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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更斯笔下的坏母亲形象

2017-12-11蕾切尔·科特

译林 2017年6期
关键词:鞋油母性慈善家

〔美国〕蕾切尔·科特

“亲爱的,”我说,“这真把我搞糊涂了。我想弄个明白,可是怎么也弄不明白。”

“弄明白什么?”艾达笑容可掬地问道。

“弄明白这一切,亲爱的,”我说,“杰利比太太为当地的土著谋求福利,竟费了这许多心血去搞一套计划,她的心肠当然很好——可是——啤啤和这个家!”

——《荒凉山庄》

在查尔斯·狄更斯的长篇巨著《荒凉山庄》(Bleak House)中,杰利比太太是个慈善家,热心于改善非洲伯里奥布拉格部落人的生活,但她的家里却是一团糟。

杰利比太太从事着所谓的“望远镜里的慈善事业”。她从不关心当地的社会改良,却为非洲土著民的教育与全面进步操心劳神。她为此投入了大量精力,不仅冷落了家人,家务活也懒得去做。

杰利比太太几乎忘记了年幼孩子们的存在(上文提到的啤啤就是一个)。孩子们时常身处险境,小说对此浓墨重彩,提醒我们杰利比太太是个极不称职的母亲。狄更斯写道:

孩子们里里外外地乱跑乱跳,在大腿上留下的许多伤痕简直成了闯祸的一览表了。啤啤丢失了有一个多钟头,这时才由警察从新门市场送回来。对于啤啤失踪以及他后来回家团聚,杰利比太太当时竟能声色不变,这使我们大大感到意外。

如果你读过狄更斯的小说,就会发现,像杰利比太太这样的女性角色绝非个例。在他的作品中,坏母亲的形象司空见惯。

《尼古拉斯·尼克贝》(Nicholas Nickleby)中,尼克贝太太,一般认为她是狄更斯母亲的写照,既无能又愚蠢,严峻的家庭境况让她的性格无所遁形。《大卫·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中,大衛·科波菲尔的母亲安静温和,不过儿子遭受丈夫身体虐待时,她却无能为力。《远大前程》(Great Expectations)中,匹普是个孤儿,在姐姐乔·葛吉瑞太太的恶语中伤下长大。当然还有恶名昭彰的郝薇香小姐,她离群索居,生活在老旧不堪的宅院里。她哀悼被抛弃的爱情,无休无止。为了报复天下的男人,她收养了艾丝黛拉,把倒霉的匹普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了养女试验的战利品。

源于童年创伤

在查尔斯·狄更斯的诸多小说中,坏母亲的形象时常可见。而这,与他对母亲伊丽莎白心怀怨恨有关。

伊丽莎白和丈夫约翰·狄更斯都不善于打理个人财产。1824年,他们最终债台高筑。约翰在马歇尔希债务监狱服刑,除狄更斯之外,全家人随他住进了监狱——如果一家之主在此关押,这是惯例。那时候狄更斯12岁,被送到沃伦黑鞋油作坊当学徒,以便补贴全家的微薄收入。

作坊的艰苦劳作对他伤害极大。大约一年后,父亲获释出狱,家里极端的经济困境似乎慢慢出现转机。此时,狄更斯希望放弃作坊里的工作,回到学校继续求学。事实上,他在沃伦鞋油作坊的雇佣期已满。不过伊丽莎白不愿意他就此停止,坚持要他继续工作。这一刻让狄更斯刻骨铭心,多次在他的小说中回响,他对此缄默多年。最终,他告诉密友约翰·福斯特,这是严重的母性背叛,给他带来了沉重打击:

父亲说我不应该再回黑鞋油作坊工作了,应该去上学。我写作时没有心存仇恨,也不愤怒:因为我知道正是这些苦难经历,才共同成就了现在的我。不过,母亲甘心让我回去工作,这件事我从未忘记,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能忘记。

在沃伦鞋油作坊做学徒的岁月,狄更斯始终记忆犹新,挥之不去,沉闷的劳动只是一方面原因,似乎父母对他漠不关心、不闻不问才是主因。他的幸福,青年人格——按照狄更斯的说法——与他的实际效用相比无足轻重。“我想不明白,我何以能在那样的年纪那么容易地被打发出来,”狄更斯在给福斯特的信中说,“没有谁真心地怜悯我——一个能力非凡的孩子,心怀渴望,身体柔弱,很快身心俱伤——这表明我也许还有潜力没发挥出来。”

后来,约翰·狄更斯感觉这样做有失道义,于是设法挽回自己的形象。最终,他决定让儿子回学校上学:学校是适合孩子们心智的安全港。

狄更斯的女性观

狄更斯在小说中明确提出了母性概念,认为母亲有与生俱来的慈爱倾向。对于缺少冲动,不愿抱紧孩子的女人,不同叙述者横眉怒目,深恶痛绝。杰利比太太之流的女人,违背了广为遵守的异性恋主流文化价值观,其情感表现与身体本能并不匹配。诚然,在狄更斯看来,她们有违人性。杰利比太太挑战了维多利亚时代普遍的思想倾向:母性情感与生俱来,全能的造物主所赐,会在女性的内心滋长绽放。在《荒凉山庄》中,小说的女主人公埃丝特·萨默森这样评价杰利比太太:“我忽然觉得,如果杰利比太太当初尽到她那贤妻良母的职责,而不去用望远镜在天涯海角追求别的职责的话,她就能对自己做出荒唐事这一点有所戒备了。”

多年来,不少文学评论家指出,狄更斯笔下的失职母亲形象,表达了他对伊丽莎白的积怨。然而,他批评杰利比太太变本加厉:她不仅是失败的母亲,还是执迷不悟、徒劳无益的慈善家。这两种失败相互交织,错综关联,清楚地表达了狄更斯更加深广的批评:英国女人应该竭力服务家庭,还要竭力报效祖国。狄更斯所谓的“望远镜里的慈善家”,缩小了她的视野,将她的同情心局限在远方,没有注意身边所需的慈善工作。

评论家布鲁斯·罗宾逊解释说:“杰利比太太的讽刺性在于……非洲成了消遣,成了无益的他处。不让儿女从家里的楼梯上跌落,保证他们有饭吃,这是文明人应该做的,而不是到尼日尔河左岸去建一家生产钢琴腿的工厂。”对现代读者而言,非洲作为“无益的他处”,或许在狄更斯的批评中最令人不安。陌生感和种族成了贬低的根基,盎格鲁-撒克逊的白人特征成了拯救的标准。

或许,在狄更斯看来,本质上讲,女性慈善与母性都是身体上的:需要接触或触碰时,身体不能犹豫不决;面对伦敦的黑暗残破角落,或者可能死亡的风险,身体不能畏葸不前。在杰利比太太恣意的内心深处,她是个利己主义者——因为丈夫备受压制,孩子们衣衫褴褛,他们的幸福安宁她漠不关心,还因为她不愿冒任何危险。

假如时代对女性更宽容,杰利比太太或许会选择不生育。不管怎样,她有权如此选择。不过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容不下寻求完全自主的女性。在相对宽松而非幽闭的环境中,杰利比太太能否过得更好,狄更斯不愿因此多费笔墨。她不过是一个令人生厌的母亲,只会按字面意思履行妇道,却毫无情感。因为对女慈善家而言,生育一群儿女也好,带头发起写信运动也好,参加重要会议也好,无论她多么乐善好施,如果没有把身体献给家庭,献给英格兰,那么她根本就不是慈善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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