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张森水先生几件事
2017-12-14王幼平
王幼平
追忆张森水先生几件事
王幼平
从2007年到2017年,张森水先生去世已经十年。十年的时间不算短了,但张先生和蔼的面庞、略带浙江口音的话语声音还是常常出现在面前,回响在耳际。张先生对旧石器考古事业的执着投入,对学生的热心帮助,更是感人至深,令人难忘。
鸡公山与万寿岩遗址的保护
1992年秋季,因湖北省内第一条高速公路,宜黄高速荆州段的施工,对荆州古城北的鸡公山遗址进行抢救性发掘,揭露出近500平方米的古人类活动面和数以万计的石制品。这样大面积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和丰富的石制品,在荆州地区尚属首次发现,在全国也很罕见。刚好在湖北省检查考古工地的国家文物局黄景略先生来到鸡公山遗址发掘现场,在听取汇报后果断叫停在遗址的取土工程,并请张森水先生来组织现场考察,论证对遗址的处理方案。记得是1993年的春节刚过不久,就接到张先生的电话,要我尽快联系安排去荆州到鸡公山遗址考察的计划日程。
早在1980年代中期,因为写毕业论文的需要,常常会到古脊椎所资料室借阅外文期刊资料,或去看旧石器标本,期间也曾与先生见过面,但并未曾有机会多交流。这次到鸡公山遗址,从联系安排日程到陪同考察,才与先生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并逐渐熟知。从此开始,经常得到先生的关心帮助。直到现在,20多年前先生在鸡公山遗址考察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鸡公山遗址位于荆州古城东北约5公里的一道低矮土岗地上。岗地南北长百余米,东西宽数十米,高不足十米。在一望千里的江汉平原腹地,这条小土岗被当地老乡称作“鸡公山”。遗址堆积的上部是数以千计春秋战国至汉代的墓葬,这些墓葬直接叠压或打破了埋在其下的旧石器文化层。因为修建高速路取土的需要,遗址所在的土岗被公路施工方买做取土场。在旧石器文化层开始发掘之前,荆州博物馆的同事已在此工作很长时间,清理完晚期墓葬遗存。但在旧石器文化层揭开以后,相继发现典型的石片石器与砾石石器两个文化层。尤其是下文化层的砾石石器阶段古人类活动面面积巨大,遗迹现象清楚。张先生和考察组的黄慰文与袁振新三位先生对鸡公山遗址的发现非常重视。尤其是张先生为鸡公山遗址的保护倾心尽力,前后几次来遗址现场,悉心指导拟定遗址保护方案,终于使得鸡公山遗址得以妥善保护。
张先生对旧石器遗址保护的贡献并非鸡公山遗址一例。在1999至2000年世纪之交发现的福建三明万寿岩遗址得以顺利保护,也同样倾尽先生的努力。遗址发现之初,面临的保护困境更甚于前述的鸡公山遗址。因为生产需要,遗址所在的万寿岩山体已被三明钢铁公司整体收买,作为炼钢生产的辅助填料的取料场。当地文物部门发现万寿岩多个洞穴含有旧石器文化遗存之后,随即展开抢救性发掘,并在船帆洞和灵峰洞发现分属旧石器时代早、晚两个阶段的文化遗存。面对文物保护与当地主要工业生产企业的矛盾,国家文物局安排黄景略、张森水先生等到现场调研。经过详细考察分析,在确定万寿岩旧石器遗存的重要科学价值后,张先生同样为保护这处旧石器遗址多次往返北京福建,向文物管理部门与相关领导阐释遗址保护的重要意义,使得万寿岩得以整体保护。经过多年的建设,万寿岩已成为我国旧石器时代遗址保护的重要范例。
除了对上述两个濒危遗址的抢救保护,更多重要旧石器时代遗址也都留下过先生的足迹。2000年以后,随着全国各地城乡经济建设大规模的铺开,很多早年发现发掘的旧石器时代遗址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其中很多遗址的保护状况堪忧。为详细了解已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旧石器时代遗址的保护现状与问题,张先生不顾已逾70岁高龄和长途旅行辛苦,走遍全国各地,逐个探访考察属于旧石器时代阶段的国保遗址的保存现状与问题,并提出相应保护对策与建议。与此同时,每当各地有新的旧石器考古发现,张先生也都尽量赶到遗址现场,认真考察了解新发现的学术价值与意义。对于发掘工作与研究计划,特别是遗址保护等给予多方面的具体指导。
诲人不倦的师长
虽然已近十年,但每当旧石器考古的同事朋友聚在一起,回忆起张先生之际,大家谈论最多,感受最深的还是先生对后辈学生成长的关心与指导。
九十年代中期,我自己参加旧石器遗址的发掘工作还较少,与旧石器考古同行相识也不多。因为承担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需要到西南地区一些遗址考察调研,张先生听说之后,马上帮我联系。那一次参观调研过程中,非常有幸认识了蔡回阳先生等同事,也参观了张先生主持发掘的普定穿洞遗址。特别是到黔北地区参观桐梓马鞍山与岩灰洞遗址,张先生还特地给当地文物管理部门的同事写信,专门请他们帮忙关照我参观。这些关心与悉心安排,帮助我顺利完成调研任务,收获很多。也是这一阶段,知道我需要一些遗址和重要遗物的照片资料之时,先生找出自己珍藏的幻灯片,主动借给我使用,给我的教学与研究工作提供了很多的方便。
在与张先生一起出差工作经历中,除了直接受到先生的关心与指教,也经常可以看到他热心鼓励帮助年轻的考古同事,无论是旧石器遗址现场的答疑解惑,或是整理研究发掘资料过程中的具体指导帮助,都可以感受到先生诲人不倦的精神。记得在万寿岩遗址的发掘与研究过程中,因为当时参加发掘的同事多没有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的经验,对如何做好万寿岩遗址的发掘、资料整理乃至简报与报告的编写,张先生一直都给予关心和指导。万寿岩发掘简报与正式报告及时顺利出版,与先生的帮助密不可分。
先生对工作倾心尽力,对学生悉心指导,但对于生活却没有任何要求。记得当年在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现为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帮助整理织机洞遗址发掘材料的时候,他与夫人朱老师坚持不要所领导安排住酒店宾馆,一直住在单位院内的临时客房,在单位的职工食堂就餐。不仅在郑州,无论是与先生一道出差亲历,还是同事朋友们的感慨,都知道先生要求的只有工作,关心的只是旧石器考古事业的发展,对于自己的食宿条件与生活安排却从无任何要求,处处避免给接待单位与学生们增添麻烦。
春蚕到死丝方尽
2007年10月在山东沂源县城召开了沂源猿人学术研讨会。会议期间,曾经多次与先生交流。看到张先生略显疲惫的面容,大家都很担心。因为知道先生的行程安排非常多,各地有新发现,或有研究与保护方面的问题,都希望先生可以亲临现场予以指导。这次会议也是如此。但连续奔波,旅途的劳累对于年轻人来说都算负担,何况先生已经77岁高龄。因此学生们也都劝先生不要太辛苦了,少安排些外出活动,多注意休息。先生自己也说,最近感觉身体有些不适,回北京之后,马上会去医院做检查。
回学校之后没多久,就听说张先生经检查胃部有些问题,需要做个比较简单的手术。因为马上要去出差,到京都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所以想等会议结束后马上去看望先生。会议结束,所搭乘航班在首都机场落地后刚刚打开手机,马上收到多条短信,先是告知先生病危,正在抢救;随后是先生抢救无效已经离世的通告。没有想到沂源会议一别,才刚刚一个月时间,先生就与世长辞,永远离开他挚爱的事业、家人、朋友与学生们。
回想起与先生相识之后,先生对于旧石器考古工作的关注执着,对年轻同事的热心指点,很多情形都还历历在目。一位高山仰止的学者、诲人不倦的师长,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毕业即到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工作,为旧石器考古奉献了一生。直到七十多岁高龄,还在为旧石器遗址的保护,旧石器考古课题的研究不停奔波。看到案头上那幅沂源猿人学术研讨会合影中的先生,不禁想起了“春蚕到死丝方尽”,恰是先生孜孜不倦、勤奋敬业一生的写照。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