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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乡村生态的呈现
——贾平凹《极花》的乡土书写

2017-12-21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2期
关键词:极花黑亮胡蝶

徐 翔

(西安培华学院人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125)

■文学·艺术研究

当代中国乡村生态的呈现
——贾平凹《极花》的乡土书写

徐 翔

(西安培华学院人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125)

贾平凹的新作《极花》以妇女拐卖事件为引子,描绘了一幅当代中国乡村的生态画卷。小说通过女主人公胡蝶的被拐卖遭遇,呈现出一个乡村的生存镜像,同时也透射出当代中国乡土世界在城乡夹缝中的痛苦、无奈与悲哀。小说更通过对中国农村妇女拐卖事件背后原因的深刻洞察,聚焦了当代乡村日益凋敝这一现实,同时也探索了事件背后人物的生存状态和人性抉择,世事的纷繁芜杂,以及乡土文化面对现代化进程时的坚守与嬗变。

贾平凹;《极花》;乡村;生态

作为一个有着浓重乡土情结的作家,贾平凹的创作大多与农村有关,描写乡土世界是他永久的创作主题。从早期的《浮躁》、《高老庄》再到近期的《秦腔》、《带灯》、《古炉》,从给乡村世界带来利益的土地承包改革到城市化进程对乡村的冲击,乡土世界的生存状态在他的作品里以不同的角度得以呈现。他的笔下既有对乡村的留恋与怀念,也有乡村面对城市的迷茫与困惑,更有面对城市化进程冲击下人性扭曲时的批判与焦虑。《极花》是贾平凹的最新长篇力作,作品依然聚焦乡土世界的生存状态,但其思考的重点既不是城乡二元对立下乡村的结构变迁,也不是理想与现实纠结下的乡村的苦难。小说真正思考的是面对现代转型和城市化进程乡土社会的困境,中国的乡村陷入了困境又难以自拔,这不是一个圪梁村的问题,而是当代中国乡土的整体性问题。

自古以来,乡村总是文人们的精神家园,尽管在上世纪初的新文学时期,作为被启蒙对象的乡土世界因其沉默、愚昧、落后被无数新文化运动先驱们批判,但这个世外桃源式的乌托邦同样也构建起了文人们的怀乡情结。然而随着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乡土世界逐渐失去了其赖以生存的地理空间、文化空间和信仰空间。从早期的《浮躁》开始,贾平凹的作品就触及到了乡土世界走向裂变的悲剧主题,不同于《秦腔》中古老民俗的消亡和《高兴》中农民工流入城市,《极花》落到了一个令人揪心的点上——拐卖妇女。小说以悲悯、沉郁的现实主义情怀,透过一个女人和一个家庭的日常生活,透过农民们的基本利益诉求,掀开了被高歌猛进的中国梦叙事所遮蔽的乡村的生存状态。

一、凋敝乡村的悲歌

《极花》是以主人公胡蝶的被拐卖经历为主线的,故事来自于贾平凹老乡的真实经历。农村女孩胡蝶随母亲来到城市,靠捡垃圾维持生计并供弟弟读书。她在城市的边缘苦苦挣扎,却也不忘自己的小小虚荣,她喜欢小西服和高跟鞋,幻想着心目中的“男神”。她渴望赚钱,并自认为已经变成了地道的城市人,但当她第一次出去找工作时就不幸被拐卖了,而小说便是从她被拐之后的生活开始讲起。胡蝶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并不鲜见,或者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最美乡村女教师”郜艳敏的故事一度成为大众媒体关注的热点。但贾平凹并不想把这个故事写成一个纯粹的拐卖妇女的故事,而是试图通过这个故事探寻事件背后的原因,“怎么就有拐卖妇女儿童的?社会在进步文明着,怎么还有这样的荒唐和野蛮。”[1]205胡蝶被拐卖看似是一个个案,但任何偶然性事件背后都有必然性原因,小说巧妙地将这个个案反转为对当下乡村日益凋敝这一事实的反思,“我关注的是城市在怎样地肥大了而农村在怎样的凋敝着。”[1]207

不可否认,改革开放几十年来,尤其是近年来的新农村建设使乡土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获得了相当的发展,但似乎只有那些交通较发达的乡村尝到了现代化的益处,很多偏远落后人口稀少的乡村依然贫困,并且愈发凋敝。现代化和城市化不可阻挡,乡村的凋敝也不可阻挡,面对城市的不断蚕食,农村的政治、经济、文化结构被破坏而日益凋敝,农民的生存处境也愈加尴尬。近年来文坛上不乏表现乡村日益凋敝的作品,如梁鸿的《出梁庄记》、孙惠芬的《生死十日谈》,这些作品都呈现出了农村之萧条与农民之悲苦,都发出了乡土世界该往何处去的疑问。“传统的乡土文明已经解体,传统的农民已经蜕化,传统的田园风光已经消失,当代农村已经难以给农民提供一个有效的生命意义系统。”[2]244胡蝶的故事充分揭示出城市如何不断吸纳农村的精华,胡蝶被拐卖之前是个漂亮的农村女孩,为供弟弟读书无奈辍学跟随母亲到城里收破烂。在城市待久了,她开始被城市的一切吸引,她开始认同城市的审美,在她的潜意识里无疑已经认为自己是城里人了。落后对先进,贫穷对富有,时髦对土气,破败对繁华,这恰恰就是小说里农村和城市的鲜明对照。城市的光鲜亮丽每时每刻都在召唤着胡蝶这样的乡村女孩,也就导致了乡村女性的流失,胡蝶的丈夫黑亮对比无比愤恨,“国家发展城市,城市就成了个血盆大口了,吸农村的钱,吸农村的物,把农村的姑娘全吸走!”作者也在感慨“有谁理会城市夺去了农村的财富,夺去了农村的劳力,也夺去了农村的女人,谁理会窝在农村的那些男人在残山剩水中的瓜蔓上,成了一层开着的不结瓜的谎花。”[1]207小说里胡蝶的被拐经历是一笔带过,作品更多的是透过胡蝶这个受害者的眼睛、耳朵和感觉,展示了她眼中的圪梁村凋敝的现实及村民们的生存状态。

这个叫做圪梁村的地方,贫穷,偏远,在黄土高原的某个犄角旮旯里悄悄存在着,也许成百上千年了。村民世世代代住着窑洞,窑洞“永远散发着一种汗臭和霉腐的混合味”;村子至今没有通电,照明只能点煤油灯;这个地方缺水,洗脸只用一瓢水,而且是全家人共用;饮食单一,一天三顿都是土豆,胡蝶因为身份特殊,能吃上一般人不舍得吃的白面蒸馍,胡蝶生下儿子兔子后,黑亮家办酒席,仍是一桌土豆菜,只有三个柱子菜(荤菜),已然让村民们心满意足了,黑亮家开着杂货店,经济状况稍好,其他人家可想而知了。村子里严重地阴衰阳盛,女人极缺,要么远嫁,要么进城,亦无人愿意嫁进来,剩下了一村子的光棍。他们用石头刻成女人,一个个胸大屁股圆,用来意淫。讽刺的是,这样一个村子盛产“血葱”,吃了后使人性欲旺盛,有人买女人回来后,其他人纷纷效仿,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了一个产业链,一端在光棍盛行的村里,一端在城市底层。当胡蝶被警察解救之时,光棍汉猴子喊道:“你解救了我们还有没有媳妇!”这一句喊,道出了问题症结所在,社会最底层的许多问题都被遮蔽了,农民的生之艰辛和精神悲苦又有谁来关注?

圪梁村的贫穷、封闭、落后令人触目惊心,它没有享受到社会发展和城市化进程带来的益处,相反却受到了商品经济时代不良风气的影响,导致了留守乡民们心灵的变异,这反而加速了乡土世界的颓败。当地曾经盛产极花,一种类似于冬虫夏草的虫子,虫草的价格疯涨时,村子开始了疯狂挖采极花的热潮,胡蝶来到圪梁村时,极花已被采挖殆尽,这正暗示了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由于经济利益的驱使所导致的自然生态的破坏。当地还盛产有着壮阳功能的血葱,所有人都在觊觎血葱的经营权,人性的贪婪一览无遗。其他无耻的行径亦随处可见,黑亮会往醋里添水,小偷肆意糟蹋嫩葫芦,腊八和立春两兄弟争夺妓女訾米,“这村里,人人都是是非精,都是关不严的门窗,都是人后在说人人前被人说,整日里就没少过几场吵架。”“有抢的有偷的,有睁着眼睛坑骗的,使着阴招挑拨的,贪婪,嫉妒,戳是非,耍滑头,用得上了抱在怀里,用不上了掀到崖里,黏上你就把你的皮要揭下来,要吃你了连你的骨头都不剩!”在被拐卖的胡蝶眼中,村人偷奸耍滑、唯利是图,丧失淳良本色,如同山间动物。正如小说反复出现的极具隐喻意义的意象,“白皮松上的乌鸦,叽里咔嚓往下拉屎”,这个村子早已不再纯良,所有这一切都见证了乡村的沦陷。

小说里的圪梁村始终被颓败的氛围笼罩着,现代化不但没有给村子带来福利,相反现代化进程中的负面因素加剧了村子的衰败,拐卖妇女似乎变成了乡村对城市的绝望的反抗,但这最后的反抗却又显得那么的无力。贾平凹在小说里设置了一次天灾,山体横移毁掉了血葱生产基地,这和《老生》里的那场瘟疫如出一辙,一场天谴能改变这个村子的衰败吗?也许作者也不得而知。这样的情节设置体现了贾平凹小说一贯以来对现代性的质疑,体现了作者对乡村日益凋敝的悲悯情怀和忧患意识。

二、乡土女性的生存言说

小说以胡蝶的视角对这个凋敝乡村的生存状态做了细致的描绘,贾平凹尽管在忧思乡土世界的不断衰败,质疑现代化对乡土世界的破坏,但他也同样关注事件的受害者——胡蝶,以及和她一样的乡村女性的生存状态。胡蝶是拐卖事件的受害者,她像牲口一样被贩卖,被蹂躏,在那个陌生又野蛮的山村里一关就是大半年。胡蝶几次试图逃走,但都被抓回来一顿暴打,或者一棒子直接打昏。黑亮强迫胡蝶不成,村子里一帮子光棍都来帮忙,每个人都顺手揩油。黑亮在血葱和酒精的作用下强暴了胡蝶,把最野蛮残忍的行为加之胡蝶身上。那些像胡蝶一样被拐卖的女性,大抵都是这样悲惨的境遇,在现代性的阴影之中,依然存在着原始和蛮荒,人性的阴冷与残酷无不令人震惊。这是人性的不幸,更是女性的不幸。在传统的男权社会中,女性是没有自我的,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不属于自己,在胡蝶的故事里,女性的身体已经成为了一种商品。“在乡土中国跨世纪的现代化进程中,身体的这种自然属性正在发生深刻的转型,其标志是身体的资本化、商品化、市场化。”[3]在村民们和胡蝶的丈夫黑亮看来,胡蝶不是偷的也不是抢来的,而是用钱买来的,就像牛马一样是一种劳力和生产工具,生产孩子和粮食,这是胡蝶的生存之痛,是那个凋敝的乡村里女性生存之痛,也是乡土世界中那些底层女性的生存之痛。

贾平凹的初衷原本是让胡蝶来控诉自己悲惨的遭遇,但“却怎么写着写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复一天,日子垒起来,成了兔子,胡蝶一天复一天地受苦,也就成了又一个麻子婶,成了又一个訾米姐”[1]212。如果按照原来的想法,不停控诉的胡蝶也许会变成另一个祥林嫂,事实上,简单地揭示胡蝶们的表象化的惨状全无新意。这些女性无疑是值得同情的,但她们的心理状态到底是怎样的,为何胡蝶面对圪梁村和黑亮会从最初的痛苦、反抗变为软化、犹疑和认同,胡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内心冲突和情感纠结?走进胡蝶的精神世界,探寻她真实的生存状态,远比让她一味地控诉更有意义。

胡蝶虽然来自城市,但她在城里也是处于社会底层,严格来说,她仍然是个乡村姑娘,但她是一个受到城市文明熏陶,多少还有点虚荣的乡村姑娘。城市的一切对她充满了诱惑,城市将一个可怜的乡村姑娘牢牢捕获。在城市化进程中,城乡的巨大差异已然清晰,而乡村贫困所表征的屈辱也早已令人尊严丧尽,胡蝶如果留在乡村,也不过就是生产工具和生育机器,过着凄苦无奈的生活,因此成为城里人也许是所有乡村女孩的梦想和夙愿。正是对城市的渴望导致了胡蝶的被骗,使她永坠乡村的无底深渊,这个颇具意味的安排却也显示出乡村女性的人性弱点。

胡蝶对自己被拐卖的事实开始是非常抗拒的,因为现实落差太大了,而她之后态度的变化也耐人寻味。导致胡蝶态度变化的关键就是胡蝶怀孕了,胡蝶是被黑亮强暴导致怀孕,她最初对怀孕是恐惧、不安,甚至问麻子婶要苦楝子籽堕胎,当她最终接受这一事实时,她不再哭泣,不再摔东西,“我也害怕了我成坏灵魂,生育的孩子将来是孽种”,直到有一天,她竟然在夜空中看到了两颗星,“我就是那么微小昏暗的星吗?这么说,我是这个村子的人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这村子的人了?”当她生下儿子兔子后,“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满心身的是一种莫名的愉悦”。人终究是环境的产物,在这样的村里,在这样的人群中,胡蝶从无法忍受,到被迫怀孕,到逐渐改变,接受,甚至认可了。以前晚上睡觉时她总是在自己和黑亮中间放一根棍子,后来她自己主动将棍子挪开。这看似小小的举动,实则是她从心里接受了黑亮,接受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男人,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从厌恶周围的一切,到最后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村里的。胡蝶的态度转变与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如出一辙,一个王朝的开始总有种种不适,不愿归附不愿顺降;而到王朝结束时,又有无数士人为之黯然为之殉道。

小说设置了一个梦境,在梦中,胡蝶被解救了,她回到了城市,回到了母亲身边,可她却遭遇到异样的眼光与言语的包围。媒体蜂拥而至,胡蝶骤然站在了聚光灯下,她的遭遇被放大了,她被反复要求讲述自己的遭遇,忍受着一堆看客的指手画脚,“我反感这他们的提问,我觉得他们在扒我的衣服,把我扒个精光而让我羞辱”,连母亲也打算将她嫁到远方。而最让胡蝶痛苦的是,她处在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她和母亲团聚了,而她的孩子却没了母亲,母亲和孩子都让她无法割舍。胡蝶最终又回到了村子里,回到了那个她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的地方。鲁迅先生曾在《娜拉出走之后》一文中指出了娜拉们的结局: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胡蝶不想堕落,所以她回到了村子里,这样的选择虽然无奈,但如果站在胡蝶的立场来考虑,未尝不是合情合理的选择,在无法获得更高层次的生活时,安身立命就是最现实最明智的选择,哪怕只是维持最低层次的温饱。在胡蝶生下儿子后,她就如同植物嫁接上的一个接穗,被人强行绑到砧木上后,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她是想逃离这个地方,但孩子的哭声牵扯着母性,她对黑亮也由最初的憎恨转变为平和相处甚至俨然是两口子了。胡蝶最后留在了圪梁村,既是因为无法割舍的亲情,也是无奈之下默认了命运的安排,但可以看到的是胡蝶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后,反而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进而获得一种无可奈何的精神认同。从她开始观察身边的一切,从她在夜空中看到属于自己和儿子的星就注定了她最终的结局,她在与命运惨烈的斗争中重新建立了自己与乡村的血肉联系,在绝境中最终对命运屈服了。

贾平凹在《极花》中没有一味把胡蝶当做受害者,而是走进了胡蝶的内心世界,通过书写胡蝶的悲伤和绝望以及最终顺从的悲凉,描绘了一幅乡村女性的生存画卷。胡蝶的遭遇仿佛成了乡土女性生存的隐喻,那些像胡蝶一样的女性们,挣扎于自我和亲情之前,无奈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乡村女性在既定的现实面前扮演着千年来早已被写好的角色,选择匍匐在命运面前,不再奢求对自我命运的抗争与憧憬,也许这就是乡土女性的宿命,逃脱了实体的牢笼,却逃不出无形的禁锢。

三、异质性的乡土文化生态

纵观贾平凹近年来的小说,无不是为即将消失的乡土世界立碑的,在贾平凹笔下,乡村世界既有粗暴、蛮荒、贫穷、凋敝的一面,也有祥和、温暖的一面。小说避免了让胡蝶陷入一味的控诉,这就使圪梁村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形象不是单纯的粗暴和蛮荒,读者因此也就看到了乡土世界自身的丰富性。

在中国的大文化时空内,这个贫穷、落后、蛮荒的小村庄无法逃脱现代化进程的冲击,不可避免地日益凋敝下去,但同时又表现出惊人的异质性,乡土的衰败和乡土的延续并存,野蛮、丑陋与文明、美好并存。这个小村庄既不是一个令人痛恨的“丑恶之地”,也不是一个令人神往的“乌托邦”,它的文化生态的复杂让人无法用明确的概念去界定它。

小村的村民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他们愚昧,但也是勤劳善良的,当然这并不是要为他们买卖妇女的行为开脱。黑亮和他的父亲及瞎眼叔叔,并非恶人,反而心地都不错,他们对待胡蝶可谓是无微不至,全家人倾其所有只求能留住胡蝶,让她能安下心来过日子。他们甚至恪守着在当代商品经济时代非常稀缺的道德,黑亮爹为了避嫌从不踏进儿媳妇窑洞一步,胡蝶生产时,瞎子叔叔不得以要抱起胡蝶时,也是“胳膊伸直,硬得如同铁棍,竟然是平端着,而自己却把脸侧到一边”,除此之外,还有乡村智者老老爷对胡蝶的开解,麻子婶对胡蝶的真心相教,訾米对胡蝶的惺惺相惜,这些都让人心中一动,也使胡蝶感受到了圪梁村的美好善意,也让人看到了这个小村的另一面,看到了这个小村在贫穷、落后、愚昧之外也有值得人们关注的东西,这就是作家营造出的关于乡村世界复杂丰富的生态。

不可否认,现代化确实渗透进了圪梁村,但同时这个小村也坚守着祖辈流传至今的带有神性色彩的古老而蒙昧的天地观、生命观以及自己独有的文化民风民俗,“婚丧嫁娶的民俗仪式,超越法律的内部宗法关系,剪纸娘子,接生婆的土法接生,童子尿的土法医术,妇女的癔症与巫术,却始终是乡土乌托邦气质的元素。”[4]这是一个另类的乡土世界,充满着各种文化元素,“广大的农村,特别是那些边远地区、深山老林,距离现代化还很遥远,还基本上停止在一种古老的、封闭的生存状态之中,山河依旧、民风淳朴、文化古老,显示着亘古不变的地域色彩。即便是那些正在变革着的乡村,彩电、音响、汽车、楼房等等,也绝不会一下子扭转世世代代的民情风俗和人们的生存方式。”[5]这些文化元素在圪梁村存在久远,是另一种形式的集体无意识,根深蒂固并且代代传承,由此可见,现代化进程尽管不断地蚕食着乡土世界,但并没有彻底消除乡土世界的一切,那些古老的文化因子依然存在于人们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当中,支撑着这个村子的运行,构成了这个村庄独有的精神维持体系。

当地人的文化体系充满了神性,“神性色彩是部分现代乡土小说的又一审美基调,神秘色彩的形成与特定地域的自然物象、普泛化的自然崇拜、隐秘的历史和虔诚的宗教信仰密切相关。”[6]25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村子里最高的存在是不可见的“神”,当地曾经有很多寺庙而且香火很盛,“村里人天旱了去祈雨,生病了去祷告,谁和谁闹了矛盾,争执不下,也都去寺庙里跪下发咒”。后来寺庙被毁,村民们没有神可拜,可一旦出现无法解决的争执村民们还是要到寺庙的遗址上发咒,在他们的意识里,“神”是无处不在的。村子里多发怪事,老老爷便提议唱戏,“戏是要给神唱的,安顿下神了,神会保佑咱村子的。” 由于神毕竟遥不可及,当地人也有他们自己人世间的精神领袖,就是老老爷。老老爷是个奇人,他懂得星象,可以观星望气;他认为要尊敬天和神,便在自己种的葫芦上刻上德、孝、仁、和等字;而村民们但凡遇到问题也会找这个民间的“神”决断。在某种意义上,老老爷成了某种象征,他是天和神的代言人,他的言语已然成了当地礼俗不可更改的一部分,老老爷的存在把村子的世俗生活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村子的精神生态。村子里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禁忌和礼俗,“谁家有人丢失,家里人就把这些人穿过的鞋吊在井里”,“手的中指不能指天,指天要死娘舅”,“夜里出门要不停唾唾沫,鬼什么都不怕,就怕人唾沫”,“稀稠的饭吃过了都要舔碗”,“去拜寿就拿粮食,这叫补粮,吃的粮多就是寿长”。小说里还有巫的存在,比如会剪纸的麻子婶,这个女人有着通灵的本领,她的剪纸可以招魂,在胡蝶身心遭受重创的时候,麻子婶的剪纸抚慰了她。这些剪纸有着神奇的功效,贴在窑壁上,“不知怎么,我连打了三个喷嚏,就困得要命,眼皮子像涂了胶,一会儿粘住了,一会儿又粘住了,后来就趴在炕上睡着了”。当地还有其他一些神奇的所在,那些在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破坏的当下早已经消失许久的野物——狼、野马、野驴、黄羊、獐子等野生动物,它们在这个异质性的时空里依然存在,让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了圪梁村独特的自然和人文景观。

小村所体现出的独特的文化体系,让读者看到了这个村子存在着某种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维度的神秘的生命文化形态。这样的情景使人想到了韩少功当年《爸爸爸》里的鸡头寨,两个小村何其相似,韩少功的寻根文学是对古老文化的反思,《极花》也有这样的意味。贾平凹借小说对乡土世界古老文化进行了深度挖掘,展现了乡土世界的复杂与丰富。

小说《极花》借胡蝶的遭遇连结起乡村日益凋敝这一现实,连结起乡土女性的生存,更连结起乡土世界那古老蒙昧的文化体系。透过小说,一幅乡土世界生态画卷展现在读者眼前,读者看到了黄土高原的贫瘠,乡村女性生存的无奈与悲凉,同时也看到了蛮荒中的善意与温情,文化的丰饶与古智。小说道出了乡土世界世事的纷繁和人性的丰饶,继续着作家多年对于乡村生态的思考与追问。

[1] 贾平凹.极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2] 贺雪峰.新乡土中国[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3] 黄佳能.新世纪乡土小说叙事的现代性审视[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6(4):28.

[4] 房伟.“异托邦”反思下的现实言说限度[N].文艺报,2016-02-29.

[5] 段崇轩.乡村小说:一个世界性的文学母题[J].文艺争鸣,2000(1):28-29.

[6] 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ThePresentationofContemporaryChineseRuralEcology—TheNativeWritingofJiaPingwa'sJiHua

XUXiang

(CollegeofHumanities,Xi'anPeihuaUniversity,Xi'an710125,China)

Jia Pingwa'sJiHuataking women trafficking event for reference, depicts an ecological picture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village. Through the major character Hu Die's abducted story, the novel shows the living image of a country, and reflects the pain, frustration and sadness of contemporary China local world in urban and rural areas. Through the deep insight of the reasons behind the incident, the novel focuses on the increasingly depressed reality of contemporary country, explores the survival condition and the human nature behind the novel figures, and depicts the complicated world and the local culture in the modernization process of the society.

Jia Pingwa;JiHua; rural; ecology

G206.4

A

2095-770X(2017)12-0113-05

http://sxxqsfxy.ijournal.cn/ch/index.aspx

10.11995/j.issn.2095-770X.2017.12.026

2017-08-04

西安培华学院校级科研项目(PHKT17042)

徐翔,女,河南南阳人,西安培华学院人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李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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