一双双眼睛仍然能让人深深地感触到孩子们强烈的求知欲望。

王老师说,他们班上如李秋莲、李秋刚、李秋红、李秋华姊妹四人。父亲多年前不幸触电身亡,而母亲又是先天性精神病,家庭事务根本无法料理,更谈不上来照顾孩子了。由于缺乏正确的引导和管理,有时吃了上顿愁下顿。又如:一年级王显文,年仅七岁。父亲因触犯法律而服刑,母亲因此而改嫁。只能寄托在年迈七旬的爷爷奶奶家。体弱多病的爷爷奶奶丧失了劳动能力,每天给口饭吃就了不起了,正常的学习费用根本无法支出。这样的例子很多。

从王老师的介绍中得知,刘明,在班级里担任班长,同时也担任语文科代表。但是他的父亲刚刚去世不到半年,母亲瘫痪在床已经有五六年了。虽然家庭遭遇不幸,但他从未自暴自弃,依然保持乐观开朗的性格。在同学中很受欢迎,同学中有遇到困难,他也会第一时间给予帮助。刘明兴趣广泛,文理兼备。他告诉他们,自己很喜欢数学,也喜欢历史,遇到困境,会经常用历史名人事迹来激励自己。平时也很喜欢阅读,在老师的指导下,刘明已经学会了看一些中外名著,虽然家庭条件和学习条件都异常艰苦,但他一直保持阅读的良好习惯。和所有孩子一样,刘明也热爱运动,课余时间喜欢和同学打篮球。

王老师说,现在校园内就是一盘散沙,实在没办法,条件就是这样。

简朴的捐赠座谈仪式结束了。扎西书记依然像前几次那样,在集体奉献上30000元以后,又从自己腰包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勉励信和4000元现金,当场赠给李秋莲、李秋刚、李秋红、李秋华姊妹四人2000元,又分别给王显文同学和刘明同学每人1000元。他们看见李秋莲姊妹四人和王显文同学、刘明同学满含热泪接过信和钱后,深情地注视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扎西书记和那封宝贵的信。扎西书记饱含深情嘱托热泪盈眶的他们:“你们要继续好好学习,今后还有啥困难就直接寫信告诉我。”并热情要求他们经常保持和自己的联系。扎西书记还把写信的地址都给了他们。

回来的路上,扎西书记永远忘不了那一双双渴盼读书的眼神。

第三十九章

“戴帽资金”就是指定用途,不得挪用的资金,就是戴帽拨款资金。就是上级有关部门直接资助这些重点,且将经费“戴帽”下达,免得有些中间环节克扣或挪用。

农业部每年都有大量涉农资金往下拨,通常是拨到省里,再由省里往下拨。大体范围有:商品粮生产基地建设、畜牧业发展、特色种植业、种子繁育基地、农业综合开发等,细项大概有一二十项,部里的资金到省里,省里再配套一部分,拨往市再到县,有的省是直接拨到县。还有些项目资金,如国家级农产品龙头企业的资金,大项的技改资金,研发资金,也可能由部里戴帽下达,所谓戴帽,是指定给某企业或某项目的。

按程序,县里得做好项目准备申报材料,经市、省签署意见,层层往上报。有些要经多个回合,下面得跑若干次,才能批下来。

这方面的扶持资金,有些是常年都有的,有些则常有变动增减。下面应经常注意了解信息,一般来说,省里大体会知道,但有时也不太清晰。如部里有人,宜常打听。平时如有往来,常有联系,部里相识的人,根据某县的情况,知道争取什么样的资金比较适宜,及时告知一下,就比较有数了。

2003年3月18日,刚刚过完元宵节,水田财政所的账面上汇来戴帽拨款30万元,资金用途就是老鸦沟社基础设施建设。这是省委戴帽直拨给老鸦沟社的基础设施建设专项资金。这在县里和乡里都是第一次,这笔拨款振奋了水田乡政府、龙洞村公所、老鸦沟全体村民。

人们听到这一消息。人人欢天喜地!个个奔走相告!村里家家户户像炸开了锅,整个村庄像过节日一样,一片喜庆的景象。

这是老鸦沟的村民们有史以来最骄傲的一刻!有人可能并不能深刻地体会30万元的拨款对于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庄来说是如此的重要。

老社长曾经是老鸦沟村子里大集体时代的社长,包产到户后还是。他这个社长一当就是几十年,当社长的年程比国家干部的工龄都长。因此,无论他现在当不当社长,只要一见到他,“社长”这个词语就从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蹦出来。

老社长如今已60多岁了,曾经魁梧的身体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因为背驼,走起路来身子前倾。岁月的沧桑烙印般刻上了他的额头,脸上的皱纹就像地里的犁沟般深深浅浅,曲曲折折。纯白的头发稀稀疏疏。一身脏兮兮的蓝布衣服已露出了磨破的茬儿。黑绒布鞋上几个脚趾的地方外面的绒布已磨破了,露出里面浅蓝的布层。已不多见的旱烟锅斜斜地捏在手中,金黄色的铜杆儿磨得亮晶晶的。

社长是农村最基层组织的社会事务管理员,村民小组的组织员。是一切工作的支点和落点,是党和政府惠民政策贯彻落实的直接实践者,在构建农村和谐社会中发挥着关键作用。社长的理想信念、政治觉悟、思想品质、能力素质、作用发挥强不强,都直接关系到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和路线能否在村民中全面贯彻落实。长期以来,社长如何选、如何管是困扰各级组织部门、乡镇党委的难题。为了从根本上解决基层社干部作用发挥不强,组织领导不得力,带领群众落实政策不及时的问题,云溪县从工作实际出发,积极探索,大胆实践、大胆创新,在社级干部队伍的选配和管理方面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乡下老百姓都清楚,社长就是一个村子里专门办百姓事务的小官长。说实话,官不大却还真是辛苦,他直面百姓,大事小事都得管。经常与弱困百姓打交道,老百姓只要遇到特殊困难、病灾等过不来的事情,都会找到社长家帮忙解决。只要是老鸦沟的事情,老社长就躲不了。他也不会回避任何大事小情,总是尽自己的力量做好工作,村民们都对他肃然起敬。

在老鸦沟,老社长的威信要比乡里和村里的书记主任高得多,大家都尊重他。家里有老伴照料他,还有儿子、媳妇也在。几乎每天都看到他家里来客人,尽管他们家自己也不是特别富裕,还是看出他的盛情。村里的人都知道來社长家的很少是他的直系亲属,都是来找他解决困难的老百姓。用他的话说,人家家里没有困难找到我门上干什么,自己吃饭的时候问题还没有解决不让人家吃点热汤热饭,自己良心上说不过去。

社长和小刘站在水田乡政府门口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边,准备和社长一起走路回家。社长对小刘说:“小刘,今天可真是麻烦你了呀,跟着我光冤枉路就走了五里多地。”小刘嘿嘿笑了两声:“不是吗,今天这路走得还真挺累的,不过我也没有白跑,你看,我从农技站找到了几本好书。”小刘说着举起手中的包晃了晃,然后赶紧又重新护到了胸前,好像生怕被别人抢了似的。

小刘是龙洞村的文书兼会计。说是会计一年也经手不了几个钱,谁让村里一穷二白呢!但是小刘人长得帅气,也有老百姓普遍拥有的憨厚品质。老实巴交的一个小伙,就是家境有点穷。但是在龙洞村也算是个有家用电器的主——录音机一个、手电筒一把。也算在村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就是没媳妇。这不今天就是社长拉着他来乡政府询问省委拨给老鸦沟的资金的情况,被社长一通什么他为龙洞村的建设发展出把力,为发展龙洞村的经济出力这顶高帽盖在头上,小刘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来了。

“老社长,你可得记住明天乡里的领导要来你们社慰问贫困户。慰问完了,肯定会在你们村吃饭,你早点回去准备吃的吧。”

小刘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过多地再说些什么,很平和地看着前方。可老社长从小刘的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个幸福安康的龙洞村,他也向着前面看去,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向前面走去。

老社长特意绕到村委会,村公所只有村主任林木一个人在,老社长说:“主任,明天,乡里的领导要来我们村子慰问贫困户陈二娃,到时候我们就把他们安排在陈二娃家吃饭。你是我们这里的领头人,万书记常常和你称兄道弟的。明天我请您陪陪他们吃饭,然后帮忙反映反映,我们那扶贫款尽快到位,不能在上面滞留了。”是呀,可以理解,理解万岁。现在乡里不准乱收费了,乡干部也难。

书记要来慰问贫困户陈二娃的消息在老鸦沟炸开了锅,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兴奋中。

当天,老社长急匆匆地跨进陈二娃家:“书记从全乡扶贫花名册中点名要来慰问你,不晓得你娃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哟!乡长说了,书记要求在你家吃饭,说是体验贫困户的生活。你可不要怠慢,要是得罪了书记、乡长,你我都担待不起哟。”

陈二娃一边给老社长端茶,一边回答:“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书记嘛,只是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光棍一条,是要钱没钱要物没物,我拿啥子去招待书记大人?”

老社长连忙摆摆手说:“你不用管那么多,我晓得来安排,到时候你不要乱说话就行了。”

当天下午,陈二娃家来了一群人。有扛着米面油肉来的,有背着锅碗瓢盆来的,领头的说:“明天乡里的领导就要来慰问你了,老社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让我们来帮忙做饭。”

第二天,在村主任林木的引领下,书记和乡长一行十几个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老鸦沟,在陈二娃家门前停下。

不一会儿,陈二娃家门前就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在大家兴奋的目光中,大腹便便的乡党委书记在乡长的陪同下,来到陈二娃身边,书记紧紧握住了陈二娃的手,并递上了一个红色的信封。书记还关心地询问了陈二娃的情况,鼓励他要克服眼前的困难,尽早脱贫致富。陈二娃只觉脑袋里嗡嗡地响,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听不见。

看见村子里的大人们都跑到陈二娃家去开大会,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也跟着去看热闹。大冷的天,小女孩没有穿鞋,看着她打着赤脚走在崎岖不平的乱石路上,书记和他同行的人说:“你看这孩子多可怜,这路都快结冰了,她还打着赤脚。村里一批扶贫款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小孩不用打赤脚了。”

开饭时间到了,慰问团的同志也有点饥肠辘辘,就等着吃饭了。上了一盘南瓜花饼,就是用园子里新鲜的南瓜花做的;一盘扫帚苗子蒸菜,就是一种野菜;一盘爆炒红薯叶子梗,做时要把梗外面的皮去掉,在锅里炒一下,味道很特别的;一盘苦苦菜,又叫苦菜花,取嫩叶用盐腌一下,苦苦的,去火,也不错;一盘牛蒡,也是出口产品,树根状像牛尾,因此得名,营养价值很高;还有许多土菜,社长添油加醋把这些菜做了一番介绍;最后上的是土鸡炖南瓜,鸡是在园子里现抓的,南瓜是从园子篱笆上的南瓜秧上刚摘下来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吃,那个新奇劲儿,别提了。书记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肥胖的肚子,说:“老社长,我走南闯北,什么没吃过?我算是开了眼了,今天是我吃得最舒服的一顿饭,全是绿色食品,就冲着你的这顿饭,我把30万的扶贫款拨给你们。李所长,你记好,回去就拨。”

吃饭的时候,书记一个劲地给陈二娃夹菜和敬酒。送走书记一行后,二娃忙躲进屋里,颤抖着双手打开那个红色信封,乖乖,里面是一沓红红的百元大钞呢。二娃数了又数,足足有1000元呢,他忍不住嘿嘿地笑了。

第四十章

村庄多树。这些树比房屋更多地占据着田间地头、屋后檐前。盛夏,一片绿荫掩盖了村子,村庄成了绿色的海洋。笔直入云的白杨,长满树鳞,阔大叶片的柿树,蓊蓊郁郁的核桃树,撑开一片片阳光的苹果树……树们,把村庄打扮成不同的模样:鹅黄的杨柳牵来春天,碧绿的桑树撑开夏天,金黄的苹果挂住秋天,翠柏把村庄颜色悄悄藏在冬天。在村里行走,“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更有布谷、斑鸠、鸣蝉,把村庄当成表演的舞台。气势恢弘的合唱,让村庄喧闹起来。时间在四季变迁中流逝,时间肯定变成村庄的某一部分,成为凝固的时间。比如过了一天又一天,时间在某天变成一棵小树;过了一分钟又一分钟,时间变成一枚油亮的叶。至于路边的卧石,焦黑的土墙,静默的群山,肯定穿越了过多的时光。时间也让卧石披上了苔藓,土墙长出狗尾草,群山开出各色花朵。这些事物,是披在村庄身上一件又一件被时光打磨的衣袍。

七八点钟,早晨下地劳作的男人们回家吃早饭。这里人们大都不是在家里吃饭,多数男人们会端着饭碗聚在村子里老白果树下吃饭。壮年汉子们都端着“海碗”,碗里大都是玉米糊糊,里面掺上自家做的酸腌菜,用筷子串上几个掺菜的玉米窝头来到树下。有蹲着的,有在石头上坐的,也有少数女人和孩子们来凑热闹。男人们利用吃饭的时间谈论种庄稼的事,村子里家长里短的事,山外面的事。也有爱开玩笑的年轻汉子捉弄小孩:“快看啊,你的碗底有个毛毛虫!”大一点的孩子不会上当,小一点的孩子都会举起碗看碗底,端碗的手偏了,热玉米糊糊粥会从碗口流出来,流到小孩子的手上,小孩子自然就会把碗丢在地上摔了。摔掉碗小孩子会哭喊着跑回家向爸爸、妈妈告状,村里的长辈老人都会责怪年轻汉子一番。

树下吃饭的人们嘻嘻哈哈,只是把这种事当作玩笑。

资金刚刚到位,没想到老鸦沟社内部却出现了矛盾。群众认为,改造老鸦沟村,必须有一个信得过的领导班子,才能保证村民自身利益。但现任社干部很不得人心,群众强烈要求公布账目,重选班子。只是这种呼声叫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解决,所以工程施工时工地被群众围了。在村里帮着解决问题的组织委员陈军看到情况紧急,赶紧拨通了村主任林木的电话。

林木和几位委员赶到时,在老鸦沟村小学的操场上聚集了许多人,组织委员陈军和村主任林木被围在当中和这伙人说着什么。

连续几天高温,空气在燃烧,人们的情绪在灼烤。这是一个容易激动的季节。

陈军和林木走到操场,得知修公路的施工人員已回工棚,他们放了心。林木走到人群中,说:“天这么热,我们找个教室,在房子里谈,大家有什么意见有什么要求今天说清,今天就解决。”

有人就嚷道:“社里账务不清,村上为什么不管?”

“要换了社干部,现在不换,搞起扶贫开发,不知要贪污多少钱!”

“社长不换,开发不了。”

“你们放心,我们会把你们反映的情况向上级反映,让他们立马派人来清查他们的账务。今天我和陈委员都不走,专门解决老鸦沟村班子问题。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度,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到时候,有了结论我们会向你们全部村民通报。”

群众都散了去。

明月悬浮在夜空里,碧空澄澈,哪怕一朵云也没有。林木不时呵着手,径直来到老鸦村社长家,老社长一家正围坐在桌子边吃饭。

林木推开门:“看你小日子多滋润,还三菜一汤呢。”

“林书记是你啊,稀客呢。”老社长忙答着声,叫林木上座。他老婆忙着给林木倒上一杯米酒。林木不再客气。

老社长说:“看你,天暗哩,什么事这么急?”

林木端起酒杯:“来,喝口酒。”即咂咂嘴,赞叹道,“好纯,好香,哪里买的?”

“山里一个亲戚的,是用十二排的山泉水酿出来的,风味不一样吧?”林木夹口菜,又问,“今天的事你知道了吗?”

“别急,吃饱饭再说。”老社长呷了一口酒。

林木端起饭碗,到里间接了个电话。

老社长一笑:“领导,就这么忙,吃饭都不得闲。”

只听林木在房间里说着话,一会儿出来说:“行了,他们吃完饭就来。”

老社长嘬口酒说:“主任,早知道你这么忙,你就应该直接给我打个电话,省得你跑那么远呢。”

“两码事。”林木端着碗坐下来,“我这是深入农家,解决问题,我去了乡上,那是开会,或者汇报工作。”

社长的老婆说:“主任,你不来,他能喝上这么好的米酒?”

林木和老社长都笑起来。

“还不是为这事,等下吃了饭,我们商量商量,看事情怎样向村民解释才好。今天我跟乡里的书记已经把这事说了,他也同意派人来查账。”

“这是件大好事!”老社长搁下饭碗,“林主任,我希望你们还我个清白。”

门口的狗叫了起来。友德向外望去,见一个人正从大门走进来。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来人的脸,但从个头儿上看不是儿子庆阳。他筛着步子紧走几步,把西屋的门关上了。来人已经到了前门口。

“友德大哥。”是张兴华,以前的民校老师。

“是兴华老弟呀,屋里坐。”友德招呼着。

张兴华为人正直,一根筋,认死理,工作能力也强,开个会讲个话啥的,不拖泥不带水,在老百姓中口碑不错。去年改选时他也报名参加竞选,结果还是老社长占了上风,竞选失利。他早认为社长年纪大了,早该让位。无奈,老社长在村民中威望太高。他冥冥中觉得这次如果是事实,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友德大哥,晓得不,我村的扶贫款被社长贪完了!”张兴华开门见山。

“哪个说呢?那上面不是派人监管的吗?”友德把眼睛瞪大了。

“就是。但是,还是没有监管好,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你也是老党员了,我们得管啊,钱被他们糟蹋了,我们水呀、路呀从哪里来呀?!”

“真是作孽呀,这种事他也干得出来呀!”

张兴华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纸来,展开放在友德的面前。那上面写满了名字,还有红红花花的手印子,像万民书。

“我们要联名上告,现在已经有23户签名按手印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张兴华边说边打开一盒印泥。

在张兴华的指点下,友德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毫不犹豫地把右手的食指戳进印泥里,有些凶狠地盖在自己的名字上。

告状信递到乡里后,村民们足足等了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动静,所以认为可能是由于老社长私下做了工作,不再过问了。村民认为村公所让社长摆平了。他们认为村里的干部和社干部沆瀣一气,包庇社干部。

“小麻哥”来到张兴华家中,找到原先一起反映情况的几个人,认为村委会的村干部全部让社长摆平了,便动议第二天到水田乡政府去上访。

老鸦沟的老百姓又到乡里告状了,乡政府的大门前全部被堵住了。

乡党委书记万里民要去县里开会,车子无法从正门开出去。他急了,问司机:“这是怎么回事儿?”司机也不好说什么,还是旁边的秘书嘴快:“又是老鸦沟的村民告状的,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还不是因为他们村的老百姓都认为他们的社长贪污扶贫款。”

“先开会去,回来好好查查这件事情,有没有问题,谁的责任应该弄清楚。”万里民只好让司机把车子掉过头,从后门出去了。

“不像话,照这样我们的政府机关成了什么样子?天天成了老百姓上访告状的地方了。”万里民气愤地说。

秘书说:“是啊,老百姓告状上访,经常在乡政府门前集聚那么多人。”

第二天,党委书记召集了几个副书记、常委和纪委书记,为上访告状的事情开了一个会。他问在座的副书记们和常委们:“昨天我去县里开会,大门口出不去,都被告状的堵严实了,听说是老鸦村的老百姓认为村里扶贫款被社长贪污的事儿来告状的。在座的各位,谁对这个事情清楚一点儿,可以说说,也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我今天召开这个会就是专门研究这个问题,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大家发表意见吧。

纪委严书记把信交给万书记说道:“这是纪检室一个星期前收到的,您看看。”

信笺只有一篇,事情也只有一件:老鸦沟社社长贪污扶贫款,在村民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党委书记匆匆浏览一遍,问纪委严书记道:“严书记,这个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黄忠成同志平时工作表现还是比较好的……”

“黄忠成同志我是比较了解的,工作能力、政治素质也是很过硬的,这件事我们纪委要本着爱护干部,不准备立案。你作为水田乡纪委书记,有必要调查了解清楚。既要对老鸦沟的村民负责,也要对黄忠成同志负责。要给本人做好思想工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纪委书记点了点头。

“涉及告状的人又是一个村子的,所以,你一定要妥善处理好群众关系。看我们往往就是看我们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我相信你们纪委是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

“放心吧,万书记。我先把情况了解一下,给你一个答复。”

他们经过实地查看、调阅资料、走访群众等多种方式。对该事件进行了详细调查,并对调查结果做了如下通报:

老鸦沟全体村民:

您们好!感谢您们的来信。关于您们反映的事件,水田乡纪委作出如下回复: 2003年3月1日至今,老鸦沟社账务开支由文书兼会计刘明签字证明,村主任林木负责审批,社长黄忠成同志负责记账付款。单项1000元以下的开支,由支村两委成员经手的事项须事前向林木请示同意,林木本人经手的事项需事前与支村两委成员沟通协商;单项1000元以上的开支,事前须理财小组会议审议同意;单项5000元以上的开支,事前须理财小组会议审议再由党员组长会议表决。项目建设先由支村两委会议商议,再分别召开理财小组会议、党员组长会议同意再组织实施。2003年3月1日,经龙洞村支村两委成员、党员、组长和村民代表会议同意,通过纸张投票的方式投票产生了新一任理财小组,成员为黄信辉、李俊、刘运连等人,由黄信辉担任组长。2003年4月22日至25日,龙洞村理财小组采取内外调查、认真核实、逐票审理、详细汇总、出榜公示的方式对龙洞村自2003年3月1日至2003年4月25日的村级集体经济组织收入和开支情况进行了全面清算。老鸦沟社总收入30.00万元,总支出25.16万元,结余资金4.30万元。

经调查,龙洞村村部建设过程中,所有资金的收支、物品的购买都有多人在场或知情,能证明款物的真实性,未发现黄忠成存在贪污和占为已有的行为。

以后的扶贫资金管理工作依然实行收支两条线管理,需要向社会公开使用的名称、物资品种、数量、分发去向、使用情况、财务信息等。

为确保戴帽拨付的扶贫款的安全和正确使用,实行收支两条线管理,所有款项开支实行专户管理,独立核算,专款专用,按规使用。必要时,政府有关部门可以对扶贫款进行审计。扶贫款应当开支使用后10日内,将开支的日期、名称、物资品种、数量、价值和物资分发去向、用途等,通过张榜张贴,进行公示。

2003年4月25日

收到乡纪委回信的那一个晚上,为了庆祝调查组帮助自己洗清了罪名,老社长也赶时髦买了一筒烟花。在他家刚刚落成的新房的房顶上,那喜庆的红,梦幻的蓝,丰收的黄和希望的绿,在一瞬间盛开在夜空那张大画板上,真希望画面就在那一刻定格。

第四十一章

6月28日至29日,云省扶贫开发暨整乡推进工作现场会在云溪老区召开。扎西书记深入分析云省全面脱贫致富决定性阶段脱贫致富、扶贫开发面临的新形势、新任务,深化脱贫致富、扶贫开发整乡推进试点工作,加大力度推进集中连片特困地区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实施规划的落实,推动全省扶贫开发工作不断取得新成效。

扎西书记强调,会议之所以选择在云溪县召开,主要是云溪县老区应把脱贫致富、扶贫开发摆在优先地位,出实招,出真招,真扶贫,扶真贫,扶贫开发工作力度大、效果好。云省贫困面积大、贫困人口多、贫困程度深,是全国扶贫攻坚的主战场之一。

为深入推进云溪县水田乡“整乡推进”帮扶项目工作。6月31日,云溪县挂牌成立了项目管理局。县委书记杨磊要求,新抽调的部门人员要紧紧围绕县委县政府的中心工作,进一步统一思想、提高认識、强化项目管理工作,创新工作方法,突出实效,确保项目按计划实施,及早发挥项目的最大效益。

项目管理局挂牌会议上,县委书记杨磊指出,根据省委省政府的要求,云溪县及时成立了项目管理局。其目的就是要进一步严格资金监管,规范项目建设和管理行为,推进项目顺利实施。他要求各部门抽调人员要高度重视,切实增强责任感和紧迫感。确保项目按计划实施;明确工作职责,根据个人特长,尽职尽责认真开展好工作,尽快适应新岗位的工作需要;树立良好形象,发扬团结协作的精神,切实杜绝不作为不担当的现象发生。

杨磊强调,当前正是云溪县水田乡项目发展的关键时期。各级部门要扭住项目不放手,改革创新解难题,继续发扬“我是水田人,做好水田事,激情创事业,明天更美好”的主人翁精神。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周正文是土生土长的龙洞村干部,当过村长。他任村长的时候,办公室就设在龙洞村的田间地头,带领乡亲们修路架桥、发展产业。虽已卸任村长之职多年,但当地干部群众还是习惯称他为“老村长”。

今年整乡推进期间,他跟随村委会领导班子走遍了龙洞村的所有自然村庄。每到一个施工现场,他都要交代施工单位负责人:“开山后,必要的迎来送往躲不开,会占用很多时间,所以我们要争分夺秒利用好封山期间每一天,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抓好各项目工程质量、进度……”他深知,作为一个偏远县份里最偏远的村镇,龙洞村人民群众的发展仍然落后而迟缓。2003年省委、省政府启动水田乡整乡推进和扶贫帮扶项目后,周正文兼任龙洞村帮扶领导小组副组长。为了龙洞村的发展,他更是没日没夜地奋战在建设一线。

如今,只保留了龙洞村帮扶领导小组副组长职务的周正文说:“这个头衔我愿意继续担任,我服从组织的决定,因为龙洞村群众还没有脱贫,只要工作需要,我将一如既往、不折不扣地履行好一个党员的义务。”

周正文,从20多岁时回乡任教至今,把一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龙洞村的乡亲们。

老村长与龙洞村的一草一木感情至深。家乡的一草一木,陪伴着一代又一代的龙洞人民历经沧桑,继往开来。从饥寒交迫到丰衣足食,再到今天的繁荣昌盛!家乡的一草一木,不容忽视,功不可没!

很多时候,他早早地出工,干到很晚才回来。老村长的手被石头磨出了一道道的血口子,可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老村长是在一次开山修路的时候累倒的,倒在了一块草地上。

那是初秋的一个傍晚,天气很闷热,山边的火烧云燃放得很绚烂。老村长光着膀子,肩头搭一条旧毛巾,虽然肋骨嶙峋,但仍硬朗得如一块花岗岩。然而,老村长却像大山一样倒下了,年仅58岁。老村长去世后,家人特意在他的坟墓周围种植了一大块草坪。这或许是让老村长休息用的吧?家人非常了解老村长对草木的感情。

有灵性的野草忠心耿耿地为主人守护坟茔墓地、看家护院。那生长在墙壁上、坟茔顶上的野草,不是在眺望着、期盼着主人回家吗?

革命老区水田寨,在1.5万水田各族人民的努力下,正在成为富裕、文明、祥和的家园。从老鸦沟社开始,水田乡扶贫开发“整乡推进”项目启动实施,围绕“村美、民富、人欢乐”的总体目标,推进连片扶贫开发、美丽家园建设、特色旅游小镇“三合一”工程。按照“建房修路、引水植树、特种特养、五年一万”的工作要求,统筹推进特色民居房、基础设施、生态环境、基层党建和特色产业发展,重建了1022户居民房,架起了630盏太阳能路灯。

在水田乡,令人感动的却不只是这收获的秋色,而是在政府决策下整体推进快速发展的一幅幅动人场景。

一年来,云省脱贫致富、扶贫开发工作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创造了具有西南特色的扶贫开发模式,受到国务院扶贫办的高度评价。

走进香树村彝族村民顾英民家,映入眼帘的便是嶄新的砖房、整洁的院落和一应俱全的家用电器。今昔对比,顾英民感慨万分:“过去家里的生活仅靠几百斤谷子和苞谷,人都不够吃,更不要说养牲畜。现在家中5口人总收入就达到4万元。”

同顾英民家一样,扶贫整村推进在香树村的实施,极大改变了村里的贫困落后面貌,现在全村群众都吃不愁、穿不愁了。

第四十二章

夏慈的生命是从西南那个贫穷闭塞的小山村开始的。记忆中,她的祖辈父辈都活得简单悠然,饿了便吃,吃饱了便沉沉睡去。冬天里,村里人差不多都是靠着石墙晒晒太阳。若在夏天,则会在午后用凉水泡上一壶甜酒,手拿一把蒲扇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或者在千年白果树下打瞌睡。村民住的是用稻草搭建的草屋,照明用的是煤油,主食玉米要用石磨磨,碾米还是用传统的石臼。费时费力,一背篼稻谷要用脚舂石臼一整天。逢年过节或者村里有人办酒席,就会弄上几天几夜。舂完一背篼稻谷或者磨完一背篼玉米,人累得筋疲力尽。山里了解山外信息的唯一渠道就是收听广播,但是老鸦沟就只有老社长家里有一台收音机。要想上街一趟,也是沿着羊肠小道从山脚走到山顶。一路坑坑洼洼,一路高低不平,人到山顶,早也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由于贫困,年轻人基本上在大城市打工。孩子想念在外打工的爸妈,都要事先约好,等到休息日走到乡里公用电话亭排队打电话,来回要一整天。特别是碰上孕妇深夜难产,就需打着火把,用竹躺椅抬着孕妇到乡卫生院。翻山越岭需要特别小心,既不能碰到干枯的树枝,引起山火,又不能走快,产妇撕心裂肺的呻吟声响彻整个山村,使人听了胆战心惊。

夏慈小时候,喜欢静静地蹲在水田边,看着水中的天空,水里的天空似乎更加清晰,蓝天白云却似乎是亦近犹远。原本浅浅的水,因为倒映在水中的天空的衬托,显得深不可测。幼时天真的她,想打捞起一片美丽轻盈的浮云,所以试着用指尖轻触水面,去触摸那片水里的云朵,水面却被手指激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于是,就像猴子捞月亮一样,看着水里的天,开始摇晃,那朵朵白云,在水中碎成一块一块、跳着自由自在的舞蹈,最终又恢复平静。

雨后,走在田埂,鞋履粘了草籽,附了雨滴,早早就已经湿透。风中,低垂着头的稻穗因雨滴的覆缀微起波皱。天空方晴,阳光斜斜洒满田间地头,映在光影里的稻草人三三五五站立在田头。风过,戴着草帽的稻草人挥动着长袖 ,在“呜呜”的呼喊声中,停憩的、张望的、啄食的、玩闹的鸟雀“扑哧”展开了翅膀成群飞起,飞到电线上,飞至田旁高树上。待到风平浪静了,又一窝蜂集结在还打着浆的稻田里。如此几番,几只胆大的鸟雀竟在稻草人的肩上歇了下来,调皮的鸟儿啄着稻草人肩上的枯草,肆意拨弄着。霎时,鸟雀的欢快的声音合着呜呜声合着不知名的飞虫的啾啁汇合成乡村大世界别样的音乐盛会。

冬日,随着一场凌厉的寒风吹过之后,冬季便降临在村庄里,农家的日子开始厚实起来,村庄立即变得清瘦了。

宰猪,是乡村腊月的一个亮点。

在普通农家,每年的春节,能宰上一头年猪是一家人“运程”好坏的象征。“年猪”,据说是专门用于过年食用的猪。这头猪在快进入腊月的时候就开始“贴”食,即喂精饲料,用最短的时间把猪喂得膘肥体壮。这时候的猪好像已经感觉到它的厄运的降临,行动缓慢,斯斯文文,少了往日的潇洒和活泼。到了宰杀期临近,能看到猪的眼槽里流出的一股泪水,看起来真的有点凄楚。可是,就是因为它的奉献,装点着人们年的氛围。每当看到大锅里烀猪肉,孩子们站在锅台边,紧紧地盯着锅,闻着那飘出的香气,不知不觉地唾液流出。主人在旁边看了,便会掀开锅盖,用筷子扎出一块块肉放在碗里。孩子们伸手就拿,顾不上烫嘴,狠狠地咬下去。

正是年关口上,家家杀鹅鸭,户户宰猪羊,你请我接,亲如一家。没过年就闹得红红火火,气氛比年关还浓烈。傍晚,夕阳映红,炊烟袅袅,酒香氤氲,酒不醉人人亦醉哟!

老社长正行走在乡间的水泥路上,碰到了正要回家的周槐林。

“槐林大哥,赶快回去把两个娃儿带上,一起来我们家,我们家糯米快蒸好了,马上就要打年糕了,你去隔壁叫一下王幺婶她们一家。你也快点。”

老社长来到了自家的院子,自家的小洋楼就映入他的眼帘。小青瓦、坡屋顶、白色墙体、雕花门窗,十分漂亮,屋内几净窗明,院里花红草绿,看了真叫人眼红!现在,他根本离不开家,因为他要到水田中学学生食堂拉剩菜剩饭喂猪,一年纯收入两万多元。

在这个普通的农家院里,生长着两棵高大的冬青树。大树高过屋顶,细密的枝叶伸展在屋的上面,硕大的树冠仿佛把两层楼琉璃瓦房抱在了怀里。两棵树在空中抄起手来,枝叶交错,仿佛两朵浓重的绿云,把整个院子遮盖。满树碧绿的叶子,被晨露洗了,潮润明亮,厚实清晰,映着阳光,流着光润,像是片片绿色的翡翠,挂在树枝上。最惊奇的是那一树紫红色的果实,豆粒般大,如满天的星星染了朱砂撒落下来,一簇簇,一粒粒,红若丹朱,晶莹剔透,像是穿了红裙子的拇指小姑娘,在碧绿的叶子上面旋转舞蹈。叶子那么绿,果子那么红,在阳光的照射下,绿叶和红果都泛着光泽。恍若红色的风铃,挂满了树枝。又像一棵棵红宝石,散漫在一朵绿云上。

“咕咕,咯咯,咕咕”,自家的鸡在这雪天里还没有进笼子里去,雪地里又没谷子吃。唧唧,唧唧,屋后竹林里的小鸟也在院子里,它们在干什么?雪地里又没虫子吃。

推门,一片银白扑帘而来。楼房,民居,山峦,大小树木都模糊了它们的身影。老社长家的几十只鸡都聚在屋前那两棵冬青树下,还有七八只山雀和鸡们挤在一起。听见老社长开门声,山雀们扑啦啦地飞入冬青树的树冠里去了。不见树枝的颤动,不听见鸟语,仿佛它们根本就没在眼前这冬青树下待过。冬青树下,一只棕红羽毛的公鸡以右脚为内弧,以左脚为外弧,围着一只芦花鸡扑腾腾地跳着舞。欢快时,它还把它漂亮的左翅刷拉地展开,如雄孔雀在雌孔雀面前展开它美丽的尾巴。老社长不禁掩嘴轻轻一笑:这公鸡在这大雪天里还不忘讨母鸡的好。

他发自内心的轻笑似乎惊动了这跳舞的公鸡,它停下了它的舞蹈,骄傲且警觉地看着老社长,那母鸡也把警觉的眼光投向他。他望着它俩,想揣度它俩的心理;它俩望着他,似乎对他有点不满。他们的目光僵持了一会,那芦花鸡率先向另一棵冬青树下鸡群走去,那公鸡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它尖尖的嘴向光秃秃的一点空地狠狠地啄去。

老社长从皮带上取出 “诺基亚”手机,压了几个键,在电话里对着在街上开餐馆的儿子大声说:“在哪儿?今天大伙都在我们家打年糕。你从街上给我多买些菜,然后把车子开回来帮我们做菜,到时候你多带点年糕回去吃。”

轮到哪家舂糯米粉、蒸糕,还有杀年猪的日子,都会提前一天就要买来好酒(云曲酒之类)和猪肉、鲜鱼等一年里很少尝上的好菜,千万不能比别家的差,差了也做不起人。舂粉那天,步碓一早就被大丈夫、小伙子踩得震天响。四柱无壁的碓屋里,四个男人三个踩碓,一个轮换歇脚。三个女人筛粉没得歇。男的早有用心借机展示自身的雄健、刚劲,一边还要向女人飘去察言观色,挑逗、诡秘的眼神。女的哪怕心里喜歡也装作漠然无视。歇脚的时候往往要操嘴劲,女的奚落男的,男的撩拨女的,总是弄得女人的脸阵红阵白。如果一招不灵便又换一招,哪怕赚得女人一声骂也心甘得意。男人踩碓的步调,决定着碓头上下的节奏,碓头上下的节奏,决定着女人伸手下碓臼舀粉的频率。碓头举起,三个女人伸手下碓臼舀粉,不等碓头舂下,舀粉的手就已回到筛边。某男人抛出一个眼神,或另耍一个小动作,另外两三个男人就心领神会。三个男人一齐将碓头举得半高就放下,总有一只冻得似红萝卜的巧手被碓嘴咬一口。待到碓头落稳,四个男人就风驰电掣般抢着去摸女人的手。若遇上的是个大姑娘,则又惊又羞,脸比红辣椒还红还辣;若遇上的是一个厉害的小媳妇,必有一个男人被轻拂一耳光还觉得甜如蜜。在这时也必有人说是:“打是情,骂是爱!”这种游戏虽乐,但惊险,须要踩碓男人们胆大、心细、协调、技高。可爱的乡村男人女人哟!

就这样笑着美着,恍然不觉地就到了又一年的播种季节。

第四十三章

盛夏季节,银白的月光下,传来了老萎大娘的高声:“他婶啊,赶明儿过集,我们也买瓶擦脸油去,让老脸香香!”老萎大娘五十多岁,两条腿奇长,像立着的老式耧,她又说, “他婶,听说了没得?前村的老周大哥又要娶亲了。听说是自己跑来的,没花一分钱,还带过来一大沓红票子,刚四十出头的女人。”老萎大娘把碗筷放在地上,又开始做厚实的牡丹花鞋垫。

“嗯,听说是四川的,川耗子,不过也怪可怜的。这老周也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夏慈要是回来咋个整?也不怕天报应。”胖婶是个直性子,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不忌讳。

“说这做甚,我们又管不着。”老萎大娘扶着老花眼镜,怕说出去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来转头轻声“嘘”了一声。

“这还不是你先说的,看着吧,这事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胖婶撇着嘴双手抱肩地说道,特意又加了句“我敢肯定”。

前村老周大哥又讨了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事全村人都知道,包括还在玩躲猫猫的小娃娃,暑假回老家后听说最多的就是这事。三天了,每天都会有人把“老周大哥”晾出来让众人一番评说,没落下过。男人或是女人,年轻的年老的,一番唏嘘过后便遣着自家的娃儿各自散了。末了,还不忘嘱咐自家的娃不要乱说,要老实,要本分。

乡村里就是这样,搁不住大事的。前村老周家里跑来个四川女人,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周边村民全都一副了然的神情。

村民们初次见到的四川女人,就是他们社长的儿媳妇。据说她是社长儿子在四川当兵时好上的,社长儿子复员后便随之到了老鸦沟。她的脸盘不大,皮肤近于茶色,微微地显出些微细斑。个头偏小,但紧凑而灵活。她总是那么能干,来了客人嘴上招呼着,脚手却从不停歇,仿佛天下始终有忙不完的事需要她打理似的。社长儿子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来了人只能憨厚地露出善意的笑意,一切支应全凭自己的女人。

老太太们口中的“老周大哥”就是周槐林。

周槐林很吝啬,他家果树多,桃子、杏子、梨、石榴、枣子、柿子、葡萄样样有。常言说:生瓜梨枣,见到就咬(随便吃,不用客气)。可他不一样,他家的所有的果实都留着卖钱。想吃他家的生瓜梨枣比走蜀道还难。一是他家养了一条牛犊子似的大黑狗,凶猛异常,没人敢靠近。二是树一挂果,他就晚上睡在院子里,在家看着,基本不出门。有一天,一群捣蛋孩子趁着狗打野去了,他没防备,偷偷溜到树上摘走几个咧开嘴的石榴。周槐林发现后,先打孩子后打狗,接着骂了一夜两天,直骂到嗓子不能发声为止。一群捣蛋孩子为了报复他,编了顺口溜只要一看见他,就冲着他念:“尖头鼠,鼠头尖,插上门吃干饭。蝇子叮他半粒米,提着裤子撵八里。不是家里忙,撵到明年大麦黄。不是家里割豆子,撵死你个小舅子。”

周槐林有钱舍不得花,他口里省,肚里攒。零钱换整钱,一元一元地攒,攒了几千元(当时的一元抵得上现在的百元)。放在明处怕賊偷,放在暗处怕老鼠。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的好办法:用塑料纸包住,塞进一大铁盒里,埋在锅洞口下。不成想过年炸东西,锅洞温度过高,熥化了铁盒内塑料纸,熥煳了钱。等到急用时,扒出来一看,成了一堆纸灰。周槐林为此大病一场。

四川女人来他家的时候,他正病着,当时他并没有打算跟四川女人一起过。他藏起来的几千块钱全没了,那是他积攒了好几年的积蓄,是他所有的身家。所以他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看病,他想让身体自身的抵抗力来抵抗病魔,却不承想越拖越严重。

虽然是盛夏,但是他们家的厨房是阴冷的,早上不到9点。四川女人就开始生大灶,她先是找来一个纸盒,纸盒点着了,木头却又灭了。她跑到院子里,找到一大把干树枝,就用这一大把干树枝把火给点着了。点着火大灶就开始冒烟,还没等水开,她就被烟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把窗户打开,一抬头看见邻居家一头水牛在那吃草。外面天气很好,她索性坐在院子里的胶皮管子上。她心想,今天的这顿饭自己怎么着也得做熟呀,于是她就用一条毛巾捂住鼻子。不到10点,就把饭做熟了。

吃过饭后,四川女人来到了朱医生家。朱医生是赤脚医生,长相比较憨厚,他们村的人喊他“老憨”,其实他可精明着呢,叫得久了,连他的真名都忘了。老憨的家就是他的诊所,老憨的诊所像是长在村子身上的一颗肾,人们觉得只要这颗肾在,整个村子就能安然无恙。四川女人用自己的钱给周槐林治好了病,还自己拿出钱买了洗衣机、电视机。她说:“现在,他们村乌鸡变凤凰,美丽的风光、干净的环境,让城里的人都会羡慕,比我四川老家好上不知多少倍,我不打算回四川去了。”

四川女人的婚姻是失败的。男人是个酒鬼,一脸的横肉,是一个干活的把式,只是脾气和力气一样火暴。尤其是喝上几口酒,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摔盆砸碗,扔东抛西,像一只暴怒的雄狮,发了疯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时把四川女人当东西一样拳加脚踢,四川女人鼻青脸肿、脸上挂花也是常有的事。他酒醒后就人模人样,求饶保证,发誓诅咒,不惜搭上祖宗三代,只是都如空头支票,没有一次兑现。四川女人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是可怜的女人,真是不知道离婚以后脚能否迈出,又迈到哪里。当下,只要能让她的儿子有口饭吃,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了。现在儿子已经结婚成家,她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令她恐惧了半辈子的家。

四川女人虽然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人老珠黄,但是风韵犹存,两只大肥奶子时不时地在衣襟里晃来晃去,据说她年轻时,这两只大奶子曾迷倒过村子里所有的年轻男人们。他们都想找机会跟她亲近,无奈四川女人人高马大,一只奶子就能有十多斤,但却是本分人。现在人老了,奶子垂下来,从胸脯一直垂到小肚子,一走路左摇右颤,村里的人都戏称她大板车。

四川女人住到周槐林家的第一天晚上,周槐林看着她的奶子说了句:“你不应该叫大板车,应该叫大奶牛。”四川女人说:“你馋了,想吃两口儿啊?”周槐林说:“你又没奶了,空吃有个啥子劲儿?”四川女人说:“男人和女人睡觉,都要啃奶子,都是为了吃奶呀?有奶没奶都要啃的。”周槐林问:“你这奶子让多少人啃过?”四川女人说:“不是吹牛×,我们村里所有男人都想啃呢,但是他们都没有啃到过。”周槐林被她说上火儿来,凑过去邪笑着说:“那我就啃一口。”说着就关上门,回身抱住四川女人,掀起她的衣襟,捞起一只大奶子就啃了起来。四川女人并不反抗。周槐林越啃越来劲儿,干脆把她拽进里间屋,扒了四川女人的衣服,同时也脱光了自己,把她按到床上爬了上去。四川女人一身的皮肉已经松弛了,大概长时间不洗澡,身上结着汗斑。两只奶子像倒空的口袋,又长又大,原本大红枣似的奶头萎缩成了两个干巴肉丸子,黑黢黢的,也结着汗垢。两条大腿也松松垮垮。两个人都尽了兴,疲惫地躺下来。四川女人在周槐林这里找回了当年的感觉,很是愉快。不但不要周槐林的钱物,还不惜倒贴,时常在家炖一只鸡,或者焖半只猪头。夜里还会到杂货店里买一些酒,与周槐林一起喝酒。喝得兴起,脱了衣服上床就干个痛快。干完之后再坐起来接着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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