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极致艺术
2017-12-12刘虹媛
刘虹媛
试想一下:身体以240公里/小时的速度紧贴着岩壁飞过,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放眼全世界,仅有1000余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迪恩·波特(Dean Potter)便是其中之一:“贴着岩壁以每小时240公里的速度飞行已经够刺激了,你不需要再玩什么其他的花招让它更吃惊。
我曾经也害怕,甚至记得自己因受不了巨大压力,情绪失控而痛哭。但一次次的飞行,让我慢慢习惯这种节奏。
现在的我,可以在飞行时保持呼吸平稳,并且用心感受周围的世界。最惊喜的是,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带给迪恩如此奇妙感受的运动,名叫翼装飞行(Wingsuit Flying),是一种由运动员穿戴拥有双翼的特殊飞行服装和降落伞设备,从飞机、热气球、悬崖绝壁、高楼大厦等高处一跃而下,运用肢体动作来掌控滑翔方向,用身体进行无动力空中飞行,最终抵达安全极限高度打开降落伞平稳着陆的运动。
从1912年奥地利人弗朗茨·赖克特(Leonardo Franz Reichelt)穿着一件背后带有翅膀的服装,从埃菲尔铁塔一跃而出,这项运动已存在了上百年,然而真正尝试或从事的人却并不多。
截至目前,全世界仅1000余位专业的翼装飞行极限运动者,死亡率约30%。1998年,第一位设计翼装飞行服的法国人帕特里克·德·加叶顿(Patrick de Gayardon),也在一次装备改良的试飞中不幸丧生。
极其刺激的现场视觉,加上骇人的死亡概率,构建了翼装飞行在大众脑海中的偏执认知:“疯狂”“玩命”,甚至“毫无意义”。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别着急下结论,或许看完张树鹏和于音的经历,你会打开通往翼装飞行新世界的大门。
让人类穿上翅膀翼装飞行分级
根据起跳基点的不同,翼装飞行可分为高空翼装飞行(Wingsuit Skydiving)和低空翼装飞行(Wingsuit BASE Jumping)。
高空翼装飞行,通常指从飞机上进行的高空翼装飞行跳伞,起跳及降落方式与高空跳伞基本相同,飞行者身穿翼装,同时需背负高空跳伞装备。
低空翼装飞行,指飞行者身着翼装服的同时,背负低空跳伞装备,从高楼、高塔、大桥、悬崖等物体上跳下,几乎紧贴着地表上的建筑物或自然景观进行无动力滑行。
低空翼装飞行衍生于低空定点跳伞(B.A.S.E Jump),是一种相对于飞机跳伞而言的运动,指从一种固定对象上进行的降落伞跳伞活动,其对象通常为摩天大楼、电视塔、山谷中的桥梁和高崖等其他任何足够高的物体。
翼装飞行历史
翼装飞行有着一段绵长的历史,它的生发源于人类对自由飞翔的渴望,最早可追溯至100多年前。尽管官方记载稀少,却也有一串无法轻易忘记的名字。
1912年
奥地利人弗朗茨·赖克特(Leonardo Franz Reichelt)身着一件覆着翅膀的衣服,从埃菲尔铁塔一跃而出。尽管结局是致命的,但却开启了往后数年有关人类翱翔天际的实验。有关他的实验飞行胶卷,至今依旧被保存着。
1930年
在20世纪30年代,翼装也被运用在水平的滑行实验里,第一位使用者是一名19岁的美国人,名为雷克斯·芬尼(Rex Finney)。他在跳伞期间试图做出提升水平滑行和机动性的试验。
此时,诸如Clem Sohn,Harry Ward和Leo Valentin等若干勇者,尝试设计了可靠性较差的早期翼装,基本由帆布、木材、丝帛、钢材以及鲸须这些材料制作而成。其中有人声称穿戴后可滑行数英里。
另外,在该时代里约翰·卡塔(John Carta)身着蝙蝠装(bat wings),奠定了今日的翼装雏型。
1994年
法国人帕特里克·德·加叶顿(Patrick de Gayardon)从约翰的蝙蝠装受到启发,研发并实践了一款具有革命性的翼展设计,标志着现代翼装飞行的开始。
这件特殊的衣服由织物制成,翅膀底部和顶部表面由类似人类肋骨状的物质连接,其翅膀充满空气,宛如现代降落伞。该套装备还具有安全系统,可通过沿机翼和机身的线缆将机翼分开。
穿着这套装备,帕特里克在勃朗峰、大峡谷等地做了一系列令人难以置信的飞行。
1997年
保加利亚人塞米·波波夫(Sammy Popov)设计与制造了一款翼装,其拥有较大的翅膜,在大腿与胳膊之间有更长的翅膜,其翼装试验在拉斯维加斯跳伞中心(Flyaway Las Vegas)进行。
同年10月,波波夫的翼装首先飞越内华达州吉恩(Jean, Nevada),但它从来没有进入商业化生产阶段。波波夫的设计在建立提升力方面做出很大的改善;它能够减缓垂直速度30公里/小时,同时横向滑行速度超过300 公里/小时。10月31日,戈亚尔顿向记者展示他的翼装,进行前所未有且安全的滑翔表演。
1998年
1998年,查克· 达凯·瑞格斯(Chuck “Da Kine” Raggs)开发了一个新式样的翼装,在翅膜翼型内组装了硬质肋骨。虽然这些更加强化的翅膜能够在滑翔的时候更佳的维持它的形状,但如此的制作反而使翼装重量加重而更难以滑翔,故该设计也从未进入商业化生产。
1998年4月13日,帕特里克在夏威夷测试他的改良跳伞装备时,不幸身亡。
1999年8月,波波夫与瑞格斯首次共同进行翼装飞行,两人在伊利诺伊州昆西(Quincy, Illinois)舉办的世界自由落体大会(World Free-fall Convention)上肩并肩地展示他俩的设计,且表现均不错。在相同的情况下,参赛队伍做了多种编队的翼装跳伞表演,其中包括戈亚尔顿、波波夫,以及瑞格斯所设计的装备。
1999年
1999年,芬兰的亚力·阔斯曼(Jari Kuosma)和斯洛文尼亚的罗伯特·佩尼克(Robert Pecnik)联手创建了一个对于所有跳伞运动员既安全且合宜的翼装,前者建立了“飞行者国际有限公司(Bird-Man International Ltd)”。
同年,由佩尼克设计并由飞行者公司推出了“Classic Wingsuit”,成为首个大众也能操作的跳伞翼装服。随后,飞行者公司借由创立教练员程序规划,成为第一家提倡翼装的安全使用的制造业者,并发展出了翼装飞行预备教练员教导标准化程序,以及制定了教练员培训程序规划。
至此,翼装飞行正式完成商业化转型,进入大众视野。
2003年
自2003年以来,许多定点跳伞运动员已开始采用翼装,催生了翼装定点跳伞(WiSBASE)。
终我一生,如鹰飞翔
在国内许多对张树鹏的报道中,“中国翼装飞行第一人”的头衔总会不经意地露出。这在许多人眼中,是一种闪耀的荣誉,但对他自己而言却有点尴尬,甚至“觉得这是一个贬义词”。
他有这种感受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全中国飞翼装的人数仅为10人,放眼亚洲也不足百人,“如果有几百万人参与,说第一那是一种肯定,有分量”。
然而,绝大多数人并不会多问一句为什么。显然,张树鹏不想成为跟风的“大多数”。他的骨子里,自由飞翔是穷极一生的目标,无论在普世中是否“疯狂”。
“没想到压力会那么大”
2017年9月8日,张家界天门山卡拉宝翼装飞行世锦赛现场,第一轮竞速比赛刚刚结束,排名显示张树鹏位列第九。去年,同样的比赛环节里,他排在所有选手的第八位,“我没想到会这样”。
没想到的,是成绩排名,也是心理压力。尽管在滑翔伞领域积累了许多大赛经验,也知道该如何调节情绪,但所有对自己的赛前暗示完全没有奏效。
“竞速飞完后,我回到跳台上往下看,一下子就看清楚了整个飞行线路。但比赛已经结束了。”采访时说到这一段,他打趣道,“时隔多年,再参加这种级别的比赛,没有转换好状态,想把压力变为动力,但真的挺难。”
紧接着竞速赛的,是穿靶赛(翼装运动员在头部摄像机前装一根针,需要精准射穿目标靶标外环最大直径仅为0.8米的靶子,击中最外环得10分,击中靶心得50分,靶心为直径20厘米的圆点,相当于一台大屏手机的大小)。受第一轮影响,此时的张树鹏竞技状态较差,稍稍调整后进行了第一次穿靶,得分30,而在竞速赛中取得不错成绩的巴西选手洛特强势摘取50分。“到了最后一轮,我给自己减了减压。”
心理负担得到了释放,张树鹏的状态也回来了。最终,顶着压力,擦着中心环边,在满分与否的争议中拿到40分,摘得亚军,创造了历史。
“还是很失望,原本是冲着冠军去的,比赛前媒体包括圈内也是这么预测的,但这就是比赛,残酷但也有意思。”事后回想这一段,张树鹏难掩遗憾,却并不执念,同时还捎带想起了过程中的一个小段子:
“获得第一名的是一位巴西狙击手,比赛前跟他聊得很开心,还一直鼓励他来着。
“后来觉得有点后悔去鼓励他了,哈哈哈,下次遇到对手应该做到不影响别人,也不鼓励别人。”
“时间过得太慢了”
迄今为止,张树鹏在翼装飞行世界级竞技赛中取得的最好成绩,诞生在天门山。而让他铁了心从滑翔伞转入翼装飞行,也是在同样的地方。
2012年10月下旬,第一届翼装飞行世锦赛在天门山举行,极度渴望突破当时状态的张树鹏去了。近距离地看着翼装大师们自由翱翔,动作优雅规整,并清晰意识到并不是一种“疯狂”的运动,埋在他心中的一团火被瞬间点燃。
紧锣密鼓花了两个月找朋友了解如何入门翼装,翻遍了美国所有的跳伞中心资料后,12月底张树鹏登上了前往亚利桑那州的飞机。“去的时候一点不忐忑,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快点飞。”为了能快点飞,达到200次的跳伞门槛,他一天最多的时候跳了12次,“那时是夏天,到下午三四点已经非常累了,用了藿香正气水,怕自己中暑。”
3月15日,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翼装飞行,“感觉很棒,非常棒。觉得自己早已经准备好了,但这一天为什么到得这么慢。”
所有人都惊叹于张树鹏拼命的态度,包括他的教练。但实际上,突破极限对原本就是运动员的他来说,只是一种习惯。所以,2015年他又干了一件大事,并创造了自己的第一個世界纪录。
那年4月,他从海拔8150米跳下,用无氧翼装飞行创造了历史。这项挑战需要面对的人类极限是骇人的:
·海拔8000米以上,氧含量为地面20%的缺氧环境
·最低零下49℃的低温
·高速下降带来的耳压爆炸
除了上述三项,整个过程遭遇到了热气球破损、熄火、大风、天气差等等意外,其中最麻烦的是原本热气球抵达8000米需20多分钟,因飞行区域管制生生拉长成了60余分钟,“身体一直处于紧绷、兴奋状态,后来盘旋了一小时多,人感觉要崩溃。”
顶着无数压力,最终张树鹏打破了瑞士人创造的8000米纪录。
成功学中,有个跟1万小时一样著名的理论:7年就能在一个新领域有所建树。然而,对张树鹏而言,这个数字还能再缩减,“只要5年就够了。”
今年,是张树鹏进入翼装世界的第四年,明年他的目标是拿到世锦赛竞速与穿靶赛双冠,“我觉得能成功。”
对话张树鹏
outdoor:你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激情的人吗?
张树鹏:我觉得自己挺有激情的,特别在运动的时候。可能平时的我,大多数时候看起来不会很兴奋,很嗨,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开心。
outdoor:你最开心的时候,是在飞翔的时候吗?
张树鹏:不是。在天门山训练时,每到下午五六点,夕阳光线非常美,我的飞行轨迹会与山脊线平行,有时也会背飞看着天空。这种时候,我会在起跳台站着看一会,其实就几分钟,觉得四周特别安静,那种感受是绝妙的。
outdoor:真正接触到翼装后,觉得它有什么新的魅力?
张树鹏:我常跟人说,翼装是真正实现了人类自古以来飞翔梦想的运动。其他飞行器虽然也能飞,但或有外力连接,或需提供动力。翼装完全不用,穿上它就宛如人生出了翅膀,虽然飞行时间很短,但非常纯粹,也更自由。
outdoor:你认为促使自己能走到现在的关键是什么?
张树鹏:首先得足够热爱,翼装这事与篮球、网球等运动不同,从零到取得资格就需要投入至少2年。另一个是目标够明确,目标不够清晰或渴望不够强烈,都无法熬过那些日子。最后一个就是自信,我一直认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域、种族差别。无论哪种运动,处于世界一流的那拨儿人,实力其实不相上下,关键在于相信自己能突破极限的思维。我自己确实是自信的那一拨儿人,只有相信自己能达到世界最顶尖,才可能有机会做得最好。
outdoor:无论是滑翔伞专业运动员,还是翼装飞行,还是有一定危险性,身体的伤病是不是很多?
张树鹏:(我的)全身上下很多地方都有伤,但不太愿意把这种话题说得很沉重。这些伤病,会让我在运动中更加注意自己的状态,会采取更加科学的方法做一些事儿,最大程度避免伤病状况加剧。
outdoor:对生死有不同的看法吗?
张树鹏:就觉得应该珍惜身边所有的事情、接触的人,所有经历都很珍贵。
飛翔的中国女孩
“10年前的你,会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极少有人能不假思索地作答,但接受本刊专访时的于音却一秒也没耽搁:
那必须的!
于音
· 2017年11月3日,成为中国翼装飞行喜马拉雅第一人
· 2017年5月21日,打破中国人跳伞高度纪录(30000英尺)
· 2017年9月24日,打破中国人翼装飞行高度纪录(28000英尺)
· 美国极限跳伞最高级别的华裔女教练、裁判
这位85后中国女孩,用10年时间实现了年少时的愿望:亲眼看看珠峰女神。特别的是,她用了绝大多数人都没想过的方式让梦想成真,还顺便成为了“中国翼装飞行喜马拉雅第一人”。
她的故事,在一部分人眼中是不务正业,甚至是离经叛道;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十分酷炫,相当牛。然而,这些争议与崇拜,都不是于音做这些事儿的理由与初衷。
其实,她的出发点跟所有户外人都一样:让生活有光芒。
忐忑的40分钟
北京时间9月24日晚10点20分,于音从8534米(28000英尺)的高空,以HALO翼装(即高空跳低空拉伞)形式刷新了中国人翼装飞行的高度纪录。
实际上,这次挑战因天气与突发状况延迟了两天,更重要的是即便她不跳,也已是“世界华裔跳伞第一人”,为何要坚持做这件事儿?
大约6分钟,于音在美国加州北部的戴维斯跳伞基地纵身一跃,从海拔8534米速降至1524米,顺利打开翼装上的降落伞,随后减速,平稳落地。几秒后,她摘下面罩,抑制不住地喊出了“YES!”
时间倒退50分钟,盘旋在近万米高空的飞机里,于音遭遇了措手不及的状况:
“在进入飞机以后,发现供氧设施出现了故障。
大概经过近40分钟的整修,才排除危险。当时,在飞机里真的吓出了汗。”
于音的反应一点也不夸张。这次她采取的HALO翼装飞行,是华人的第一次尝试,期间需佩戴重达十几斤的氧气装置,乘飞机上升至大约30000英尺(9144米)起跳,在距离地面约4500~5000英尺(1371~1524米)的地方开伞。
如若供氧出现问题,会因缺氧失去意识,在短时间内出现脑死亡。
除了严苛的装备要求,HALO翼装飞行的挑战高度远超人类承受极限,亲身感受类比8000米以上的攀登。尽管是有氧,但对于音来说,并不意味着难度降低:
“几乎所有负重都绑在我的左腿上,机舱门又是在左边,离机后很容易在无空气动力的情况下失去平衡开始疯狂旋转。再有,更多的仪器和负重会导致开伞不稳。”
对于任意一种形式的翼装飞行来说,离机下跳后的不自主自旋与是否稳定开伞,是两个需要完美的步骤,也是造成此项户外运动约30%超高死亡率的核心原因。例如美国户外大师迪恩·波特(Dean Potter)就是因为在一次定点跳伞后,没能及时打开伞具,匆匆结束了生命。
除了因携带额外的氧气装备带来的安全隐患,HALO翼装飞行因高海拔需在-50℃下完成一系列动作,超低的温度也会造成手部神经末梢冻僵无反应,导致无法开伞。
幸好,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200次+的训练
只是,为了这次完美落地,她花了大半年攒足了功夫。
花大半年准备一次挑战,可能有些人并不能理解,但对于翼装飞行这个项目来说十分必要。翼装飞行的过程分两个阶段:大部分时间需借助翼装飞行服做平衡滑翔;最后时(1500米左右)利用降落伞缓冲落地,对参与者技术和控制力要求极高。
其实,早在今年5月,于音也曾到过30000英尺的高空,只是那次是跳伞(创造华人跳伞最高纪录),却让她感受到了自旋带来的恐惧:
“吸氧排氮飞机爬升的两个小时真的让我痛不欲生:头越来越涨,内脏被充得很大,视线开始变窄,耳鸣。
“后来气温变低,我很冷,脚尖手指尖冷得发麻,嘴巴很干很想喝水,很难受。”
“那时候真的想放弃。说实话,当时也有点怕。”
后来离开了机舱,果不其然开始自旋,还好速度不快,掉落3000英尺左右。
幸好最后渐渐停止了,一切正常了。
开伞后,她觉得“世界还在眼前就是对自己最大的馈赠”。即便有了30000英尺的成功跳伞做铺垫,于音对这次的翼装飞行也相当谨慎:
“之前的挑战,即使失败,也就是一次未完成的跳伞而已;但这次挑战,如果失败,面临的就是一场车毁人亡的灾难。”
因此,大半年的时间里,于音展开了十分复杂且多样的训练项目,涉及跳伞、翼装新款、风洞训练、力量以及耐力训练等等。
期间,她曾一周连续跳伞28次,最后手酸得都拉不开伞;也曾为了最大限度规避离机后的自旋,在今年夏天的一个月内重复了200次+翼装专项训练。
在离机下跳的一瞬间,她心里重复想着八个字:
“完美离机,不要自旋。”
结局很完美:轻度自旋,很快调整,从容不迫。
出发前立遗嘱
28000英尺的成功,让一个月后的喜马拉雅之行有了底。
11月3日早上9时20分,穿着一件红黑色翼装服的于音,从喜马拉雅海拔接近8000米的地方一跃而下,在空中蜿蜒画出一连串优美的弧线后,安稳落地。
从开舱到落地,时间不足一分钟,但期间等待的心情、目之所及的景致,胜过了此前的任何一次飞行:
“当飞机缓缓起飞,我抬头望向窗外,刚开始是直升机带来的尘雾,然后渐渐的看到了不同层次的绿色,有树、有山、还有更高的山。
“再渐渐地,我看到了白色的有深灰色勾边的雪山,一座又一座;再然后我看到了山尖,看到了珠峰!
“当我顺着窗户望向珠峰顶的时候,珠峰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旗云,似乎是一位女神在等待我的到来。”
于音将此次飞行定义为迄今“最难也是最棒的一次”。有多棒不难想象,过程之艰辛却很少有人能够挨过。
就像所有人知道的,跳翼装是一件很嗨的事儿,但这种兴奋劲儿远远无法支撑长达数月的规整训练,及其带来的伤病:
·涵盖力量、风洞、耐心等大量枯燥练习;
·接近250次的跳伞(预定为200次);
·每天6点准时起床,严格控制饮食;
·左手手骨断裂、右手食指骨折、右手手腕劳损,严重的时候抓东西都没有感觉,也没办法握住任何东西。
撇开身体折磨,于音还需要面对资金压力,“提前9个月就开始筹钱,训练中途还要各地出差接洽赞助商”,无奈没有收获满意的结果。
训练中的艰辛,总会被时间消磨,但对未知的恐惧却不可避免,这些对于“不怕死亡,随时准备着”的于音来说也一样。所以,在前往喜马拉雅前,她立下了遗嘱:
“在我的葬礼上,一定要有波本威士忌。
每个人都要喝好。别哭,有什么好哭的。”
这样的破釜沉舟,最终催生了一项由中国人完成的新纪录,也算于音对过往大半年的一个圆满交代。
生活需要爆点
经由“翼装飞行喜马拉雅”的信息,于音以及她的跳伞学校进入了更多人的视野。但若将时间退回7年前,她还走着一条普通人眼中的精英路线,并不是现在这个“疯狂”的于音:
“有高薪、工作规律、受到器重,甚至升职加薪了。
“所有的一切也完全都在掌控中,所以生活变得越来越平淡,没有波澜。”
这样趋同的生活,让于音变得焦躁,不平静,希望生活能有一个爆点。不过,第一个惊爆点并不是翼装。
2008年,初到美国的于音接触到了跳伞,那种刺激的体验瞬间打开了人生的另一扇大门。
随后她固执地学习着与跳伞有关的所有知识,几乎完成了所有的能操作项目,并取得了一些成绩。
在迷恋跳伞的七八年间,于音曾接触过翼装飞行,但却一点儿不感冒:
“大概飞了十几二十次,觉得跟开车一样,很没意思。
“不像跳伞,可以做很多动作,花样很多。”
往后两年,于音一方面再没对翼装提起任何兴趣,另一方面对跳伞的热情却在逐步消减。那个时候的她常常在想:“跳伞是不是还在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是不是又进入了另一个新的死循环?”
正在踌躇不决时,一次偶然的机会,于音与翼装又相遇了,并瞬间GET到了这项运动的魅力:
“我看到翼装运动员通过对身体的稍微调整,就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我渴望去重新认识与感受这项最接近鸟一样飞翔的运动。”
回想起这段经历,于音觉得翼装就像是一个“雪中送炭的事儿”,突然飞入了自己的生活,“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又可以战无不胜了。”
归根结底,于音的内心还有远方。所以每当感到生活停滞不前时,她就会想要冲破藩篱。而大多数人心里塞满的,都是对现实的困惑:
“找什么样的工作才体面?究竟做什么才有个性?或者,想活得有格调,得赚多少钱?”
或许那些诸如于音一样“不同的人”,他们从不提问,只是心里装着远方,才最终让生活有了光芒。
对话于音
翼装,对于于音来说,是一剂极棒的生活调味剂,同时也让她体会到了以往不曾深入思考的责任与未来规划。只是回归到这项运动,还是存在颇多争议。那么,在于音的眼中,翼装飞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outdoor:飞翼装是一种什么体验?
于音:翼装不像想得那么简单或那么难,不过它绝对像你想象的一样自由、畅快、无与伦比。
outdoor:翼装就是玩命?
于音:飞翼装其实跟随地吐痰、不系安全带导致的危害是一个级别,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像程度不同。如果你开车不系安全带,会危及生命,同样随地吐痰也会将看不见的污染扩散到空气中,带来隐患。所有这些行为,只是看起来级别不一样,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说这项运动玩命,只是因为不了解。世界级的翼装飞行运动员,都是思维极缜密的规划者,每次出发前他们所做的功课,不亚于一次华尔街上的金融项目。
outdoor:在你眼中,什么才是优秀?
于音:优秀就是不被人物以类聚,在道德的标杆线以上,用自己认可的活法,随心随意活下去,就是最好的。
所以,我并不觉得跳了20000次伞的于音,会比2000次的于音更优秀,也不会觉得教了800个学生的于音,比教了80000个的于音更优秀。
outdoor:接觸翼装后,你对责任有新的看法吗?
于音:当确定做这件事,有了团队之后,突然明白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并开始学会考虑到别人的梦想、团队对我的期望。
在整个过程中,也让我看到了人性中的闪光点。比如团队中一位名叫JS的队员,整个夏天我跳了200多次翼装,100多次跳伞,她就一直在叠伞,最后叠到手都破了。
outdoor:下一个阶段,你最想做什么?
于音:未来最想做的事儿是飞南北极,但翼装也不会是一辈子做下去的事儿。
2~3年内,我想做一个摇滚乐手,重新写歌,重新把架子鼓捡回来。10年以后的生活我不知道,但能确定肯定与现在从事着完全不一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