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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社”源流考

2017-12-09周光明凌昱

出版科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新闻纸报馆新闻社

周光明+凌昱

[摘 要] 19世纪初中叶,中国诞生了第一批近代报刊,相继出现一系列的新名词用以指称其出版机构,而极少延用旧有的“报房”或“报坊”。在这些新名词中,主要有“报馆”和“报社”。考察发现,“报社”具有一定的日源性特征,同时在本土也用来统称“讲报社”和“阅报社”。从清末至民国时期,“报馆”与“报社”几乎并驾齐驱。但在1940年代,“报社”渐有取代之势,最终“报馆”在中国大陆丧失了其主流地位。

[关键词] 近代报刊 报馆 报社

[中图分类号] G23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7) 06-0121-04

[Abstract] The first batch of modern press burgeoned in the early 19th century in China, after which a series of new terms were successively applied to indicate the publishing institution, and the old terms ‘Baofang and ‘Baofang were rarely used. Typically there were ‘Baoguan and ‘Baoshe among these new terms. According to our research, ‘Baoshe had some original characteristics from Japan, meanwhile, ‘JiangBaoShe and ‘YueBaoShe are called by a joint name ‘Baoshe in China. From the end of Qing dynasty to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BaoGuan and ‘BaoShewere almost equal. However, in the 1940s, ‘BaoShe tended to displace the former. Eventually, BaoGuan failed to play a main role in mainland China.

[Key words] Modern press Baoguan Baoshe

“报社”为新闻出版行业的基本词汇,指称“编辑与出版报纸的机构”,英文对译为newspaper office。“报社”也是一个近代汉语新词,作为一个二字词,它出现于清末。近代第一份中文报刊诞生于1815年的马六甲,即使是从本土出版的《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1833年)算起,也是经过了大半个世纪,何以“报社”却姗姗来迟?在19世纪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存在着所谓的“同指异名”现象,即一个新生事物往往会拥有多个名称,报社这一机构也不例外,那么迟到的“报社”一词又具有什么正当性(或必要性)呢?一些同类词汇如“报馆”“新闻社”与“报社”之间,长期处于激烈的竞争环境中,何以“报社”最终能够胜出,从而定格于它的当代意义?“报社”一词貌似平凡,其实它很有故事。本文将“报社”放入中国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中,对其进行“历史化”的还原工作,尝试探讨其在近代世界中的意义、地位及其演变轨迹[1]。

1 “编辑与出版报刊的机构”早期称谓

中国明清之时,就已出版邸报和京报,存在着类似近代报社的机构,当时称“报房”“报坊”或“报局”[2]。1815年中国第一种近代报刊《察世俗每月统纪传》问世,它与《京报》的差别比看上去的要大得多,这也许可以部分解释为何最初的近代报馆不自称是“报房”或“报坊”。最初编发近代报刊多为来华传教士的副业,所需人手也不多。此后,相继成立了一些出版机构(类似今天的出版社),如墨海书馆(1843)、美华书馆(1860),兼有出版報刊之业务,也无需另设专门的机构。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近代的出版社是早于近代报社的。例如,《申报》在创立初始自称“本书馆”,1872年7月12日刊登的“代客印书”中写有“本书馆告白启”字样。直至1877年7月24日,在“论匿名揭帖责备本馆事”中才开始使用“本报馆”:“本报馆之设,也不过采录各处新闻。”所以,近代用以指称“编辑与出版报纸的机构”之名称相对出现得较晚。以下按时间顺序,列举几种。

新闻纸局。此名称最早见于《六合丛谈》(1857—1858),共有两个用例。其一例为:“那不勒国王待其民酷,藉墺地利之兵力,强为挟制,毋许庶民创为清议,得干国政。民间素设新闻纸局,今皆惧不敢发。”(1卷1号,《泰西近事纪要》)另一例为:“(西班牙国)民间想望新政,喜国相之得人,以许新闻纸局开设无禁也。是夕局中张灯庆贺,有司闻之颇不喜,即谕罢之。”(1卷13号,《泰西近事述略》)

新闻馆。1859年,太平天国洪仁玕在《资政新篇》中提出“设新闻馆”:“设新闻馆以收民心公议,及各省郡县物价低昂、事势常变。上览之,得以资治术;士览之,得以识变通;商农览之,得以通有无。昭法律,别善恶,励廉耻,表忠孝,皆借此以行其教也。”又如,1874年《万国公报》一则关于日本的报道:“大日本国事:广设新闻馆。”

新闻纸馆。最早见于1872年5月8日《申报》的“本馆自述”:“粤东旧有新闻纸馆之设,所以网罗轶事、采访奇闻”。在1874年《万国公报》中也有使用:“大日本国事:欲设新闻纸馆。”

报馆。首见于1874年2月13日《申报》一则《香港新设循环日报馆》的新闻:“望报馆多设,于博览周知之士大有裨益。”1876年李圭的《环游地球新录》中也有使用:“城内大报馆十余家,小者不知凡几。”[3]

新闻局。首见于1884年12月31日的《申报》:“及九点钟时,博文新闻局火起。同时数处起火,奔避不及,举国若狂。探得是日,朝兵与华兵合力把守南大门。”endprint

新闻社。首见于1887年2月8日的《申报》关于日本的报道:“执事人塔鲁弗爷乐氏于正月十九号,亲至朝日新闻社,言欲假大坂府知事建野太守官邸東首空地,搭盖草篷为演剧,于二月上旬开场。”

甲午之前,关于“编辑与出版报刊的机构”有多种称谓,使用也比较随意。例如,1892年《万国公报》曾刊载一篇题为《报局百年》的文章,其中有“英国戴米斯报馆,天下新闻纸局之至大者也。除礼拜日外,伦敦城一日发一报,名戴米斯,即时报意。今足百载,未尝更名。初定价三页尼一分,现仍其旧,创报局者为瓦勒得约翰。”“报馆”“新闻纸局”“报局”,同现于一文之中。

2 “报社”的两个源头

“报社”一词首见于1890年6月22日《申报》一则关于日本的报道:“泰西日报风行,几乎遍地皆是,而其原则由于我中国之《京报》。日本无人不识和字,是以日报社鳞次栉比,通国不下二百数十家。”此前,“报”与“社”尚未组合成为一个新词,尽管此处的“报社”是以三字词的形式出现的。

19世纪90年代初出现的“报社”一词,无论是“日报社”还是“新报社”,均明显带有日本语境。1895年6月23日《申报》发表《论日本勒停日报事》一文,谈及英国、法国、德国、美国与俄国的情况,均延用“报馆”一词,独于日本一国只用“报社”。不过,“日报社”在日本也属近代新词,明治初年才开始使用[4]。据此我们可以判断,“报社”为一日源借形词。不过迟至1898年《清议报》才出现二字词“报社”。在该报的一则新闻《俄法同盟疑案》中,称“两国报社争论此事”。此文作者为日人片冈鹤雄。1903年张謇在《癸卯东游日记》中记载:“(津田)其人今为玻璃制造场之总长。新闻社长村山,津田戚也。社长尚有上野理一,皆以报社致富矣。”此例进一步验证了“报社”一词的日源性特征。

“报社”的另一个源头在中国本土,它是“阅报社”“讲报社”的统称和略称。阅报社、讲报社的设置起步于维新变法时期,由民间社会首开其端,之后随着官方及各种社团组织的加入,在1905—1906年间达到高峰[5]。

北京最早的阅报社创立于1905年春季,最早的讲报社即“会友讲报处”,创办于同年5月。地方上也涌现出不少阅报社,例如1905年7月12日,《申报》对安庆的报道——“皖垣创设阅报社”。

阅报社,又称阅报所、阅报处;讲报社,又称讲报所、讲报处。两者其后的发展渐有合流之势。在彭翼仲主办的《京话日报》上,不论创办之初以“阅报社”为名还是以“讲报社”为名,在其后的运作过程中大多兼行阅报和讲报。《京话日报》常将阅报社和讲报社统称为“报社”[6]。 1906年2月9日《中华报》刊登《北京各阅报讲报社商拟茶话规则》中,也将“阅报社”“讲报社”统称为“报社”—— “所有各社认讲诸君,应于各报中择其宗旨纯正者,细心讲解。既为阅报社之同人,自当以身作则,始可为各社会之矜式。切不可言语骄人,损害报社名誉。”

由“日报社”“新报社”简化为具有日源性特征的“报社”,以及由“阅报社”“讲报社”简化为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报社”,反映了近现代汉语词汇演变的一些带有规律性的东西,即二字词具有较强的语言优势。最初“报馆”也并非一个二字词,从它的演变中也可看出由“日报馆”“新报馆”“月报馆”简化为“报馆”之轨迹;同样的情形,还有“报人”一词,例如1874年11月18日《申报》的一则广告称:“本埠由各送报人分卖,别埠亦属经理报人代卖,士商欲购者请即知会各报人。”由“送报人”“经理报人”简化为二字词“报人”。实践证明,二字词(双音节词)由于其内部强于外部的结合,更容易在文本语境中凸显,也更易为语言使用者接受并重复使用[7]。

3 早期新闻学著作中的“报馆”“报社”与“新闻社”

1917年至1927年,是中国近代新闻学创立期。我们选取其中的几部新闻学著作,看看“报馆”“报社”与“新闻社”在新闻专业人士中的使用情况。

1917年姚公鹤的《上海报纸小史》,为国人自著的第一部新闻史著作。姚著同时使用“报社”与“报馆”,两者分别为20次与34次,作者使用偏好不算很明显,但“新闻社”却未见使用。

1919年,在徐宝璜的《新闻学》中,“报馆”为6次,“报社”仅1次,而“新闻社”则高达78次。尽管他说:“新闻社者,一制造厂也。国人亦称之曰报馆,或曰报社。”但他的偏好却十分明显。

1922年,在任白涛的《应用新闻学》中,“报社”的使用次数(55次)首次超过“新闻社”(50次),但“报馆”却未见使用。“报社”与“新闻社”并行不悖,例如“报社之主务在编辑,故为报社业务机能之原动力者,编辑部也。编辑部之在新闻社,犹如吾人之神经系”。

1923年,在邵飘萍的《实际应用新闻学》中,“报社”的使用次数(24次)略高于“新闻社”(21次),“报馆”居末位(12次)。但在1924年邵氏的《新闻学总论》中,“报馆”“报社”“新闻社”分别为1次、2次、83次,“新闻社”一词遥遥领先。

1927年,在戈公振的《中国报学史》中,“报馆”高达99次,而“报社”只有7次,新闻社仅1次。此外,《中国报学史》中还延用了“报房”(4次)以及“新闻馆”(2次)。

通过对早期新闻学著作使用情况的统计,我们可以看到:

其一,“新闻纸局”“新闻纸馆”已不见使用了。“新闻局”在清末民初又指称政府新闻发布机构,例如1911年5月28日《申报》中“俄国外务部新闻局长声称”,以及1914年4月11日《申报》的“新闻局之附设国务院”。“新闻局”因已具有官方机构的新义,它用以指称“编辑与出版报刊的机构”之旧义也就废置不用了。

其二,早期新闻界人士各有不同的使用偏好,但他们基本上认同“报社”“报馆”与“新闻社”三词可以互换。“新闻社”曾一度表现强势,除受1920年前后的新闻本位主义思潮影响外,也不排除受到了日本新闻学著作的影响[8]。endprint

其三,“新闻社”一词活跃至1940年代末,但它自民初伊始,又兼具“通信社”“通讯社”之义。例如,1913年12月29日《申报》的“今后凡路透电社由日本发出之各电,而在世界各报登载者,将由日本国家新闻社操纵其事”。其后,它的含义越来越窄化。查1946年《申报》的使用情况,“法国新闻社”在当年“新闻社”的用例中高居榜首。

4 1930年至1949年间“报馆”与“报社”的使用情况

《申报》于1872年4月30日在上海创刊,1949年5月27日停刊,是近代中国发行时间最久、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报纸。因此,《申报》中的用词情况在一定程度能够反映中国近代社会的用词习惯。我们选取1930年至1949年这二十年作为时间区间,在“中国近代报刊库大报编·申报”数据库中分别以“报馆”“报社”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得出相关的使用数据,如表1。

从表1可以看出,在1930年,《申报》中“报馆”一词的使用次数远超过“报社”。随后,“报馆”一词的使用次数逐渐减少,并在1938年降至低谷。而“报社”则呈现缓慢上升的趋势;两者增减交叉点出现在1943年,“报社”的使用次数(610次)首次超过“报馆”(455次),并于1944年、1945年中继续保持领先的态势。

新中国成立后,“报社”渐渐取代了“报馆”,最终“报馆”在中国大陆退出历史舞台,这一变化可能涉及多方面的原因,也许还有些相当微妙的因素作用于其中,但政治因素的介入肯定是少不了的。我们再以《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为样本,可以看到政治人物用语的变化轨迹。1940年,毛泽东在《纪念〈新中华报〉创刊一周年》中,肯定了“报馆诸同志的直接劳动”,此处的“报馆”属于延用(中性)。1943年,毛泽东在《运用舆论反击国民党进攻》中,要求将新华社通电“密印分发各报馆”,此处的“报馆”指国统区的新闻界。而在中共直辖区域,在新闻界的整风运动中,“报馆同人”受到批判,随着报馆独立性的不断减弱或丧失,“报馆”一词已不可避免地带上负面色彩[9]。 1957年,毛泽东在《同新闻出版界代表的谈话》中,对登不登群众来信,他认为报馆方面可以和政府有关部门“商量一下”,此处他的谈话对象主要是指民主党派。1958年1月,在《省报问题是一个极重要问题》和《组织大家写评论》中,他两次使用“报社”,但未用“报馆”,此后也未曾见使用过。我们猜测,1957年的反右运动是一个关键节点。

5 结 语

“报社”一词近代含义要比其当代含义宽泛一些,除统称“讲报社”“阅报社”外,还包含“杂志社”与“期刊社”。在后一种含义上,可以等同“报刊社”。查晚清民国报刊数据库可知,“杂志社”首见于1905年《醒狮》的第2期,“出版社”首见于1912年2月22日的《申报》,“期刊社”首见于1926年10月20日的《申报》,“报刊社”首见于1935年12月16日的《申报》。“杂志社”“期刊社”以及“报刊社”的相继出现,使得“报社”逐渐窄化并接近今天的含义。

“报社”作为一个近代新词,它本土源头的发现,令人多少有点意外。通常,人们往往会注意近代新词的舶来性质,而实际上从“报社”一词出现的具体情况来看,中国本土仍具有较强的造词能力,尽管作为“讲报社”“阅报社”统称的这一义项如今已经消失。

1870年代新闻传播新词增长明显,这与1870年代新闻业的较快发展有直接关系,特别是其中出现的一系列二字词,如“报纸”(1873)、“报馆”(1874)、 “报人”(1874)等,形成了以“报”为前缀的二字词用词习惯,这对稍后出现的“报社”一词的使用与流行应该有着直接的影响。

在“报馆”与“报社”的长期竞争中,“社”与日源外来词“日报社”“新闻社”有一定的血缘关系,从而使它比“馆”更显新潮。而“社”古典含义中原本指称的行业,比起“馆”所通常指代的私人性、独立性的机构,可能更多一些公共性特征。

新事物的词物指代关系的演变往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间涉及诸多复杂而微妙的因素。最终,某个词汇幸运地取得了主流地位,而其他的词汇或沦为地域性称谓,或仅在负面语境中零星地使用,或完全消失于历史的尘埃。

注 释

[1]潘光哲. 从“新名词”到“关键词”:研究中国近代思想史的一个视角[J]. 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18(1):36-39

[2]《六部成语注解》(乾隆七年,1742年)有“至报局之设,虽系禀知官府,然其主人实同开铺牟利无别。其设立之始,从本朝定国之初,因明朝之制而稍为改变者”。近代首见于1874年9月18日《申报》一则《官宪实未准新报改例》的新闻:“盖前见华官初开一报局,而后即藉辞授诸西人,以冀隐讳免累,则诚觉殊非事体。以当时似信有其事,故不便明说,今既知不明先前汇报之告白,故赶速记录以解群疑”。

[3]黄河清编著;姚德怀审定.近现代辞源[M].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2010:31

[4]佐佐木隆.メティアと榷力[M].东京:中央公论新社,1999:45

[5]蔣梦婷. 近代中国阅报社发展概述[J]. 文学教育(下),2016(6):40-42

[6]彭望苏.北京报界先声:20世纪之初的彭翼仲与京话日报[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23

[7]丛进. 现代汉语构词计量研究[D].杭州:浙江大学,2016:155

[8]周光明,张凤熙. 邵飘萍新闻学著述所受日本影响的文献考察[J]. 新闻春秋,2017(2):67-74

[9]参见:党与党报[N].解放日报,1942-09-22;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N].解放日报,1943-09-01;本报创刊一千期[N].解放日报,1944-02-16

(收稿日期:2017-05-10)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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