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阴里听张火丁,像是忽然明白了母亲
2017-12-11王汉英
王汉英
喜欢京戏,是近些年的事。开始喜欢听梅派的《贵妃醉酒》,又接触到了程派。程派听得最多的,当是程砚秋先生的《锁麟囊》。春秋亭是《锁麟囊》中的一折。我喜欢春秋二字,凉凉的,有风吹浮世、沧海桑田之感。现在听的版本,是张火丁唱的。
追溯对于戏剧的喜爱,应源于母亲。自小家里就有显得跟时代格格不入的唱片机,老唱片多数是戏曲类。闲暇时,总能听到咿咿呀呀的西皮流水、胡琴之声。母亲是个戏迷。年轻时,特别爱唱歌,唱的是什么,不记得了。只記得,她习惯性地在缝棉被时,扬着针线,哼些小调,嗓音轻柔,非常动听,仿佛和窗外的微风一样温煦。我常常被母亲这极为罕见的柔情蜜意震慑到。棉被,在母亲的温情中,把花团锦簇的被面缝好,牡丹和长着长羽毛的凤凰在被子上鲜艳着。现在回忆起来,也像是一幅画。我的母亲,一辈子最难最苦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扛,几乎忽略掉自己的喜好。她不似乡间素白的棉花,棉花的温软她不具备;她似那结着红果子的泡桐,有风霜的痕迹。
现在回想起她是戏迷这件事,都有点不可思议。即便是现在,我听家乡戏以外的剧种,都显得很小众,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母亲听戏的缘由来自哪里。她从未说过,但是我知道,在她那鲜少的歌唱声中,她对于生活有着极为用力的爱。
隔着岁月,再来听母亲爱听的青衣戏,似乎有点懂了。其实,程派,像什么呢?像茶,是需要品的,初尝并不觉得入味。听程派,本就是听时光打磨后的声音。有苍色,耐听。程派的青衣,端然,安静,粗衣布裙,但风骨葳蕤,且又暗合着戏曲独特的语言和身段属性,耐看。
我听《锁麟囊》时,想到有好多人,有的如孟小冬,命途多舛后仍像一根古木一样活得让人敬重;有的如胡姓演员,一场车祸几近毁容,但浴火重生,盛名之下让人看到的不是光环,而是历练后的成熟、豁达与知性。生命到了某些时候,是要学着往回收的,回归到内心的清简。
那天,看友人更新了签名,“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多半是动物性,只有老了,才从灵魂里生长出植物的根须。有了植物性,大地从容,生命也从容了”,这句是一位有残疾的诗人的话。这位诗人难道不是人生的大青衣吗?她用诗歌书写着不可复制的薛湘灵。所以,我说这出戏,既平凡又不凡。平凡的是,浮世之命运变幻,每个人都有体验;不凡的是,繁华过后,还能淡泊从容。动中之静方为真静,苦中之乐方为真乐。
如今,一个人在光阴里听戏,像是忽然明白了母亲。离开故乡很多年,那些记忆中深深的爱与愁,那些歌唱的往事,并不曾真的消失,都在我的行程里奔流。被抛在身后的故乡,会是什么样子了呢?是老唱片的寂寞清凉的笙箫鼓乐:母亲在厨房里,炒出米糖松脆的烟火之香;父亲喜欢写写大字;我躲在房间绑着枕巾做水袖;麻雀在小树上跳上跳下,啾啾啾啾。
(摘自微信公众号“枞阳杂志”)
荐 读
作者以听戏为线索,追溯自己对于戏剧热爱的缘由——源于母亲的影响,回忆了母亲听戏时的片段,这些尘封在光阴里却依然没有褪色的回忆,使得母亲的形象鲜活起来。在听戏与歌唱的细节里,蕴含着清苦生活中母亲对生活“极为用力的爱”,而“我”在多年后,理解了母亲,进而理解了生活,“动中之静方为真静,苦中之乐方为真乐”。
(特约教师 倪丽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