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美元退潮

□ 宋建宇

石油美元退潮

□ 宋建宇

9月5日，委内瑞拉宣布以人民币计价石油。李晓东 供图

石油美元潮不会迅速弥散，只会是长时间内缓慢消退。

目前国际原油都以美元为计价基准，产油国出售原油赚取美元，并把多余美元拿来购买美债，这就是石油美元的根基。美元这一全球货币霸主的地位，近几年来似乎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

石油美元潮起

石油美元要追溯到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夕的1944年7月，44个同盟国家的代表团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布雷顿森林进行谈判，达成一系列旨在确立战后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的协议。这一系列协议所规定的国际货币金融体系后来被称为“布雷顿森林体系”。其核心是：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各国货币与美元挂钩。

进入20世纪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难以继续维系。受“特里芬困境”的影响，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使得美国无法保证美元与黄金之间的固定比价关系。1971年8月15日，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美国政府终止按照35美元一盎司的比价向市场兑换黄金的义务。美元与黄金脱钩成为二战结束之后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最重要的事件，不可避免地对美元的信誉带来负面冲击。为了挽救美元，同时也是为保障美国的能源和财政安全，美国政府开始以国际石油贸易作为突破口，寻找解决之策。

以时任美国国务卿的亨利·基辛格为首的外交团队首先与沙特王室进行了一系列谈判，并最终在1974年达成协议。协议的主要内容是：一方面，美国向沙特出售军事武器，同时保障沙特国土安全不受以色列侵犯；另一方面，作为回报，沙特所有的石油出口必须全部以美元作为计价和结算货币。换句话说，沙特在向外国出口石油时，只接受美元。同时，沙特将出口石油获得的美元盈余用来购买美国政府债券。美国和沙特之间的协议为石油美元潮起奠定了制度基础。

由于沙特是最大的石油出口国并在中东地区阿拉伯国家中拥有广泛的号召力，到1975年，几乎所有的欧佩克成员国都开始效仿沙特的做法，成为“石油-美元循环”的一部分：一边以美元计价和结算卖出石油；另一边，将美元所得用来购买美国国债。石油美元大潮至此波澜壮阔。

石油美元潮落

正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的石油美元大潮正在逐渐失去往日奔腾不息的动能。

首先，石油与美元的裂缝正在扩大。我们知道，与沙特巨额石油贸易紧密相连的，还有一个庞大的“美元-石油美元-商品美元”资本流动闭环。上世纪，美国与沙特达成以美元定价石油的协议。沙特拿石油换安全和美元，再投资美国国债、股票，或者购买军事设备，增加在中东博弈的工具……这个过程中，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地位得以再次巩固。因为原油进口需要用美元来结算，同时这些美元也可用来向美国购买制造品等。“石油美元”回流至美国，填补财政赤字，稳定美国经济。但是，产能过剩叠加美国页岩油大发展，中东美国石油贸易大量减少，石油美元地位早已不再稳定。雪上加霜的是，中国进军沙特石油市场，进一步加剧美元与石油之间的裂缝。中国进军沙特石油市场意味着中国将控制巨大的原油供应来源，中国几乎是世界上所有主要产油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这暗示了未来沙特石油的定价权可能从单独倚重美元转到美元与人民币并重。

其次，最近几年全世界去美元化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沙特可谓是石油美元的支柱之一，但是这根支柱正逐渐倾斜。为应对油价低位对其国内财政状况带来的巨大压力，沙特持续减持美债。截至2016年11月，沙特持有的美债规模从930亿美元降至894亿美元，创2014年以来新低。这也是沙特连续第8个月减持，其持仓已经下滑近30%。沙特随后宣布了一项价值5000亿美元的计划，该计划力图建立一个与约旦和埃及联系在一起的商业和工业园区。这是继沙特大举抛美债后，迄今为止再次大手笔甩开石油美元的最大努力。

与此同时，国际油价崩盘迫使沙特不断出售外汇存底变现，过去三年外汇存底大减2500亿美元，如今沙特外汇存底已经跌破关键水位的5000亿美元。这意味着酝酿中的一个变化就是，沙特似乎正在试图让本国货币里亚尔与美元脱钩。沙特阿美IPO更是扑朔迷离，沙特阿美计划拿出5%的股权进行IPO时，不少国家主权基金纷纷抛出橄榄枝，自愿“掺上一脚”，全球各大交易所也兴奋表示愿意迎接财神爷的到来。10月17日，路透社消息称，有知情人士透露，包括中国石油、中国石化在内的中资财团已主动提出直接购买世界最神秘石油公司沙特阿美最多5%股份的意向。中资财团若买入阿美，则意味着中国将控制巨大的原油供应来源，中国几乎是世界上所有主要产油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这暗示了未来沙特石油的定价权可能从单独倚重美元转到美元与人民币并重。

沙特经济计划部副大臣穆罕默德·图维吉礼表示，沙特考虑使用人民币进行部分融资。人民币如果走进沙特，将进一步加深沙特和中国的金融联系，世界最大石油出口国和世界第一大石油进口国之间更深层次合作有望产生更多“火花”。 沙特政府过去一年多在海外融资数百亿美元，目前为止已发行的外币债券和获得贷款全部以美元计价。分析人士认为，引入人民币将提升沙特融资的灵活度。沙特还在考虑用人民币进行原油贸易结算，如果确定，那么其他一些大的石油出口国很快将会跟随，整个国际原油市场都会追随，接受用人民币结算原油的新规则，或成提前终结石油美元最关键的一步。

但是一旦石油美元崩溃，其后果也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倘若石油美元崩溃，世界各国对美元的需求将急剧下降，当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的情况将会再度重演，各国将会抛售美元外汇换取新的石油计价货币，同时美联储也将无法再通过印刷更多的美元去解决美国自身的经济问题。问题的关键是，世界各国经济目前都和美国紧密相连，若贸然放弃石油美元体系，那么以美元为主的外汇体系将面临大幅缩水的风险，损失巨大，同时美国军事力量独霸全球，所以没有国家敢轻易抛弃石油美元。

因此，石油美元潮不会迅速弥散，只会是长时间内缓慢消退。只要世界的原油还在用美元交易，石油本位的美元就不会垮。不能忽视的是，作为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原油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而与之相生相克的美元，是否会随着“对手”的消失而长居跷跷板的底座？同样，如果美元持续贬值，使得原油生产商不再受制于与美国的协议，采取以欧元等货币来对原油进行计价，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将很可能被其他货币取代。为此，美元要想继续被万人所躬，就必须采取有效措施，一方面让低迷的美国经济重振雄风，再展辉煌；另一方面，美国必须明白“先知先觉”的道理，在原油并未真正消耗殆尽之时，寻觅一种新的资源取而代之，就像1975年原油代替黄金那样。

石油人民币兴起

在石油美元退潮的同时，石油与人民币的联系正日渐加深。中国积极推动人民币支付进口石油和天然气，目前包括俄罗斯、伊朗在内的产油国都接受了人民币结算方式。

人民币正在搅动国际原油贸易格局，最近有两大动作备受国际市场关注：9月15日，受到美国金融制裁的委内瑞拉宣布以人民币计价石油，称此举是从“美元暴政”中解放出来。10月9日，人民币对卢布交易同步交收机制正式启用，中俄石油交易实现无美元环境。人民币正大踏步迈进国际石油市场中央。

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重要能源消费大国，致力于将人民币作为大宗商品计价的主要货币。中国目前已经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原油进口国，去年，中国进口了价值1162亿美元的石油，占全球17%。中国在10月16日正式亮剑了全新的原油结算货币体系，在黄金原油结算上将正式甩开美元，可用人民币直接从俄罗斯和中东国家购买石油。

中国市场将逐渐成为原油生产国眼中最重要的市场。虽然不一定意味着定价权，但它预示了中国在国际石油贸易上有朝一日占据主导地位的极大可能，石油人民币的形成机制正在逐渐具备可操作性。

当美元与人民币各自围绕石油形成部分交织的新闭环时，美元的霸权地位将会弱化，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必将得以大大加速。更关键的是，“石油人民币”的出现，将会弥补人民币信用方面的某些先天不足，为人民币国际化扫除一个关键性障碍。

与上世纪70年代美元与石油挂钩的路径何其相似，当前的中国也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是最大的外贸进出口国，大量国家与中国保持密切的贸易关系，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已经超过美国，而且人民币已经加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一篮子货币”。再加上“一带一路”“亚投行”的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大环境已有模样。

随着中国与沙特金融联系日益加强，人民币在全球支付系统中的地位有望进一步跃升。和下决心戒除“油瘾”的沙特一样，不少海湾国家也面临着应对石油市场不景气和实现经济多元化的迫切挑战。卡塔尔经济专家阿卜杜拉·萨利赫认为，用人民币融资对海湾国家而言好处显而易见：为低迷的海湾国家经济提供动力；助推海湾国家融资多元化，规避风险；加强与中国关系，使具有强大发展潜力的中国成为海湾国家重要的合作伙伴。

曾经石油美元的主角——美国与沙特，往昔的风流已被雨打风吹去，石油人民币时代正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