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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挂生涯

2017-12-12江小生

北京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总部北京

江小生

借调或挂职人员忙得身心俱疲,难免怀念基层相对轻松得多的时光,然而,忙碌易打发,闲暇最难熬。借调或挂职人员毕竟是少数,双休一到,家在北京的同事回家欢度周末和享受天伦之乐了,办公室、宿舍都空荡荡的,我们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空得仿佛要飘起来。

在北京庞大的流动人口中,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以借调或挂职的身份,供职于国家部委、央企总部、中字头行业协会或地方驻京机构,他们非正式工作人员,却往往承担着艰巨繁重的工作任务,是这些机构正常运转不可或缺的一个个齿轮。我就是借调、挂职大军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过去近十年,我多次被本系统总部抽调帮助工作,经历的酸甜苦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2008、2009、2015、2016年,我先后四度进京,受命参加中国铀矿冶创建50周年庆典筹备,“一号央企”中核集团科学发展观学习教育活动、“三严三实”专题教育,中国硬岩铀矿山调整改革工作。工作环境与工作内容对我来说,似乎有点高大上,与国家发改委、财政部等部委为邻,也曾与当时集团老总、一名中央委员为伴,给李克强总理写过情况报告,向中组部递交过经验材料,在国资委、国防科工局、国家能源局出出进进,陪同领导和记者采访原核工业部副部长苏华,在机密秘密文件中来回穿梭,进有身份识别,出有武警把门,一不小心,还迎面碰上来集团总部访问的尼日尔总理。

表面光鲜的背后,是满负荷超负荷的紧张、忙碌。中核集团总部由国家部委转制而来,事务繁杂,工作要求高,压力山大,正点下班的人少。一天之内很多人经常手头同时有几项工作在排队等候处理,每项工作都马虎不得,须以扎实工作和基础数据作支撑,具备可操作性。别说外省来的“临时工”,即便总部正儿八经的处长,也成天窝在格子间里吭哧吭哧干活,离指点江山远着呢。论出身,不少人非研即博,不是名校学霸,就是当年祖国一方土地高考状元。我深知自己碗里有几两干饭,搬书、复印之类的粗活杂活抢着干,不计琐碎,不吝力气,更不敢以处长和原单位笑傲江湖的“笔杆子”自居,自觉加班加点,严管自我。起草活动方案尽可能周全,陪领导出去调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征集回忆文章和照片,追求点面结合具有代表性;统计全系统发放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人员力求不漏一人不错一个;撰写领导讲话和会议纪要严谨细致尽力站高看远;制作纪念册既节约成本还要经得起历史和实践检验;编制硬岩铀矿山调整改革宣传材料,既要符合国家政策又要对接群众胃口。成天忙得不亦乐乎,晚上和双休也常常搭了进去,写材料熬到凌晨三点不是一次两次。我深深感到,央企总部绝对不是幸福指数偏高的舒适区。

借调和挂职期间,我住过招待所、公寓、半地下室。四五十岁的人了,还与别人挤住一间,我早已不大自然,也影响别人休息。结婚后我就没与他人共处一室。平时出差,我宁愿自己掏点钱,也要有一个独立空间。我还打呼噜。妻子没有我的呼噜可能不习惯,别人不同啊。一同事深受其害,有过彻夜难眠的记录,幽我一默说,江部长,一般打呼噜的都是胖子,你这么瘦小,演个越南人都不用化妆,你有什么资格打大江东去气势磅礴的呼噜呢?寄居集团公寓期间,我结识了中国工程院院士李冠兴,他也住那儿,与我之别,无非他住单间,我两人一间。他平易、幽默、豁达、乐观,给我印象颇深。他说,中国最民主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政治局常委会,一个是两院(中科院、工程院),都是一人一票。最令人难忘的,还是住半地下室的日子。刚住进去心有不悦。想我衡阳两处住房,一处144平米,一处100平米,住得多舒服啊!与半地下室比确有天壤之别!后来一想,我的邻居就在国资委挂职,人家能住,我就住不得?于是心理平衡了。所谓半地下室,就是房子窗户与室外地面齐平,窗户以下部分隐于地下。半地下室所在的这幢建筑,大白天都昏暗得很,必须开灯。在房子中间,手机没有信号,须凑近两边窗户,手机才能正常使用。一天晚上,妻子为小孩一件急事,给我打了不下10个电话,恰好我躺在床上看书,无法接收。次日妻子打来电话,问我“浪”到哪儿去了,电话打了无数个也不接。妻子算不得河东狮吼的孙二娘,她用一个“浪”字,已是很罕见很严厉的词了,害我费了半天口舌解疑释惑。自有手机以来,尤其是担任企业中层干部以后,我一直是24小时全天候随叫随接,猛然失联,让她深感意外。一天下午,北京暴雨,我下班往回走,刚近宿舍门口,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从地面通向地下的水泥阶梯上,满是湿漉漉的树叶、泥浆和塑料袋。打开门一看,半地下室里水漫金山,电烧水壶电源线和插座底盘都泡在水中,饭桌腿衣柜脚没入水中,面盆拖鞋等浮在水面上,一片狼藉。我脱掉皮鞋,光脚探入房内,费了好半天工夫,才设法将水全部导入厨房地漏。

借调或挂职人员忙得身心俱疲,難免怀念基层相对轻松得多的时光,然而,忙碌易打发,闲暇最难熬。借调或挂职人员毕竟是少数,双休一到,家在北京的同事回家欢度周末和享受天伦之乐了,办公室、宿舍都空荡荡的,我们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空得仿佛要飘起来。莫非北漂一词就这么来的?虽说北京乃千年古都,但能引我一游之地已然不多。南锣鼓巷去了几回,后海酒吧一条街溜过几圈,现场体验了习大大光顾的庆丰包子铺并留下几张照片,透过木门缝隙窥视了当时正在维修的李大钊纪念馆。窝在宿舍太无趣,便邀约借调或挂职二三好友,忍痛割舍可刷卡消费不用付现的食堂饭菜,外出喝点小酒吃点小菜。潇洒完便会滋生北京物贵、居大不易之叹,毕竟兜里银子有限,故而打牙祭只能偶一为之。2016年挂职北京期间,我利用双休日光顾和平里早市,买些菜蔬肉类自己加工,既饱口福又省开销。为释放压力,我有时在柳荫公园、青年湖公园僻静处尝试踢正步,或者模仿朝鲜军人的跳跃步。

我还用读书来寻找慰藉。历史上,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欧阳修都漂过,当代人大导演张艺谋也漂过。孔子周游列国十四载,从55岁漂至68岁,不知其妻作何感想。我妻子对我频繁借调或挂职多少心存不满,曾下达“威胁”我的“最后通牒”:再把我一个人丢在沽源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回衡阳了。她是非党员,我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来搪塞。

回家探亲系借调或挂职人员所盼,亦为畏途。我们回家往往没法提前买票,直至节假日来临,方能敲定出发时间,此时火车票早已售完,只能寄望他人退票以便“捡漏”,着急忙慌下载360抢票器抢票。机票太贵,不是我等低级别借调或挂职人员所能承受。回家只能一再节制,次数一多,人受得了,钱受不了。2016年12月中旬的一个周六,北京笼罩在雾霾之中。凌晨五点,我在租住的房子二楼到一楼的阶梯间,一脚踏空,左脚崴了,忍痛捡起散落地上的行李,赶往和平里北街地铁站,到达北京站,刚好赶上7时12分开往张家口的列车。大概回家心切吧,我一路一瘸一拐,居然成功抵达我所在的沽源铀业公司,事后我都佩服自己的毅力。三个月后,我那虽未动骨但伤了筋的左脚才完全康复。

在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北京,我的借调和挂职生涯诚然微不足道,却让我终生难忘。

责任编辑 张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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