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哥德堡变奏曲》
2017-12-09葛灏
葛灏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无疑是古典音乐里的一部恢宏巨作。
《哥德堡变奏曲》(BWV988)是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晚期的一部键盘作品,1741年出版。这部变奏曲是为两层大键琴而作,巴赫在各段变奏里都指定了键盘的种类。变奏曲的形式,是以一个主题,引导出对比命题和对应(反对)命题,然后再探求演释与对比的各种可能性。巴赫的这部作品,以他1725年为安娜·玛格达琳娜而作的小曲集中的一首萨拉班德舞曲作为主题,发展成三十段变奏。每三个变奏为一组,每一组的最后一曲为卡农曲(从一度至九度卡农),例如:第一组为变奏一、变奏二、变奏三,变奏三为卡农;第二组为变奏四、变奏五、变奏六,变奏六为卡农。以此类推。
记得第一次听见《哥德堡变奏曲》时,我刚从普通高中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这也就意味着,我从业余音乐爱好者转为了专业的音乐学习者。在高中学习时,我经常觉得巴赫的作品艰涩难懂,并不是十分愿意去接触。但是一听到《哥德堡变奏曲》,我顿时对巴赫的印象有了改变,一个浪漫的巴赫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由于当时觉得自己的演奏水平有限,并没有能够把想要表达的内容全部表达出来,于是在今年,我再一次鼓起勇气去完成这部伟大的作品。经过时间的历练,我对巴赫和他的《哥德堡变奏曲》也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思考。
由这部作品引出的一个思考点是对“浪漫”的理解。
通常我们说的浪漫派是指十八至十九世紀产生的一种以抒发个人情感为主的表达方式。但是从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中的几个段落来看,“浪漫”并不是浪漫主义时期的专利。比如在《哥德堡变奏曲》的主题咏叹调、变奏七、变奏十三、变奏十五、变奏二十一、变奏二十五等段落中,更多地展示了一种较为舒缓而浪漫的意境。因此,我认为,在音乐的整个发展史中,浪漫应该是贯穿始终的,因为浪漫并不只是一种表达方式的代表,而是一种“突破传统、不断创新的精神”的代表。如果没有巴赫的浪漫,我们就不会有《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哥德堡变奏曲》《赋格的艺术》等确立音乐发展方向的作品。如果没有海顿的浪漫,我们也许就会失去交响乐曲式的基础理论来源;如果没有莫扎特的浪漫,我们的音乐将永远为宗教和贵族服务;如果没有贝多芬的浪漫,我们也许就不会有如此巨大的音乐财富。
在演奏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时,钢琴演奏家不一定非要十分理性地从曲式、和声等纯理论的专业角度去加以分析和演奏。很多伟大的音乐家凭借自己心中的浪漫精神推动和发展着我们的音乐历史,所以我个人认为,演奏《哥德堡变奏曲》时,采用适当放弃理论的严谨性,结合自身浪漫的精神元素,或许效果更佳。巴赫的音乐演释不应该全部构筑在冰冷的音乐理论中,而应该彰显出更多的人文情怀。
《哥德堡变奏曲》的概况和出处
很多的文章都收录过这样一个故事,那就是《哥德堡变奏曲》是题献给凯瑟林克伯爵——萨克森选帝侯时代的俄国使节的。当时,伯爵经常随身带着巴赫的学生哥德堡,让他为自己在饱受失眠之苦时演奏音乐,缓解失眠的症状。在一次巴赫访问伯爵和他的学生时,伯爵提出了邀请巴赫和哥德堡一起为他谱写一首变奏曲。变奏曲完成后,伯爵非常喜欢这部作品,并称其为“我的变奏曲”。
这个故事是否属实不得而知,因为有更加确凿的证据表明,这部作品原来并不叫《哥德堡变奏曲》。根据青年钢琴家孙刚先生的研究,1974年著名学者阿兰则发现这部作品的手稿,标题为《一首咏叹调和不同变奏》。在首印的扉页上是这样说明的:键盘练习,为双排键羽管键琴而作,包括一首咏叹调和不同变奏。这些乐曲是为音乐爱好者而创作,以使他们的灵魂得到洗礼。”
个人认为孙刚先生的研究和我亲自演奏后的感受更加贴近。
因为从实际演奏上来看,这部作品中的很多段落具有极高的技术含量和要求。
一则,有对手指跑动要求很高的变奏段落,比如变奏五、变奏八、变奏十四、变奏十七、变奏二十、变奏二十六等等,它们既要求有一定的速度,又要求音质的饱满和清晰。
二则,在某些速度较慢的变奏段落中,对多声部的平衡和协调提出了较高的要求。比如变奏九、变奏十、变奏十二、变奏十三、变奏十五、变奏二十二、变奏二十五和变奏三十。虽然这些段落对速度没有那么快的要求,但对多声部的表达却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再则,结合巴赫后期创作的作品,《哥德堡变奏曲》具有一定的创作示范和教学意义,巴赫后期创作的《赋格的艺术》等都具有此等意义。
因此,我们大致可以认为,《哥德堡变奏曲》这部作品很可能并非是针对业余的音乐爱好者的,而是给具有一定演奏能力和作曲能力的人进行学习和练习的,因为对于普通的音乐爱好者来说,可能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演奏这部作品。
《哥德堡变奏曲》的表演速度
《哥德堡变奏曲》创作于1741年,距今已经有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了。根据记载,这部作品长期不受人们重视。直到二十世纪前半叶,女大键琴家旺达·兰多芙斯卡(Wanda Landowska)的公开演奏及录音面世之后,1955年加拿大钢琴家格伦·古尔德又将其选作自己的第一张录音作品,人们才开始逐渐关注它。由于中间的断层太过久远,当时巴赫对演奏这部作品的要求我们也就无从知晓了,这给音乐家们研究这部巨作提出了极大的挑战。从演奏的角度来看,这部作品给了演奏者很大的自由和空间。以格伦·古尔德1981年的录音为例,文前所述的几个需要体现技术的段落,他的处理速度都是相当迅速的。不过,就个人的演奏体验来看,我觉得适当地减缓演奏速度是比较合适的。原因有三:endprint
一则,时代和技术的进步造成了心理速度上的偏差。个人在德国学习时时常将Allegro(快板)和Presto(急板)的段落和乐章弹奏得非常快。于是,我的老师就给我讲述了一个例子:在两百年甚至三百年前,科技十分落后,他们能够创造出来的最快的速度可能也就是马车。他们也肯定不会想到如今十个小时就能从中国到德国,从亚洲到欧洲。所以,那时候人们的心理速度一定会比我们现今慢很多。因此,不易演奏得过分快速,而要比我们现在演奏的速度适当慢一些。我认为,这一点不仅适用于巴赫作品的演奏,也适合大部分古典音乐作品。
二则,从钢琴演奏乃至古典音乐演奏的趋势来看,在过去风靡了古典音乐界很长一段时间的炫技演奏方式如今已经成为一种过去时,我们重新开始思考音乐的去向。曾经让人们为之疯狂的重技术、轻音乐的演奏风格也渐渐地回到了较为理性的、更为注重音乐本身的演奏风格。演奏更讲求表现乐句、乐段的内在张力,音乐更加回归到表现出它本身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戏剧性和表现力。很显然,过快的速度是不利于音乐表达的。对于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而言,虽然它具有一定的技术含量,但炫技肯定不是这部作品想要和应该表现出来的内容。
三则,从现场的实际演奏效果来看,也并非越快越好。很多时候我们在弹奏作品时,总是很容易站在自己的立场去听,而没有站在听众的角度去听析自己的演奏。从我个人演奏的经验来说,演奏的速度并非越快越好,而应该首先着重于把每一个音都尽可能清晰地展示给听众。这样的处理可能会使得演奏速度不是那么快,但由于听众听起来非常清晰饱满,因此反而会觉得速度很快。特别是在《哥德堡变奏曲》这样的以音乐表现力为特色的作品中,我们一定不能忘记音乐的本质,而去追求过多的技术化的内容。
综上所述,本人对于《哥德堡变奏曲》中技术性段落的演奏速度的把握,建議演奏家们采取适当放慢速度,去换来更多的音乐表现力和内在张力的方法进行处理,力图让演奏更具有欣赏性和美感,呈现给听众们一个有血有肉的巴赫。
《哥德堡变奏曲》的演奏版本之比较
《哥德堡变奏曲》的演奏版本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一、以羽管键琴演奏家兰多芙斯卡为代表的完全复古派。
这一风格如今已经很难再欣赏到了。由于羽管键琴是最早的键盘乐器之一,随着时代和技术经过近三百年的发展,这件乐器已经很少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已经很少有人再用羽管键琴进行演奏了。于是,大师兰多芙斯卡留下的这一演奏版本成为了我们研究最纯粹的十六、十七世纪音乐演奏风格的最为宝贵的资料。
二、以格伦·古尔德为代表的在现代钢琴上来表现古钢琴特点的半复古派。
格伦·古尔德是我最为欣赏的巴赫作品诠释者。他的演奏是非常有特色的,让听者在看似普通的现代钢琴上听到了古钢琴的音色和感觉。个人在第一次学习《哥德堡变奏曲》时曾试图模仿,却以失败而告终。古尔德对《哥德堡变奏曲》进行过两次录制,分别是在1955年和1981年。相比之下,我更加喜欢他在1981年的录音。那时,古尔德的人生已经到了晚期(他于1982年不幸因脑溢血而去世),对巴赫的追求也超越了理性和感性的界限,在理性中添加了更多的人生感悟,这使得他的演奏相较于1955年的版本更为平和、大气。
三、 以安德里斯·席夫为代表的完全现代派。
安德里斯·席夫的演奏则是完全用现代的钢琴演奏技巧,表现出现代钢琴应有的音色。这也是我十分喜欢的一种表现方式。在一次采访中,席夫曾经表示自己并不同意古尔德的这种将现代钢琴演奏出古钢琴音色的风格。他认为,现代钢琴之所以有别于古钢琴,就是因为它有自己独特的音色和风格。因此在安德里斯·席夫演奏的版本中,我们完全听到了一个现代的巴赫和《哥德堡变奏曲》,其音色柔美,乐句流畅。展现出了钢琴无与伦比的歌唱性和音乐性。
当然,还有很多钢琴家录制过这部作品,比如加拿大女钢琴家珍妮弗·休伊特和中国钢琴家朱晓玫等,都录制了风格迥异的《哥德堡变奏曲》,其个中喜好,就只能留给音乐爱好者朋友们自己去选择了。而至于究竟哪一种演奏风格既能体现出原汁原味的《哥德堡变奏曲》,又能很好地结合世界音乐潮流,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和探讨。
我希望通过这次对《哥德堡变奏曲》的探究和演奏,结合巴赫演奏风格的演变过程,为巴赫的音乐和中国的传统文化相结合提供一个很好的借鉴。众所周知,巴赫的作品大多是宗教性质的作品,在新时代,如何将中国的哲学思想理念与巴赫的音乐理念相融合,让《哥德堡变奏曲》呈现出一种更为现代的演奏风格,这不仅符合音乐演奏风格的发展方向,也更符合当今世界“地球村”文化发展的趋势。我们一定要通过西方音乐艺术和中国哲学思想相融合,让中国人喜欢《哥德堡变奏曲》,更让外国人理解中国的哲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