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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荣枯召细雪

2017-12-09丁东亚

长江文艺 2017年12期
关键词:玉珍张二诗人

丁东亚

回顾无疑令人感伤,如对过往之美好事物的凭吊,然诗意的回顾,又使得一切美好事物遽然有了无限恩光。这是重读杂志“诗空间”栏目一年刊发的诗作的瞬间感想,尽管煽情的成分居多,但当那些闪烁着光亮与温情的诗句呈现眼前,鲜活的画面在想象的空间世界就无端生发了诸多无以名状的喜悦。

自20世纪90年代,诗歌“边缘化”的现实就已被广泛接受,尤其在当下,诗歌不能与大众传媒竞争以吸引广大消费群体,从而使得现代诗歌被推到“新世界”的边缘而无能为力。“或许,语词已经廉价,消耗掉了曾经包含的认知和神秘价值。”乔治·斯坦纳在《语言与沉默》一书中如是说道。作为文学皇冠上最古老而璀璨的明珠,事实上,诗歌与小说一样,关注日常生活中的人与事,不同的是,小说能够深入日常生活的所有层面,而诗歌则是力图脱离清晰的精确意义及句法的常规,更为倾向一种理想的音乐形式。也正因这点,我坚持认为诗歌具有其他文学艺术形式所没有的召唤力,有着无穷魅力,也正是其本身存在的难以企及的神秘无时不在引诱着诗人,诗歌最终才成为了读者的所有物。

在细读一年来36位诗人的诗歌作品后,我此刻更愿意谈谈年轻诗人的创作,某种难以确定的意义上,他们的表述与情感,似乎更为贴近当下的世界和生活。

玉珍是近几年备受关注的90后诗人,其诗歌的干净与坦诚,以及她极力营造的独具个人特色的诗歌意境,无时不散发着无以言传的明媚与意蕴。尽管如此,在读到《一九六六》这首诗时,我还是惊讶玉珍对命运书写的语言掌控力。“杨梅”与“母亲”在诗中的互通喻义,我们暂且不去评判,单单从色彩的运用,我们其实便可一窥玉珍的灵性与通透。“白”在玉珍这组诗中有着纯洁的象征,《新生》中的“白花盛开如星辰”(花)与“花蕊遍地盛开/由整片雪洗出的汪洋正静静躺仰在大平原上”(雪)、《书写令人敬畏》中的“一张白纸的寂静和荒凉/长着处女干净的肩膀”(白纸),而到《一九六六》时,“杨梅”的色彩和意义就浓烈起来,“殷红如鲜艳的血”,这在现实世界的美好面前,不觉有了特定时代的悲怆感。蹲在茶园里唱歌的“母亲”此刻应该是安详和沉静的,然当她向“我”娓娓谈起往事,周围的一切蓦然有了深意:“天高云淡/一生的向往比清风单纯/我从她短暂的回忆中窥见时代恐惧过的画面”。至于那“恐惧过的画面”究竟是什么,我们不必妄自揣测,因为诗歌语言本身所呈现的张力,已足以令读者发散出无穷的联想。这正是语言营造的效果。或许这也是诗歌摒弃或脱离精确意义,才使得诗人通过叙述传达的情感更有意味的所在,并且使得诗之书写更为有效。何况这种叙事性情感的质朴又恰是对诗人自我内心的一种澄明,同时也表明了“叙事等于生命”的诗歌现状和历史境遇。而长期以来,过分真实的叙事写作破坏了诗歌的美感,致使诗歌失去了巨大的想象力度,这时反讽或对比的方式适时地进入了诗歌,一些人们所熟悉的场景、画面都又轻而易举地触动了回忆的那根神经线条。从这点上来说,玉珍对世界认知的“早熟”的洞察力,也使得她的诗作显得复雜。

相较之下,张二棍的诗歌更为趋向现实温情面,更为朴实、感人。坦白而言,阅读80后诗人张二棍的诗歌,我会不禁想到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他们的诗歌与大众几乎毫无隔阂,平凡的声音,平凡的生活在诗内都无时不有着人性的光彩。如果说菲利普·拉金的诗歌“大多数的语调总带有早晨的气息或晨曦的闪烁”,那么在相同的意义上,张二棍的诗则带有着“光”的暖意。那些贴近日常场景与事物的书写,在“光”的指引下,时常散发出哲思般的彻悟。《恩光》:“当我们还不知道,/母亲病了的时候/光,/已经早早趴在/低矮的窗台上/替我们看护她,/照顾她/光,/也曾是母亲的母亲啊/现在变成了,/比我们孝顺的孩子”;《那年的光》:“母亲们站在树阴下/仿佛每一个孩子,/正在吮吸着的/就是,/光”;《春光》:“仿佛一夜之间,/桃花漫漶/可我知道,/大地已蓄积太久,/默默咽下了/许多的春光,/才能淌出那些过于好看的花儿”。或因年龄之故,如今我越发对温暖的诗作有了热衷和偏爱,仿佛那些在生活现场构筑的清晰场景一旦在脑际呈现,世界就变得光亮起来。尽管某些时刻,我们还是会从张二棍的诗中读到疼痛与无望。譬如他的那首《穿墙术》:“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孩子/摁着自己的头,往墙上磕”,开篇的异常画面,与母亲的淡漠无情——“他母亲说,让他磕吧”——对比之下,却是二者(即小孩与母亲)的无助;又如《消失》一诗:“‘从前,你总是把狗样当成人模/到了黄昏,/我又反思了一遍/是应该弹尽去死,/还是绝粮去死”。作为真诚的写作者,他们又似乎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写作初衷,不断解构和构建自己,且早已是一种常态。然而,面对突来的诸多赞叹,张二棍却始终如一,如他在谈及写作初衷时所说:“我希望从诗歌中,找到黄发垂髫的自己,也找到白发苍苍的自己。如果在诗歌里,我是真的我,我是当初想要的那个我,理想的我,就够了。”

或是出于某种巧合,70后诗人刘年的两首小诗《养蜂车》与《春雨赋》,让我一直念念不忘,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抒情化场景的再现,却饱含着满满的、直抵人心的爱意。如果说诗歌的想象功能对爱或性的重要性表现在它为之创造了一个理想世界,那么,爱或性在“自由的自我发展中正在被现代工业社会强大的凝聚力所吞没和扼杀”,基于这点,刘年的诗无疑又在某一层面展现了对精神之爱的拯救与对爱情的召唤。

不看花的时候,就看你

看你吃琥珀色的巢蜜

看你将十根手指,一一吮吸干净

看你伸出舌尖,舔着上唇

这种生活细节的再现,无疑是诗人内心纯情之爱的催生,回忆此刻诱发的美好,与柔软之情融合一处,浑然天成。也许,在安静躯体内圈养猛虎之人,才有他者不可轻易窥探到的深情。只是当这份深情终于在春雨中飘落,他的爱再一次转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姑娘身上。“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春雨,/这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我和她网在了一起。”多情人是否亦是绝情者?对于诗人,我想多情之举更多是情之所至,正如我们对美好事物无法久存会莫名感伤,不能自已。如此,我不由再次想到杂志社在咸宁崇阳三特刚刚顺利举办的年度笔会,在那个风光秀丽、古典而诗意的温泉度假村,远道而来的作家朋友与省内的作者相聚一处,围桌而坐,畅谈人生、文学,又不误美景良辰。那个温馨的傍晚,我独自站在隽河水岸,望着乘船泛水的作家们以及飞过群山的候鸟,旷野不觉有了青郁的光亮。

美哉美矣!毕竟霜降已来,万物荣枯召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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