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手中的好酒

陈新

这 几年，见多了官场的朋友因违纪违法受处分、落马，反腐高压之下，我们的社会方方面面都在发生积极的转变，最明显的，就是“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被摆在了更加醒目和重要的位置。

其实，关于“廉”字，让我体味最深刻的人不是那些写了万言忏悔书的落马官员，而是我的父亲。

曾為军医、军官后回乡务农且当上村官的父亲，偶尔去乡上开会，会与其他生产队长一起在乡上吃一顿自己做的饭，这饭是乡上补助的，还有肉。虽然肉并不多，寥若晨星，且是以炖萝卜的形式做的菜。

那时家里穷得经常几个月吃不上一回肉，为了让我们沾点荤腥，父亲总爱厚着脸皮把我或妹妹、弟弟中的谁带去，混一顿饭。吃饭时，每个生产队长所得的肉食也都是均分的，父亲总是舍不得自己吃肉，而将那些肉让给儿女吃。

有时，有人找父亲办事，提着大袋小袋的，但每次父亲一定是严词拒绝。如果拒绝不了的，一定是之后让我们送回去。他常对送礼的人说，“该办的事情，你们不送礼也要办好办妥，不该办的事，你们送什么都没用。”

有一次，有人送来一瓶名酒，那人非常强硬，父亲当时怎么也没能拒绝下来。之后，他将酒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喃喃道：“酒是不错啊。”第二天，他亲自把酒退了回去。

2012年过完春节，我刚将父亲送回老家，一个令人心碎的事便发生了：父亲因感冒而不停地呕吐，去医院检查时发现是贲门癌，且已是晚期。

真是晴天霹雳！大哥的电话让我失魂落魄，我即刻从武汉飞回四川。看到父亲病情如此严重，我的精神近乎崩溃。为了拯救父亲，我决定四处筹钱给父亲做手术，切除癌魔。

为了照顾父亲，我辞去了工作，日夜守护着父亲，并自学中医想挽救父亲，付出了常人难以置信的努力，但最终父亲却离我而去。

父亲是四川省南充市嘉陵区大通镇土生土长的人，10多岁便入了党参了军，而且在成都军区司令部供职，青春年代不可谓不风光，但最令父亲风光的是他秉持一生的正直清廉。

就在父亲被查出贲门癌那年春节的正月初九，我破天荒地花了800多元钱给父亲买了一瓶好酒，但此时因贲门癌而病入膏肓的他，已经不能喝酒了。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置医生的叮嘱于不顾，“冒死”喝了一小口，且非常兴奋：“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这么好的酒，即使会喝死，我也要尝一下。”

之前，父亲其实不是没条件和机会喝好酒的。虽然他从成都军区大院回到了南充农村，但他先后担任村官几十年，手中还是有点小小的权力，他只要有一丝丝贪念，我们那时的生活也不会困顿到那般地步。但外人送的所有“礼品”，都被父亲无情地拒之门外。他的理论是即使穷死，也不能坏了风气与名节，不能与贪腐沾边。

“爸，我之前见有人给你送名酒，但被你严厉地拒绝了。”

“是啊！能不拒绝吗？收了人家的大礼，就会违心违规地给人家办事，这哪成啊？”父亲说，“还是习总书记反腐抓得好啊！你看现在送礼的人少了，乱花公款的人少了。”父亲笑了，那种笑容是幸福而纯粹的，让我一生难忘。

父亲的话让我心里刀绞般痛：我怎么没在父亲身体健康的时候买上一些好酒孝敬他啊？我当然更加明白，父亲颤抖着端起只盛有几滴酒的酒杯时的兴奋，并不是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名酒，而是因为一个老党员欣慰于对这些年来反腐工作真抓实干所取得的成就。（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重特大题材报告文学特聘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