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变迁
2017-12-18刘慧敏
刘慧敏
我在四合院里出生,在四合院里长大。
我家租住在一个800平方米左右、正正规规、两进带后院儿的四合院里,是一个很讲究的传统院落。四合院门朝东南,厚重大门里有三道插门杠,门外嵌着一副走笔行云流水的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两座石门墩静静地卧门边。
前院是一排倒座房(倒座房,亦称倒坐房,是中国传统建筑中与正房相对坐南朝北的房子,因此又称南房),大门东面有间房,是原来的大车库。院儿西挨着门有一个单间,再往西是三间房,一明两暗。看样子,早年间那个单间应该是门房,另外三间很有可能住着一户人家。小院北面是二门和院墙。二门有一条厚重的木质门廊,正北面是屏风,两边有门,可以从这里进到中院。
院门两边各有一棵大槐树,看粗细估计得有百年以上了——三个人抱团儿也抱不过来。我记得那两棵树上都钉着绿色的牌子,说明它们是二级保护树木。别人跟我讲,北京四合院讲究栽槐树,要想看一座宅院有多“老”,就看院儿里的树——看槐树的树龄就知道这院子的年头了。老槐树是宅院的历史见证。
跨二门入中院,映入眼帘的是正房:前出廊、高台阶,廊柱有一抱粗;屋内进深五米,有一明厅,两边各两暗厅,厅内明窗、大玻璃,还有后窗,光线很足。正房两侧有耳房各两间,有侧门相通,正面也开有门、窗;前面有跨院,独立成院,从院里也可进门。东跨院儿的东屋,有后门通往后院,种了一棵枣树。中院还有东西厢房各三间,是两间相通、一间在里的格局。
院里种了一整架葡萄,夏天长满叶子的时候,葡萄架就成了一个自然的大凉棚。每年葡萄收获的时节,房东都会剪下葡萄分送街坊邻居尝鲜
那种新鲜葡萄的清香,我至今记忆犹新。东厢房前有一棵丁香树,西边还有一棵樱桃,夏日总能散发出幽香阵阵。院子二门屏风北面通向正房的甬道上有两个大鱼缸,养着大红鲤鱼。我听说,过去都讲究吃这种缸里的水
有鱼水才干净。
以上这些,就是我儿时对那座四合院构造的全部印象。
我家租住在小东跨院,我出生在那里,童年的快乐时光也是在那里度过的。家里屋子很小,我经常是在小院里玩——家大人不让到大院去。后来,开了后院门,我就可以去后院玩了,那里是我孩童时代的乐园。小后院里野草野花、蟋蟀小虫吸引着我,每次玩耍,我总有新奇的发现。之前提到的后院的那棵枣树,一到秋天就结满了枣子,熟透了就会掉下来,我在地上也能捡到枣吃。不过,因为枣树在小院的西边,要想过去得经过邻居家的后窗,妈妈一般不让我过去。我只是偶尔“冒一次险”,以解嘴馋。后来家里人口增多了,西厢房的人家也搬走了,我家就住进了西房。虽然住的房子大了,也能在大院尽情玩耍了,可我还是对我的“乐园”——小后院恋恋不舍。
我的小学时代也是在四合院度过的,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个时候,整个大院里年龄相仿的孩子有四五个,大家都聚在一起嬉戏玩耍,捉迷藏,满院儿疯跑,怎么也玩不够。到了冬天,下过雪后,打雪仗、堆雪人,在院里畅快地嬉戏,更是我们这些住在四合院里的孩子的独特享受。
不过,到了该学习的时候,我们也能静下心来读书、写作业一这是因为院里环境很优雅,很适合安静地学习。夏天的暑假,四合院是我们做作业、纳凉的自然天地。院里两棵百年大树,像两个巨大的遮阳伞,遮蔽大半个院子。在它们身边,我们总能感受到父亲般的爱护。这两棵大树,对我们还有“救难之恩”。60年代“自然灾害”,家家吃不饱饭,各家各户都想方设法找“代食品”,大槐树结的槐树豆也被大人们“开发”成了食品:大家摘下槐树角泡软、剥干净,煮成一盆盆软软的槐树豆。您还别说,这吃食还真能解饿!而且,比其他代食品,槐树豆更有营养,还没有副作用。
我家西房紧邻的南墙根下种的是玉簪花,在阴凉下散发出阵阵幽香。在我们院儿里,每家屋前都有个花池,大家都会种上自己喜欢的花草:茉莉花、指甲草……这些植物都不名贵,但却鲜艳,也好养——养花最大的乐趣是有一片自己的花园,种自己喜欢的花草,从发芽到开花,天天看着它们长大。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四合院里的自然风隋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最美好的记忆。
我们四合院邻里很和睦。北房是房东家,西房我家住,南房有三家。大门东边一家,西面一间住一家,靠西三间房住一家,各家门前的院子归各家使用,大家都很讲规矩,不会随便出界。大家见面相敬,过年拜年,有事互相帮忙,真是很好地体现了“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我妈妈说,当年我就是由做护士的房东大姐给接生的。
后来,这座四合院归了公,由房管局管理了。我们院儿大,街道上居民开会都在我们院开。后来地震,我们院中央就是最安全的地带,地震棚也搭在院里,根本不用出院子。地震结束后,就着搭“地震棚”之便,我们这片儿四合院里私搭乱建蔚然成风。刚开始,我们院一直没人盖“小房”,大家还守着原来的规矩,没人有“多吃多占”的想法。可不久后我们院也开始盖“小房”了,院子里到处堆积着收集来的砖头瓦块、木板木条。这样一来,院子空地小了很多,花池没有了,葡萄架也撤了,院里的自然风情再也难得一见了。不过,所幸街坊邻居还像以前一样和睦、热情,一样互相关照。
时间转眼进入了90年代,房东要把四合院给卖了。当年正值房地产开发的一个小高峰,买卖房产屡见不鲜。据说,有不少公司看中了这套院子,因为它面积大,地理位置也好,很合适开发盖楼。可是,院里的这两棵大树,却让许多开发商望而却步了——它们是保护树木,不允许砍伐。不过,几经波折之后,我从小住到大的这套四合院,最终还是被房地产公司收购了。
搬走以后,我们还一直关心着这套住了四十多年、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四合院,经常回去看看它。我亲眼看着这套大院被夷为平地,又在它的原址上盖起一套外表华丽的新四合院。但是,在我看来,虽然新院子光鲜亮丽,却不如那套老院子讲究真材实料。北京有多少四合院,像它一样被拆掉了呢?這真是很大的损失呀!不过,比起那些彻底被拆掉改建楼房的四合院,我们的院子还在——即使我感觉它已经与原来不同了。
这就是我住过的四合院的故事,它位于府学胡同后面的东旺胡同,原名为马将军胡同。我想,也许是因为这条胡同里住过一位姓马的将军吧。
(编辑·张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