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行记
2017-12-14杨木华
●杨木华
天池行记
●杨木华
“来了不想走,走了还回来,我想把云龙偷走,我的心却被你偷走,我本想把云龙偷走,最后却被你偷走。”这是《偷走云龙》中回环往复的歌词,一声声,一遍遍,道尽了我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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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云龙来说,我是过客。可是,我确实是走了还回来的过客。这是我第四次到云龙了。后来和云龙的老同学聊天时我说:我都可以当云龙的导游了。云龙是滇西一个偏远的山区县,更多人熟悉的是上过“舌尖上的中国”的云龙诺邓火腿,以及与之相依相伴的云龙古盐,还有巨大的天然太极图以及造就这一地质奇迹的汹涌澎湃的江流。这一次我抵达的,是云龙另一个迷藏的奇迹——云龙天池。
天池,最接近天空的碧水。是的,最接近天空。天池处群山之巅,海拔2500米,这片古称“高海子”的净水,叫天池名副其实。地处云贵高原的我们,往往夸大对水体的热爱,稍大的水体,习惯性称其为海。可这个小湖泊却反过来——1.5平方千米的水体,竟然叫做池,这池似乎又太大了!
抵达天池畔,一下车我就大声呼喊:天池,我又来了!
我曾在秋冬季节,与天池有过两次短暂的相遇。这次机缘巧合,我竟然可以和天池缠绵三天,内心的快乐早已丰盈。一脚踏入保护区,管理局安排好了接待点,静谧却悄然侵入我的心。这是天池边金黄琉璃瓦盖顶的二层楼房,院中,杂草从砖块的缝隙中疯长出来;屋顶,瓦片从疲沓的翘角上间或缺失;房中,干净整洁的被褥似乎搁置已久,一切都沉浸在古旧的静谧中。
与多年前的热闹与喧嚣相比,如今的天池以及周边实在太静谧,但这样的静谧,是一种幸福的静谧——天池升格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后,人为的活动后撤,动物回归本来的居所,植物的地盘重新扩大,一切都回到本来的样子。我们三十多人的大部队,究竟来天池做什么?究竟给天池带来什么?我们这群来自云南全省各地的三十多位摄影爱好者,抵达当晚,饱含云龙味道的自助餐后讲座开始,这是关于摄影,又无关摄影的讲座。第一场讲座的主讲竟然是“断肠人在刷牙”。刷牙君是来自野性中国旗下苍山自然中心的公众号创作写手,该公众号我一直关注,看他拍花写花,恨不相逢早。今晚见到真人,原来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骑行各地的他,到大理见苍山就不走了,羡慕他潇洒自由的同时,更敬佩他作为门外汉却对植物执着研究终成专家的人生经历,那些识花的软件,与他相比全是小儿科。他主讲植物的认识与拍摄,听来妙趣横生,会场不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我数次求教,让自己对花草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第二场主讲是奚志农先生。有众多环保头衔的他以自身经历为主线,讲动物的拍摄与保护。与刷牙君的讲座风格迥异,奚先生讲得肃穆而沉重。讲座在小江河绿孔雀保护话题中意犹未尽地结束,一切,都给我们留下太多念想,可时间却接近夜晚十一点。回宿舍躺下就睡着了,天池的一夜清音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杂念,我喜欢这样单纯的风声雨声,喜欢这样纯正的自然状态。
天池 王文松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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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明,我起床,快速洗漱完毕,拿起相机,去天池边寻觅拍摄机遇。出了保护区大门才看见,天池边已经长枪云集,有利地形上早已摆满三脚架,我就漫步水边,找寻属于自己的风景。可黑云遮山,晨雨欲来,拍摄期待的光影隐匿在故事之外。我和好友一起,在天池边的水泥路上漫步。想起出水口附近有个小白塔,似乎可以拍摄,于是转到那里。可小白塔因为水体过暗,倒影的清晰度不足,倚着岸边的水泥围太栏长,曝光拍出的依旧不是期待的画境,就收了相机回返。在回返途中,发现湖边一棵云南松有独特的造型,试了几张却不满意,想着天气好转时再来拍摄。
八点半,我们按计划开始徒步环天池。三十多人以一字长蛇阵,浪漫地走在天池边的小路上。高大的云南松,以笔直粗壮的主干,连片密集的阵势,成为天池边树的主角。在一个小山谷中,保护区的领导给我们介绍天池周边的植物分布,边听边期待着属于自己的浪漫相遇。
没有一朵花是丑陋的,没有一棵树是苍白的,没有一滴水是多余的,所有的遇见,都应该是最好的遇见。可一路走来的我,却没有发现更多的与众不同。刷牙君一直被众多的植物爱好者包围,我想去求指点,却找不到插队的机会,干脆丢下一起来的队友及大部队,一个人朝前走——反正不用担心迷路,保护区的人一组在前带路,一组在后压阵,绕着这一方碧水,可以放肆地行走。
可没走几步,黑沉沉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雨。收了相机穿了雨衣再打上伞,一路东张西望漫步向前。此刻,队伍早已拉长断裂,有的在拍一湖的烟雨苍茫,有的在拍四围的山色明暗,有的在拍深绿苔藓上长出的红菌,而我,就看他们拍摄自己喜爱的物事——这些物事,经常爬山的我早已熟视无睹,我期待的遇见,却一直没有生发。
在湖水尾部,路下有一家人,带路的队员在下面呼唤,原来,那园子里有一株野生大百合。
一听野生大百合,浑身立即来劲。我知道野生大百合的稀有。苍山有野生大百合,可近年很难寻觅到,我也是听说过却一直没有遇见的机缘。如今,终于在这里,轻而易举遇见,这是天池给予的恩惠。抵近那花,株形叶形花形确实就是百合的放大版。首先是高大,植株比我高,大约有一米七。花朵大,开放的花比碗口大,那一朵一朵盛开的淡黄,以盛大的阵势迎接众多相机手机的检阅。骨朵当然也大,我以悬垂在花骨朵尖的水滴为主体,以众花为背景拍摄下一张天池百合图,可惜,想要的境界终究没有达成——我想拍下那花骨朵尖上水滴中自己的倒影,拍了多张水滴最后没有一张倒影清晰呈现,我想用倒影说:如果不保护好,你们的镜头里,最后只会剩下自己!天池边的大百合是幸福的,自由惬意生长,得到众多的爱护,和小江河绿孔雀的境遇真是天壤之别,而这一切,都得益于天池管护的力度和高度。
天池边的草地上,各色野花正开。有我熟悉的海仙报春,鸡眼梅花草,以及马先蒿。面对艳丽开放的马先蒿,我闹了一个笑话。一位队友问是什么花,奚志农先生回答是马先蒿,但不能确定到具体的名字。我在旁边接口就说是云南马先蒿。在我们拍摄时,刷牙君到了,一问却是另一种马先蒿。我当场就出洋相——我热爱各种花,可连半瓶醋都不是,仅仅就是热爱。以后再不能乱说。我以前做的美篇中,有几种花的名字,就是昨晚讲座时请教刷牙君才得知,回去要修正。
从湖水边上去,我们走上了一条林间公路。这时,雨越下雨大,我却把镜头对准了公路坎上边碧绿的苔藓中的一朵菌——像极了松茸,可惜坎太高无法抵达,我的相机也拍不到细节。后来,我问了保护区的人,他们说有松茸,但我拍摄的太远,看不清不敢确认。
雨越下越大,我一皮鞋的水,裤脚也湿了,可行走在苍苍古木间,心情却无比爽快。于是,我拒绝了保护区因雨大而特意来接我们的车,坚持步行回到保护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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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这是抵达天池的第一个感觉。
安顿下来我就把带着的单层外衣穿上,可依旧抵不住一波接一波袭来的清凉。习惯了居住小城的温热,天池给了我预料之外的冷。缺乏外出经验的我没有带足衣物,在天池边散步,走得畏畏缩缩,样子一定特别滑稽。同行的更多人比我多了一分充分准备后的闲适自在。
时值八月,是一年中最火热的季节。到天池的第一晚,躺下后我发了一条动态:在天池,冷,开电热毯睡觉。惹得闷热城市中的网友一片喊打。可我是真的冷。环天池行走时,漫天烟雨,半身湿透,可直到停下来,才觉得冷入骨髓。于是,吃了饭我立即到保护区的食堂里烤火。
那几个汽油桶改装的灶,火苗舔着锅底,正散发着家的温暖。坐在灶旁,我脱了皮鞋,抽出鞋垫把鞋子推到灶下烘——那灶底和地面,有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正适合我烤鞋子。鞋垫和扭干水的袜子,就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烤。我呢,当然坐在灶旁,放开裤脚惬意地暖起来。我烤得自在,见旁边的工作人员却一直都没有闲着。我们三十多人的队伍,一切都要他们操心。我不经意地听见他们议论:环天池行时有人不经意丢下垃圾,他们在后面捡。来参加这次生态摄影大赛采风活动的人,怎么会随手丢下垃圾?我也觉得诧异。大约是一时忘记自己已经在保护区了吧,我随口插了一句,我建议请领队赵总说一下注意珍爱保护区。说着这事的时候,一个打扫午餐战场的伙子抬了一筐我们用过的一次性纸盒进来,一个一个加到灶上烧。他边烧边说:“晚餐前把保护区所有的大碗都收集拢,再也不用这种一次性纸盒了。”我奇怪地问:这纸盒方便快捷,省去很多麻烦,怎么要改?小伙子说,是奚老师要求改的。原来,只是我不注意,奚志农先生第一天晚饭后就清洗自己用过的纸盒接着使用,后来才建议改变。原来,所有的环保理念,并不是做给别人看,也不都是保护金丝猴藏羚羊之类的轰轰烈烈的大事,更多的,应该是一点一滴寻常小事的累积。我自己嘴上说得多,可细节上却还有很多可以或者说应该改变的地方。那刻,对珍爱自然的奚先生的仰慕中又多了几分敬重。后来回家看天池照片时,对奚先生是完全的敬佩了。环天池时,遇一片草甸,迷蒙的小雨中,我请求奚先生与他合影留念,他爽快地答应了。第一次与名人合影我高兴忘形,后来回家看图才知道,比我高一个头的他,合影时特意弓腰低头靠近我,如此照顾一个平凡的粉丝,其谦下的品性渗透到每一个生活细节之中。这样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动了我,敬仰由衷生发。
当下午去天池附近大浪坝湿地的号角吹响时,我的鞋子鞋垫袜子裤脚都烤干了,更关键的,是在烤火过程中,思想也历经涅槃。
大浪坝,茂密的原始云南松林环绕下,一片开阔的湿地草场浪漫出现。去年八月我抵达过一次,那天艳阳高照,可今天的抵达却阴雨绵绵,光与影,只属于梦想。于是,我把镜头对准了野放的牛群羊群,一番狠狠拍摄。后来,我遇见了几个属于自己的镜头。
一位摄友,把一个大树桩作脚架,拍摄水沟那边的牛群以及拍摄牛群的人。他专注执着的背影,他独特的脚架,又成为我镜头中的风景。我拍下,并取名为“从你的世界路过”。
另一镜头,我换着角度拍摄了多张,可画面始终无法达成自己的理想。我拍摄那片古松林边的绿色垃圾桶,我想要表达最美的风景是人,是保护区尽心尽力的管理员,是来到保护区并爱惜保护区的人这个理念。幽深的古松林,新绿的垃圾桶,起伏的芳草地,穿透古松的斑驳阳光,一起合成的人文景观才是最美的天池。可惜,光影不见,雨雾迷蒙,一切都只是梦想。
我特意问过陪同的保护区工作人员,据他说,这样的垃圾桶布置了几十个,有人定期管理维护,即将离开的我等不到光影,却看见游客把垃圾放到桶里,一切,都向着最唯美的境界前行,这图,已经定格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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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池的第二晚,赵总带大家去夜拍天池畔的古松林,怕冷的我,就裹着电热毯躺床上,伴着天池的蛙声早早入梦。
梦里,天池一遍遍问我,明天你就要离开,天池的美你究竟感悟了多少?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在天池及周边拍摄到金丝猴等等美图,拍摄到一些珍稀的植物,拍摄到天池的云影天光,可是,来拍摄天池的我,镜头却跟不上思想,加上遇见的寻常,到此刻依旧没有满意的图片。愧疚,自责,一直在梦里纠缠,直到天色微明。
早点后就要离开了,得赶在天明之际,拍摄几张属于自己的蕴含天池之美的照片。出大门,天池边一样地相机云集,一位摄友正放飞无人机,从空中航拍天池全景。要离开了,这里反而天气晴好,远山青黛如洗,湖水平静无波,岸松倒影安宁,可一切又都是寻常可见的景象,一切都是别人拍倦了的风景。沿着湖边的水泥路,我再次走向那棵云南松。
其实,这是三天来,我第三次走向这棵云南松了。
不是树的古老高大,而是树形的独特美妙,且只妙在树的一个分杈上。抵达,湖水安宁,远山苍翠,我倚着铁栅栏,用长曝光拍下了这分杈的独特:这棵水边直径过半米的树,主干离地面约三米处有一个粗壮的包块,一个凹下的线路把包块分成圆弧状的两半,包块向下斜伸出一米多长的枯枝,枯枝以渐细的方式生长。这是云南松的生殖图腾。在云南剑川石宝山,很多人朝拜那个女性生殖图腾“阿央白”,天池边这个天然的男性图腾,不就是云南松自己的图腾崇拜吗?难怪,天池四周,那么多云南松正蓬勃生长!
此次来天池一行,关于摄影的获奖与否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保护理念,已经在天池保护区扎下深厚的根,开出绚烂的花,并且,生生不息!
天池,若机缘契合,我还会再来,因为,我的心,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早已被你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