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说话

朱非

父亲，您离开我们已经11个年头了。清明时节，您的孩子们来到您和妈妈的墓前看望你们。

墓墙围篱的报春花枝条吐出了朵朵鹅黄色的小花，墓园内，绿丛中的鸢尾花绽放出片片淡蓝色的花瓣，犹如只只起舞的小蝶，引人浮想遐思……

亲爱的父亲，我看到您了，您身穿灰色人字呢长大衣，戴着米黄色浅边便帽，红色的羊毛围巾垂于胸前，清瘦而又精神矍铄的您在冬日的暖阳下闲庭信步……

岁月如烟，您的音容笑貌连同往事，一幕幕呈现在我眼前。

那是在困顿的20世纪60年代初，在教育局教研室工作的您常要加班到晚上9点多才回来。跨进家门，您就把一个装满了杂粮饭的铝制饭盒推到我们面前：“快吃！趁热！你们看，我已经吃得饱饱的了！”您拍着自己的腹部说。看着孩子们很快将盒饭风卷残云，您和妈妈的目光里盈溢着拳拳之爱，也有些许的无奈。很久以后，我们才从您的同事处得知，那是你们的加班晚餐，有严重胃病的您进家门前可是一粒饭都舍不得动呀！尽管回来得晚，您还常挤出时间给我们讲诗词歌赋、小说名著。您的讲述绘声绘色、精彩纷呈，以至于紧紧依偎在您身边的孩子们好似置身于故事发生的场景中，屏住呼吸，大气不出。

星期天，您常一展歌喉，有时您还带着我们一块儿唱，歌声让简陋的居室充满了家庭的温暖，充满了生气，充满了阳光。

在我们的记忆中，学养深厚、温文儒雅的您从未动手打过我们。通常做了错事是听您讲道理，您举例说理精辟透彻、深入浅出，让我们心悦诚服，以后不会再犯此类错误。

您对我们的教育指导是言传身教，循循善诱，以人格的魅力影响人、熏陶人，潜移默化，如细雨润无声。您常说：“阅读使人聪慧，知识给人力量。”记得一天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即见床头一本《逻辑入门》。刚开始还读不太懂，但慢慢地能理解了。再后来逐步读到了一些那个年代不易得到的书：《道德经》《论语》《复活》……这些书是您看似随意、实则很用心地放在我的床头桌上的，这都是人生成长过程中补充营养的精神食粮啊！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工作，您在两地书中仍谆谆嘱我：“孩子，要切记，认真学习，恭敬从事，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便是尽到了孝心。做人要修身慎独，以诚相待，与人为善；学习要勤勉，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做事则既要踏踏实实，又要乘奔御虚……”

2005年，您在儿孙们的陪伴下，来到三亚过春节。其时年近80的您正在与病魔顽强搏斗，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本就纤细的手指已瘦得骨节隆起，但您以超乎寻常的毅力堅持与大家一起出行谈笑。在“鹿回头”，您坚持不要挽扶，一步一个石阶登高，从山之巅远眺整个三亚湾。

从三亚回来几十天，您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亲爱的父亲，您和妈妈常对我们说：“天下最爱你们的是父母，你们最爱的是父母和儿女们。”是啊！这是凝结在骨髄中、流淌在血脉里的永恒之爱！父母对儿女的关爱用语言是难以穷尽的，而儿女对父母的回报则是永远不够的。

亲爱的父亲，我们想念您……

（选自2016年12月15日 《 人民日报·海外版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