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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Papito—帕皮托(小说)

2017-12-21瑞朵·海瑞拉

西部 2017年6期
关键词:吉他大叔导师

瑞朵·海瑞拉

兰布拉大道上正上演着一场出色的弗拉明戈舞,吉卜赛少女那桀骜不驯的灵魂与热情豪放的身躯的结合体,像极了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和正灰溜溜站在街头的Papito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戏剧性和色彩的对比。忘了给大家介绍!我叫Papito!

地中海的海风送来了一丝凉意,没有了匆忙赶路的人群,就连汽车的行驶也变得缓慢起来,周围的节奏变得慢条斯理。我站在那里,环视过悬铃树下的流浪艺人后,又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布袋子,那里面是我兜里余下所有积蓄换来的一份塔帕和土豆,这是今晚所有能吃的东西了。这还是我好不容易从波盖利亚市场的大妈那里讨价还价得来的呢!

精疲力竭地走到家门前,我抬起头望了望小阁楼那扇属于自己的辛格式小窗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我迈着坚定而沉重的脚步预备上楼,耳边又响起了房东大叔的声音:“Papito先生!您的房租到时间啦!您每天这样早出晚归的,我都没有机会和您说呢!”

“知道了,大叔。我会想办法给您按时交上的。好吧!生活费花完了!家里的储备食物没了!现在房租也到期了!真好,真是太好了。”我自言自语道。自从我那所大学的研究生公寓提前被学弟学妹们占用了之后,我Papito就差一点被迫露宿街头,只好搬进了这样一间自费公寓里,享受着各式各样的“待遇”!不过,这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问题总会得到解决!我还没有悲惨到留宿街头不是吗?至少我还有个房东大叔,月月为我操心房租到期的事情呢!

像往常那样,我熟练地切开土豆,然后把它们整齐地摆放在盘子里,再放进微波炉里,等它们烤成土豆块再享用,但是今晚,我得把它们留下来当明天的早餐,今晚就只好用那份塔帕来打发我那快要饿到发疯的肠胃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总会有办法的!

三十年来唯一保留下来的好习惯便是早起了!一大早干掉了昨晚烤好了的土豆早餐。没有辣椒,也没有番茄酱,就那样被我干吃了。不过也好,总比没有的好。背起吉他,避开房东大叔,慢悠悠地走到兰布拉大道上,拉开装有吉他的布袋子,拿出多年来的演唱本领,开始演奏起来。演奏是我!伴奏是我!主唱也是我!欣然接受着来自过往行人的异样目光,有时是欣赏,有时是鄙夷,其实这并不重要,我并不很在意他们的眼光。

渐渐地,用来装吉他的布袋子里堆满了来自游客、行人投放进去的纸币,今天不用饿着了,还能找房东再谈谈,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呢!

午餐用纯净水打发了。

唱到口干舌燥,再抿一口水润一润嗓子,继续演奏,一直到街上没有来往的行人,就可以收工回家了。把一叠堆得高高的零钱整理过后,平整地放进皮夹里,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塞进背包里,心满意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迈开步伐。今晚终于不用灰溜溜地拎着土豆回去了,也不用再躲着房东大叔了呢!

“哇!这么多零钱咧!Papito先生又去献歌了,是吗?”

“是呀,大叔!没办法!可能又到换工作的季节了呢!”

“祝您好运,Papito先生!”

“晚安,大叔!”

省去晚餐,直接进入休眠状态之后的第六个小时,睡眼惺忪地换好了我的夜行服,出发去一间叫作Rubi的酒吧去做服务生,享受他们独有的日薪待遇。毕竟让一个正在面临毕业的医学研究生长久地去做这样的工作,实在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不过没关系,这一切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夜半十分拖着松垮的身子回到家,心想着周末就这样过去了,总也赚了些外快,这一周不至于饿死了。明天又要去医院,跟在导师后面,手术、查房、治疗、整理病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谁叫我是Papito呢!

“早安,Papito!”

“早安,我的白衣天使曼拉。”曼拉是这所医院里最可爱的姑娘。她是个护士,却有着很多人所没有的魅力和特质。

“今天有手术吗,Papito?”

“当然,这世界总有做不完的手术,我的天使。”

“别总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好吗?”

“生活需要这样的幽默和慰藉,曼拉!”

“上帝把所有的乐观都给了你,Papito!”

“也给了你,我的天使曼拉!”

紧张而充实的一周又要开始了。早查房之后,我跟着导师向护士们交代了患者的病情和医嘱,就急急忙忙跑去手术间准备上手术。今天的第一台手术是个宫颈癌的患者。是的!我是这妇产科系统里面唯一的男大夫,到现在为止是这样的。我想暂时是这样的。由于我的年龄、资历和水平有限,所以只能站在一旁当导师的助手,甚至有时连助手也不算,就是个见习生。研究生快毕业了,还处于这样一个水准,该怎么办呢?不过今天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很多时候,我只能待在病房照看病人,给病人换换药、做做简单的治疗,连站在手术台前当见习生的机会也没有,所以就感恩吧!Papito!手术进行到第二台、第三台……一直到导师们和我都快要站不住了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换掉手术服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导师们洗洗手回家了,而我,还得回到办公桌前记录整个手术的过程,在这以前还得去看望一下刚刚手术过的病人,这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呢!

凌晨三点十五分,所有病房工作顺利完成,看来今晚又不用回去了,饥肠辘辘啊!脑海里浮现出午餐时和导师们一起分享的牛肉火腿、塔帕、海鲜饭还有鸡蛋土豆饼,我也只有在医院的手术间才能够吃得上这样丰盛的美食呢!现在忍一忍,明早再填饱肚子吧!

“你怎么又在医院过夜啊?Papito!”

是我的白衣天使曼拉。

“是啊!如果你嫁给我,我就可以不用借宿医院了呢!”

“又貧嘴!”

“你是准备再拼几个靠椅过夜吗?”

“这不是常事吗?曼拉!你该见怪不怪了呀!”

“去我们的值班室吧!那里有空床,我今晚值班,你可以在那里休息,不会有人说你的!”

“谢谢你,曼拉!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吧!我准备写乐谱,创作一会儿呢!”

“可你需要休息,Papito!”

“不了,曼拉!我不能总弹奏那几个曲子呀!你有吃的吗?”

“你还没有吃饭吗?”

“中午和导师们吃了很多,晚上不饿,现在又饿了!”

“我那里有两份塔帕,我们可以一起干掉它!”曼拉有时也很调皮。

“谢谢你,曼拉。明早我给你买早餐啊!”

“不用啦!”

曼拉吃过塔帕就跑去巡查病房了,而我稍稍用曼拉资助的加餐填饱肚子后,就拼起靠椅睡觉了。就这样,我充实的一天被美满地画上了一个圆圆的句号。今晚一定能睡得很香,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清晨的三十米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乳白色窗帘,照在我脸上,温暖而刺眼,我开始照惯例清唱,招来了我的导师们和曼拉。

“Papito,你吵死人啦!一大清早的!”

“小心哪一天我成了明星,你就听不到了!曼拉!”

“我盼着那天呢!其实你唱的真的很好听呢,Papito!”

“你终于肯赞美我的妙音了!曼拉!”

“那当然,要实话实说嘛!”

就这样匆忙而充实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平凡之中也有它的特别之处。我在生命里,也扮演着各种不一样的角色。不知疲倦的Papito,或许也感到厌倦了吧!

那段悲剧起始于一场婚礼。

周末的午后,头顶着晴空,我带着自组乐队里的哥们,在去为婚礼演唱的路途中遇到车祸,从一名医生转换成为一位高位截瘫病患的角色。我躺在白色床单上面,仰望天花板,面对失去知觉的双脚、双手,面对无法将脑袋向左或向右转动的不自由,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我毫无防备,甚至彻底将我打垮,使我骤然坠入了人生的最低谷。我完了!就这样结束多好!可命运并不会总安排你想要的,即使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我真正想要的!

父母离异,拥有着各自的家庭。我在巴塞罗那有两个家,可是这两个家里,都没有我的位置,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很独立,从未想过依靠谁,抑或倚靠父母。离毕业还有几个月而已,我完全可以克服所有困难,使我的生命步入正轨,结束这乱七八糟的生活方式,可是这又是什么样的命运和安排?!这到底是为什么?!

“Papito,我们要为你安排手术,这样才会减少对你脊柱的损伤,这手术可能会使你的情况更加糟糕,但我们必须尽力去挽救你的脊柱,好吗?”导师苦口婆心地说着,我表现出似懂非懂的样子,这全都是专业术语!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她说的,可我怎么办?!现在谁会愿意照顾我?!是我的父亲还是我那位母亲?“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我的孩子,你完全不用为那些担心!”

“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吧!”我毫无思想斗争地接受了导师们安排,接下来我的乐队成员和校方、院方开始为我进行募捐活动。一切准备就绪。筹备完毕了。

我静静地躺在移动病床上,在被推往手术间的走廊里,回想起每一次经过这走廊时的自己,是那样充满生命力,是为了拯救病患的生命而前行,而如今,却只能被迫变换角色,躲在这冰冷的被子背后。我想念自己那坚韧而有力的步伐,想念那双会弹吉他的双手,想念那面朝着阳光永不退却的灵魂。

无影灯刺痛了我的双眼,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眼前是一片黑暗。第一次经历被麻醉,我以为我会做很多梦,可我并没有做梦。

手术结束后麻醉初醒的状态,好像一个人处在困顿之中,想张口说话,却说不出话来,任由自己无力地躺在那里,不由自主地睁一睁双眼,再慢慢合上。

一切都那么显而易见,导师们无须再向我隐瞒什么,我自己的状况我心里明白,手术只是对我即将歪曲的脊柱做了固定作用,并不能幫助我恢复知觉。从手术室出来后唯一的区别在于,我的鼻孔和嘴里分别插了一根粗细不同的管子,一个用来引流出我的胃液,顺便给我供给肠外营养,以防我饿死!一个用来为我做辅助呼吸,以防我暂停呼吸,突然归天!我想说的是,手术前我还能用自己的鼻子呼吸呢!现在倒好!术后的肌无力导致我无法自主呼吸,落到了用呼吸机辅助呼吸的下场。上帝啊!原谅我说的那句“再不能比这更糟糕的”的预言吧!像这样再让我继续待在这鬼地方几个月,我就要面临长期卧床引起的肌肉萎缩,呼吸机导致的并发症肺部炎症等各类更糟糕的情况,我真恨自己的理论知识学的那么扎实!

情况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半个月后,由于肌力的恢复,我有了自主呼吸的能力,也避免了一场肺部炎症的残害,但我似乎能够感觉得到全身的肌肉正在渐渐萎缩时的动态。我的双手渐渐有了知觉,我现在能够感觉到有人在握我的手,但是如果你握的力度太轻,我可能就感觉不到了。

做人工康复的作用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却是有用的。我渐渐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像握持、轻轻抬起手臂之类的。但是双脚依然没有知觉。

就这样,又过去了半年,我的父母来看望我的次数已经从半年前的一日两次,减少到现在的三日一次。这只是最频繁时候的次数,如果再确切一点,就有可能一周来一次,而且尽量做到彼此不碰面。很明显,我的遭遇并没有促进他们的感情,反而使他们相互更厌烦。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两个都不怎么想见到我,这倒是真的。

导师和同事们几乎每天在我身边待着,给我擦身体,替我翻身,以防我皮肤的哪一块又被床板磨破了。当然还有我乐队的朋友。可是奇怪的是,曼拉在手术前只看过我一回,以后就再没有来过了,不知道是因为遗弃我了,还是已经把我忘了,可我想还是因为她太忙了,或者见到我这个样子会使她难过的缘故吧!真想让她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我已经可以抱住吉他了,虽然还不能够到能演奏它的程度。

干燥而炎热的夏季过去了,等到了秋天也就是我的悲惨日记记满一年的时候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一天,导师替我借来了轮椅,将我摆坐在轮椅上,说是带我去透透风,上帝让我这一生遇见这些天使,也真是值了!还能再盼望什么?感恩吧!

我又见到了兰布拉大道上的悬铃树,遇见了吉卜赛少女的激昂之灵。望着她们蹦蹦跳跳,永不停歇,不知疲惫的身影,我低下头看了看我的双脚,我仿佛也能够站起来,和她们一同舞蹈。我握住了轮椅的手柄,支撑起自己早已变得轻盈的身体。我迈开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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