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队来了保健医生
2017-12-22杨力
杨力
秦川来自农村,医科大学毕业后,正准备找工作,突然接到二叔从城里打来的电话,要他去帮忙。
秦川的二叔在省城当包工头,手下有好几百号兄弟。是人就免不了生病,可去大医院既花钱又耽误工期,要是施工队有个自己的保健医生,平常那些头疼脑热不就成了小儿科?二叔一琢磨,每个人每个月省下一张挂号费,请个“队医”已足矣,他当即就想到了秦川。
秦川到了城里,他告诉二叔,现在行医需要申请执业医师证,光有大学文凭是不行的,而且他的服务对象不是市民,而是许许多多民工,当地卫生部门可能不会给他发放执业医师证。二叔哈哈一笑,把嘴一撇:“要那个证管屁用!我工地上的兄弟,害得最多的是磕磕碰碰的皮肉伤,你只要会包扎伤口,会打破伤风针就行,平常的生疮害病都是小毛病,多备点常用药就可以对付。民工们挣钱不容易,让他们少跑几趟医院,少做几次不必要的检查,少花点吃高价药的冤枉钱,就是做了天大的好事。至于证不证的就甭去多想,反正治不死人的!”
二叔在工地腾出一间库房,一半住人,一半做医务室。又叫秦川去进了一批药和器械,药都是常用的,器械也很简单,估摸着能对付小病小痛的就成。至于消毒设施,暂时就靠一口高压锅。秦川本来还有点忐忑,但二叔看了后非常满意,他把自己的兄弟伙比喻成上了前线的战士,这间简陋的库房就是临时诊疗所,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医疗条件艰苦一点完全可以理解。
医务室开张的第一天,工地来了位小腿被划了条口子的民工,他叫冯天。秦川先给冯天的伤口消了毒,然后给伤口缝了几针。当伤口处理完毕,冯天问收多少钱时,秦川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搓搓手说,一点小伤口,也没费什么材料,费用就算了。冯天却不依,他告诉秦川,去年秋天他闹了回肚子,上医院输了3天液,误了3天工不说,还花去好几百元医疗费,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憋闷。就拿今天这小伤口来说吧,进了医院还不花个百十块钱,现在医务室方便了他看病,他已经很感激了,要是不拿一点钱,他真过意不去,再说,秦川还得靠这个生活呀!
秦川就近方便民工就医,费用低廉,态度又好,很快赢得了大伙儿的信任,有病没病,都喜欢上他这儿来聊聊,秦川是大学生,见多识广,言谈举止间也让不少民工长了见识。秦川在这儿倍受大家尊敬,名声也越传越远,连那些在附近工地干活儿的民工,也奔他这儿来求治。二叔见状就打趣说:“现在你不怪二叔叫你来了吧,你看看这些民工多么需要你,若是分在大医院,你就是再坐几年冷板凳也不一定有今天这种造化!过不了几年,你一定会成为深受民工爱戴的当代‘扁鹊!”
过了不久,工地上出了一件怪事,一个民工不明原因发烧,在秦川这儿拿了药也不见好,而且在随后几天,又有几个民工相继病倒。二叔有些发慌,叫秦川快想办法,秦川却束手无策。医务室条件简陋,没有化验设备,他刚毕业又缺少经验,无法作出准确诊断。秦川建议送大医院,但二叔不答应。二叔说,不过就是发烧嘛,拖几天自然会扛过去,这么多人全送去医院,那得花多少钱,工地还不瘫痪?
但事情并没向二叔想的方向发展,没多久,生病的工友病情开始加重,严重的人几天吃不进一滴汤水。二叔这才慌了,打了“120”,把这些工友全都送去医院。
很快,几个身着制服的人来到了医务室,他们是卫生执法所的人,专门来检查秦川的行医资格。原来那些工友被送进医院一检查,无一例外都是甲肝。甲肝是通过消化道传染的疾病,在人群聚居地出现不足怪,怪的是如果早一些隔离病人,就不会有更多人被传染,这么简单一个常识,竟没有被重视。当得知这些工友都吃过秦川的退烧药,医院马上怀疑这里面有问题,并举报到了卫生部门。
二叔得知医务室被查,匆匆忙忙赶了来。他告诉执法人员,这儿开的不是诊所,而是一个便民服务点,小病小痛好就近治疗。但执法人员唬着脸,说拿不出资格证就是违法!再说,这儿条件多简陋,没有简单的化验,没有正规的消毒,没有必备的抢救设施,技术、经验、人才差不多都是空白,这哪儿是看病,简直是草菅人命!
执法人员越说越气愤,当即就要收缴这儿的全部家当,不但要封医务室的门,还要带秦川去接受调查。二叔一听不干了,他对执法人员恳求道,医务室可以关门,但秦川没有任何责任。一个大学毕业生,他不为利不为名,为的就是能让民工们有一个方便就医的环境,他有什么错?小小的医务室不是不想办得正规,而是主管部门能批准吗?那个什么资格证能顺利领到吗?二叔说得义愤填膺,几个执法人员开始还非常激愤,但慢慢地都没了言语……
执法人员离开后,秦川心情非常沉重。他对二叔说,这次甲肝事件他有很大的责任,不管他为民工着想的动机是否单纯,但由于未能及时察觉出疫情的苗头,导致了甲肝在工地引起流行,作为医生他是失职的,他愧对二叔的信任,也愧对广大民工兄弟。二叔抚着秦川的肩安抚说,是他阻止了及时送病人上医院,他也有责任,事情已经发生,就让它慢慢过去吧。
又过了不久,几辆小车开进了工地,先前见过的那几个执法人员领着一些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工友们以为这些人是来找秦川麻烦的,都三三两两从各处聚拢过来。两拨人在秦川的医务室前对峙,不等执法人员发话,那个叫冯天的民工从人群中刷地站了出来,他涨红着脸大声地说:“你们要封医务室的门,我们不反对;但如果要带秦大夫去接受调查,我们不答应。秦大夫没做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事,但他把某些地方要几十块钱的药几块钱卖给了我们,他让我们这些打工的感受到了做人的尊严。有这样的便民诊所和贫民大夫,我们当然拥护,即便有些伤病治不好也无怨言,要怨只怨命不好!一句话,秦大夫是我们信得过的人!”冯天的话,道出了许多民工的心声,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这时,从另一拨队伍中站出来一个中年人。他微笑着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介绍说,他姓马,是當地卫计局的领导,今天来,就是专门解决医务室遗留的问题的。
马局长说:“从科学和法律的角度讲,这里的行医资格和条件都不具备,是违反相关法律法规的,对广大民工也没有尽到救死扶伤的义务。但是,从社会责任感来讲,我们的医疗部门,我们的医护人员,就是应该把眼光转向基层,为包括民工在内的广大老百姓解决好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在健全社会保障体系的同时,针对有些情况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这儿的工地比较集中,外地民工多,上医院有困难,对那些不贪图名利,本着为民工服务的小诊所、小医疗点,我们不能一味地堵,而是要疏导。我今天来,就是要宣布一件事:经过向市里汇报,经卫计部门研究,决定在民工集中的地方设立流动便民服务诊所。你们为这座城市添砖加瓦,流血流汗,是这个城市的英雄,我们也应该做好医疗保障服务,施工队伍走向哪儿,我们的便民服务诊所就设在哪儿!我们还要配备医术过硬的全科医务人员和设施,把医疗和服务工作尽可能地做好做细!至于秦川大夫的事,咱们也要公事公办。我表个态,只要他能顺利通过执业医师的注册考核,他就是这个流动诊所的一员!”
人群中再一次响起了掌声,但这一次,二叔、秦川、冯天还有许许多多的民工,都让这发自肺腑的掌声变得更热烈更持久……
(图:涂胜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