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戏剧艺术的跨界之行

李京霞

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以一座美国麻州小镇命名，这座欧洲殖民者登陆美洲大陆的第一站弥漫着浓重的萧瑟气氛，而影片恰在这种氛围之中，围绕着一位普通大众的人生命运展开了一场契诃夫式的戏剧表达的细腻、悲情、感人至深的创伤叙事。令人惊讶的是，这部文艺剧情片在其平平淡淡的表达中，竟然隐藏着惊人的悲怆张力。这种悲怆张力将影片中的矛盾冲突等，全部集于男主角这位普通平凡的工人身上，无法饶恕的过失，使得男主角牢牢地将自己与自己的灵魂全部釘在救赎的十字架上。

一、 戏剧与世界宏观主题的跨界

（一）戏剧与世界异步的悖反

《海边的曼彻斯特》以海边极具抒情意味的远景开篇，女声吟唱伴随着乘风破浪扬帆远航的克劳迪娅·玛丽号近景，共同为整部影片建构起了一种惬意、闲适、浪漫的情调。然而，影片中男主角对侄儿的规训，则为影片的戏剧化骤然地蒙上了一层阴影，亦骤然地构筑了一种悲凉结局的暗示。侄儿在男主角试探话语中，在其与其兄弟之间“疏不间亲”地选择了父亲，非常不幸的是，侄儿的父亲因心脏问题而辞世，而男主角自己的家庭亦因其不慎引发的大火而突遭不测，三个孩子罹难，妻子亦因无法承受巨大的悲痛与无法原谅男主角的巨大疏忽而决绝地离他而去。男主角转瞬间即变成了一位世间最为不幸的幸存者，他的过失使其将永远无法与其过去和解。影片开篇中其对于世界的看透与看穿，实际上反而恰恰暗示着男主角宏观世界的悖反开端。

（二）戏剧与世界同步的悲怆

《海边的曼彻斯特》以其了无痕迹的生活化将观众置入到一个追随着男主角的视角之下，令观众在男主角生活的点滴遭遇之中同悲共欢、喜忧参半。男主角本来平淡无奇的生活，被接踵而至的伤痛与烦恼搅成一团糟，亲人的接连逝去、事业的屡屡不顺、与侄儿之间的种种代沟和冲突等复杂矛盾冲突，都一齐将他牢牢地困在当中。令本就仅仅只是一位普通工人的男主角，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所适从……影片真实地建构了生活中的特殊场景，并且将这种特殊场景中的痛楚不断地以回忆、加以放大，令观众在沉浸移情的过程中，共鸣式地深切感受着男主角的那种切肤之痛。而影片开篇中的“关于这个世界，他尚有许多不解”更由一种大他者的“有惑而不解”而引出了契诃夫式戏剧悲怆主题。[1]

（三）戏剧与社会共鸣的颓废

《海边的曼彻斯特》以契诃夫式的戏剧技法描摹了一位普通平凡的工人形象。而不幸的是，这位普通平凡的工人既是一位沉默的失意者，又是一位多重伤痛重压下的最为不幸的幸存者。命运不止和影片中的男主角开了一个玩笑，还仿佛一把就将其推进了充斥着冰水极寒刺骨的大海之中，令他的人生一下就变得极度晦暗、萧瑟、颓丧、无阻。值得一提的是，为我国观众所熟悉的契诃夫是一位伟大的短篇小说作家，实际上契诃夫在戏剧方面亦作出了非常杰出的贡献，堪称是继莎士比亚之后开创现代戏剧的第一人。契诃夫将戏剧誉为自由的思想空间，将戏剧誉为人类文明中最为重要的表现形式，同时，更将戏剧誉为一种具有魔力的艺术形式。影片深刻浸透了契诃夫戏剧式的平凡与悲怆，主人公与契诃夫戏剧作品中的人物同样承载着社会普通大众的悲伤、痛楚、无奈。

二、 戏剧与人生微观主题的跨界

（一）人生的戏剧艺术化设问

《海边的曼彻斯特》中戏剧与世界的跨界，将契诃夫式的悲怆与男主角紧紧地联结在一起。这种小人物的大悲怆在一个多世纪后复活了契诃夫的戏剧精魂。契诃夫戏剧艺术中的小人物们常常在等待中渴望着真正的生活，并且都怀着与影片中人物同样的对于过往的懊悔。影片以孤岛生存这一话题强烈地隐喻着人生，当你只能选择一个人与你一起孤岛生存时，你会选择你生命中的哪个人？这个问题对于许多人可能都会犹豫不决，因为孤岛生存将面临许多挑战，你必须带一个各个方面你都能够依赖着的人，或者说对你和你们的生存有巨大帮助的人，而不是带一个一无是处的花瓶或是对任何困难都无能为力的累赘。这样的设问虽然由说教的方式提将出来，但却同样地直指人心，这种对于人生的疗愈式的设问、解读、反思，对于现代青年而言无疑意义十分重大。

（二）人生的戏剧艺术化隐喻

影片所试图建构的，恰恰是最普通大众最朴素的人生。最普通的大众有着最纯洁的心地，而往往是最普通的大众，却拥有着更为强烈的不容稍许侵犯的自尊。而这种必要的正常自尊，却往往为影片中与契诃夫戏剧中所描绘的这个不正常的畸形社会所诟病。影片中的普通工人在工作中、生活中、社会中、亲情中全部遭遇到了不顺与不幸。这种悲切、悲情、悲怆，显然只有契诃夫式的戏剧才能与其颉颃。如果说对于这部影片中的契诃夫式戏剧艺术加以总结的话，那么，可能最贴切的莫过于——啊！生活！

契诃夫的戏剧艺术一直都在以一种隐喻的抽象，探寻着人应该如何度过此余生，在契诃夫式戏剧艺术所剖析的人生观微主题之中，懒散的既得利益者、犬儒般依附既得利益者的可怜的知识分子、高高在上的官僚、卑微痛苦无奈中过活的大众，所有这些人在契诃夫的眼中，统统都没有真正地好好生活过。

（三）人生的戏剧艺术消解

《海边的曼彻斯特》不同于既往的好莱坞大片，影片对于人生有着更具普适意义的表达。影片以一名普通工人为主要角色，将普通工人的工作、生活、伤痛、放逐、救赎等，进行了由具象化与表象化而抽象化，由抽象化而意象化的不同层次的戏剧化表达。这种普适意义的表达，亦与契诃夫的戏剧艺术理念相符。在影片的最后，男主角人生的伤痛与放逐，最终都被重新开始的新工作所消解。对于人生这一微观主题，契诃夫不仅以其戏剧艺术给出了答案，更以其实际行动给出了更好的答案，那就是——人必须工作。实际上，直到去世前几年，契诃夫都一直不停地在工作，而对于观众而言，我们只能从契诃夫的戏剧艺术之中寻找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的真谛。

三、 戏剧与艺术等综合领域的跨界

（一）悲怆的戏剧艺术表达

《海边的曼彻斯特》无疑是唯美的——曼彻斯特海边的乘风破浪以一种戏剧化的唯美，恰恰对开篇中的与视听颇不和谐的说教形成了一种艺术化的消解。这种艺术化消解，为影片中的男主角建构了一种理性先入为主的基底，这种基底为后续影片中所不断出现的伤痛进行了理性合理化的铺垫；同更为男主角的那种，似乎永远都无法与现实和解的契诃夫戏剧艺术式的拨，建构了理性化的烘托。影片的色调变化、男主角气质变化、海边的曼彻斯特的天气变化等，都为整部影片建构现实表达的亲人逝去与回忆再现的亲人逝去，平添了那种契诃夫戏剧艺术中的悲怆感。这种悲怆感透过男主角对于试图亲近自己的女性的冷淡、对于原谅自己彻骨过错的妻子的冷漠、对于整个社会的无情冷酷等充分地以所有矛盾冲突直指男主角的视觉语言表达了出来。[2]

（二）伤痛的戏剧艺术煎熬

《海边的曼彻斯特》以多重伤痛的叠加、揉搓、挤压，而不断酝酿着契诃夫戏剧艺术中煎熬感的表达。将这种煎熬感以一种更加符合现实的方式，由切近的影像淡淡然地表达出来。影片中男主角痛失爱女的那一幕，以时空断裂的方式加以呈现，并借由其前妻的不断出现而不断补完。然而其前妻的每一次出现都如同向男主角的心脏猛捅一刀一样，令男主角痛到既无法承受又无力挣脱，这种连时间与爱都无法疗愈的伤痛至极的表达，才是伤痛表达的最高级。这种伤痛至极的淡淡然表达技法，是此前在其他影视艺术作品中极为罕见的。这种表达技法不仅以其真实性、创痛性、残酷性等切中了戏剧所植根的生活，而且更以其平凡中见奇崛切中了契诃夫式戏剧艺术所孜孜以求的最高艺术境界。作为现代戏剧开创者的契诃夫，曾经有言，戏剧艺术所追求的最高级形式，就是能够令一切表达所呈现出来的审美最终回归于艺术所植根的生活。[3]

（三）心碎的戏剧艺术点缀

《海边的曼彻斯特》中的男主角并非天生的冷淡、冷漠、冷酷，而是生活多重伤痛的叠加、揉搓、挤压使然。正是这些多重伤痛的迭加递归才令男主角形成了一种强烈疏离的心灵放逐感。通常的戏剧作品一方面表达放逐感，另一方面还会建构一种救赎感，从而为这种放逐感找到宣泻的出口。然而，影片却并未落于俗套，并未以圆满的救赎对男主角的心灵加以拯救，反而是建构了一种中间道路式的他者救赎，这种他者救赎实际上是围绕着男主角忧郁、抑郁、阴郁的情感表达，形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更加艺术化的情感宣泻。影片犹如一大片乌云一直笼罩在男主角的头上，也犹如一大团绵花一直堵塞在观众的心中，那种对于生活的既无奈又无力且无为的感觉仿佛就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一样，令观众有着切肤之痛，现实的冷酷在少数几场快乐戏的点缀之下，显得更加冷酷至极，令人有一种心碎未愈又再心碎的感觉。[4]

结语

《海边的曼彻斯特》除剧本而外还获得了最佳男主角的大奖，对于奥斯卡而言，本片以其高度拟真生活的扎实演艺，向世人展现了一种更高级释出伤痛的范式。影片中的伤痛表达，恰恰与契诃夫戏剧艺术理念不谋而合，令契诃夫式戏剧表达在一个多世纪之后焕然复活起来。其以契诃夫式的诗性悲情总结了人生，同时，影片更以其浸透了契诃夫戏剧式的悲怆而表达了普通发达国家普通工人在新时期渴求解脱与释然的心路历程；并且以其意象化表达与契诃夫戏剧作品同样承载了社会普通大众的悲伤、痛楚、无奈。虽然男主角最终仍然决绝地对选择了逃避，但却以这种没有放逐的放逐而形成了一种没有救赎的救赎。

参考文献：

[1]柳莺.《海边的曼彻斯特》：献给人生这条冰冷的河流[N].21世纪经济报道，2017-08-21（019）.

[2]李宝芳.失落的幸存者——《海边的曼彻斯特》反模式叙事[J].电影评介，2017（12）：16-18.

[3]申朝暉.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之创伤叙事解读[J].电影评介，2017（7）：31-33.

[4]杰弗里·麦克纳布.《海边的曼彻斯特》对悲伤迷茫与自我惩罚的精彩探究[N].中国艺术报，2017-03-10（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