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文·课本1》交际话语得体性分析

邓珏

摘 要： 近年来，对语言交际能力的培养逐渐成为对外汉语教学的热门话题，成为对外汉语教材编写时的重要目标。作为汉语学习者主要学习内容的课文，其语言在准确、恰当、得体方面必须达到较高标准。本文基于索振羽的得体原则分析了《当代中文·课本1》课文语言的得体性并提出了建议。

关键词： 《当代中文》 交际话语 得体性

引言

近年来，随着汉语学习热的持续升温和汉语教学的进一步研究，对汉语交际能力的培养逐渐成为热点，对外汉语教材交际话语的得体恰当性越来越多地受到学界的关注。

“编好课文是编好语言教材的关键”[1]。对外汉语教材，尤其是入门级别的教材，是非汉语母语者系统地接触、了解汉语知识及中国社会和文化最首要也是至关重要的途径。在教材语言中展现良好的民族风貌、体现出“得体”就显得尤为重要。“得体”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定义是：（言语、行动等）得当；恰当；恰如其分。北京大学语言学教授索振羽认为：“由特定人际关系的人，在特定的交际场合，为特定的交际意图，说出的话交际效果最佳，叫作‘得体。”[2]

“得体性”作为对外汉语教材课文语言的一项必要准则，是由中国的文化传统及对外汉语教材的编写原则共同决定的。

中国自古有“礼仪之邦”的美称。传统观点认为，中国的礼，与广义的文化是同一个概念，是一个无所不包的系统，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根本属性和标志[3]。中国的礼大致起源于公元前3500年至前2000年这一时间段里。《说文》云：“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释名》曰：“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儒家宣传的理想封建社会秩序是贵贱、尊卑、长幼、亲疏有别，要求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行为符合他们在家族内的身份和社会、政治地位，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行为规范，这就是礼。在今日的中国社会，虽然昔日的等级制度及其在语言中的体现已发生了巨大变化，但人们在进行人际交往时仍注重“礼”，例如“贱内”、“千金”等一些固定的谦称与尊称。“礼貌”在第7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的释义为“人际交往中言语动作谦虚恭敬、符合一定礼仪的表现”[4]。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礼貌”一直是全世界普遍推崇的人际交往基本原则。

此外，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学者就开始探索性地提出对外汉语教材的编写原则，赵贤州在《建国以来对外汉语教材研究报告》（1988）中提出了针对性、实用性、趣味性和科学性四项原则[5]。吕必松在《对外汉语教学概论》（1993）中强调了实用性原则、交际性原则、知识性原则、趣味性原则、科学性原则及针对性原则[6]。刘珣在《对外汉语教育学引论》中概括了五项编写原则：实用性原则、趣味性原则、科学性原则、针对性原则及系统性原则[7]。赵金铭在《对外汉语教学概论》（2004）中对对外汉语教材提出的十项原则中涉及了语体原则[8]。语体原则即教会学习者正确恰当（着重号为笔者所加）地运用目的语。这些原则中虽然没有直接体现“得体”二字，但这是蕴含于科学性原则（准确规范的语言）、实用性原则（从学习者的需要出发，真实的语料）、语体原则等之中的一个深层要求。

美国在1996年颁布了《21世纪外语学习标准》，其中提出了“5C”的核心主题，包括“communication（沟通）”、“cultures（文化）”。《AP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Teachers Guide》中将“交际”定义为三种紧密相关的模式：互动交流（Interpersonal）、理解诠释（Interpretive）及表达演示（Presentational）。其中对“互动交流”的要求是“用目的语与对方进行交谈，彼此交换意见，准确（着重号为笔者所加）地表达感觉与情感”[9]。欧盟也于2001年公布了《欧洲语言学习、教学、评估共同参考框架》，这两种标准的一大共同点是把语言交际能力的培养放在首位[10]。

1967年美国语言学家格莱斯提出为了确保会话顺畅有效进行下去的会话交际的“合作原则”及四准则。1983年英国语言学家利奇又提出了“礼貌原则”作为对“合作原则”的补充。利奇的“礼貌原则”六准则中包含了得体准则（最小限度地使别人受损，最大限度地使别人受益）。我国学者钱冠连、索振羽等进一步发展了利奇的理论，把“得体”作为“礼貌”的上位范畴，提出了一个最高的语用策略——得体原则。索振羽以我国经典文学著作《红楼梦》中的对话总结提炼出得体的三个原则：礼貌原则、开心逗笑原则和高雅优美原则。他的最高判断准则是“一个过得硬的标准——交际效果最佳”。

华语教学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对外汉语教材《当代中文（修订版）》有多个语言版本，其中汉英对照版共四册，是一套针对成人（主要是大学生）零基础汉语学习者的综合教材。之所以选择此套教材进行研究，是因为此教材曾在孔子学院大会上获得过优秀国际汉语教材奖。同时，这套教材也在国内各高校及其他教育机构广泛使用。教材遵循了90年代以来国内对外汉语界普遍认可的编写体例，即以语法结构为纲，根据结构的循序渐进、结合交际活动和交際功能的典型性编排课程。本文研究的是此套教材的第一册，即课本1，属于入门级别。

《当代中文·课本1》共9单元（Unit 0—Unit 8）。Unit 0是入门，分7个次单元介绍了汉语普通话的声韵调并用汉语拼音与英文单词逐个对照的方式进行了简短的会话，让学生对汉语交际形成了初步的感知。Unit 1到Unit 8的会话相对较长，能够创设与学生日常生活相关的具体的汉语交际语境，并且是用加注了拼音的汉字呈现的，因此可以看出课本编写者考虑到入门学习者的水平和需求，在教材中体现了趣味性和实用性。本文对课文得体性的讨论只涉及Unit 1到Unit 8。除了索振羽提出的得体原则外，笔者将话语是否符合说话人及听话人身份及用语是否为地道的目的语也归入评估标准。

一、《当代中文·课本1》交际话题项目统计

由此统计可见，社会交往的话题占到了总数的一半，交际中普遍会涉及的个人信息、家庭生活、工作学习等基本情况的介绍都包含其中，因此《当代中文·课本1》的话题设计还是紧密贴合学生的日常生活，设计是比较合理的。

二、《当代中文·课本1》交际话题内容设计的得体性考察

1.个人信息

单元1.1的会话中王英询问白小红的国籍道：“你是哪国人？”这句问话边上给出了一个提示框，告诉学生“哪国人”是一种口语化的表达，正式的表述应为“国籍”。这里区别了较为轻松随意的口语和正式的表达，能让学生在不同的场合进行合适的表达，显示出编者的良苦用心。但是仅仅给出“国籍”这个词却不给出相应的用法，可能考虑还是略欠周全。

单元1.2中张老师第一次和学生见面，他说：“同学们好！”这里的“同学”又给出了注释，意为这是老师对学生的一种称呼。此举可以帮助学习者全面了解“同学”的含义与用法，因为对于汉语初学者来说，他们只了解“同学”一词的含义，即“classmate”，却不清楚这也可以作为一种称呼使用。同时避免了学习者生硬地搬用其他语言中相应的词称呼，此处教材交代得非常完善。

2.家庭生活

单元3.1中设置了两个初次见面但得知两人是广东老乡的白小红和丁汉生交谈的情景。（63页）

白小红：你家有几口人？

丁汉生：五口。我爸爸、妈妈，我和我太太，一个孩子。

白小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丁汉生：女孩儿。

白小红：孩子多大？

丁汉生：两岁。

白小红：很可爱吧？

丁汉生：是啊，很可爱。

白小红在了解了丁汉生孩子的年龄后用求证的语气询问孩子是否可爱，也得到了作为孩子父亲的丁汉生肯定的回答。这里白小红利用了移情原则，根据一般小宝宝的特征推测丁汉生幼女的特征，使两人的交谈十分顺畅。

3.社会交往

第5单元的两篇对话分别涉及了购物及点餐，这是外国人在中国学习、生活必不可少的环节，因此要求这些话题内容的设计具有高度的真实性和实用性。

第一篇对话里杰克去一家中国商店买衣服。店员看到外国面孔的杰克用英文和他打招呼，但是杰克却用汉语回应他。

杰克：你好！

营业员：哟，您会说汉语？（91页）

杰克：我会说一点儿。

这个场景应该是很多有一定汉语基础的留学生在日常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中国百姓遇见外国人时，往往出于尊重与善意，用英文和他们打招呼。然而，有了一定汉语知识的留学生出于学以致用或者展示学习成果的心态尽量用中文和中国人打交道，他们的努力往往能得到惊叹和赞美，这种来自汉语母语者的肯定常常让留学生受到极大鼓舞。在这篇课文中营业员表现出的惊讶更多的是一种赞美。因此，营业员在这里无意间使用了赞誉准则，而后文杰克顺利地用汉语买到了合自己心意价格和合适尺寸的衬衫及裤子，这表明杰克的回答多多少少有一定谦虚的成分。看来杰克虽然不是中国人，但是很好地学会了中华民族谦虚的美德，在描述自己的汉语水平时使用了自谦准则。因此，笔者非常欣赏这个细节，认为这个场景会引发留学生（尤其是汉语掌握得不错的学生）的共鸣。

杰克：我想买一件衬衫。这件白衬衫多少钱？

营业员：四百二十八块。（91页）

这里的货币单位选用了口语化的“块”而不是“元”，极其符合口语的特点，减少了让留学生在口语中说出书面语色彩浓厚，进而听起来刻板甚至引人发笑的语句的可能。

第二篇关于点餐的对话中出现了这样的语句：

服务员：来一点儿什么？

……

马丁：好，来一个糖醋鱼。

……

服务员：好。要不要来个牛肉？（95页）

这里的动词“来”、量词“个”都源于真实的口语。课文中特意加上了注释，在这个语境中，“来”意为“cause to bring”，“to come”。这就给学习者对于“来”意为“由一方面到另一方面，与‘去、 ‘往相对”的有限的认识增加了一个最實用的用法。另外，“个”作为最常见的量词之一，这里竟然用来修饰不可数名词“牛肉”、“糖醋鱼”等。课本的解释为这里“个”修饰的是“（菜）一盘”，因此用“个”。生活中我们也会使用“一份”、“一盘”、“一碗”等指称菜的数量。当然这些内容可以由教师略加补充，也可以等留学生们对汉语及中国人的交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再补充。

4.工作及学习

单元2.2里江山带着女朋友张园园第一次去丁汉生家做客。进门前，江山向丁汉生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张园园。（55页）”这里出现了用指示代词“这/那”等介绍别人。另外，这样的介绍方式是一种非正式的介绍，适用于朋友之间。如果是在贸易洽谈或者大会等正式的场合，就可以说：“这位是……”此外，如果课文写得更详细一些，江山把双方介绍给对方认识，里面又会涉及一个介绍先后的顺序问题。从这里就可以了解到中国人交往方面的一些常识。不过这段对话中也恰当地展示了中国人的待客之道。丁汉生迎接两位进门之后请他们坐下并给他们倒了茶，这非常符合中国家庭的待客模式，真实地还原了在中国人家里作客的场景。

单元3.1中杰克的公司即将派遣他到中国工作，因此他在空闲之时来一所大学学习汉语。课文中他与汉语教师张林展开了一场对话。

杰克：你们学校有多少学生？

张林：我想，大概有三万个。（67页）

这里杰克向张林老师询问这所大学的基本情况，这个情景中他的身份是这所学校的学员，张林是教师，因此从人物身份来看，张林应该是杰克的老师。杰克初次相遇就这么提问，感觉不太礼貌，有失中国人一贯强调的礼节。因此，杰克可以用更加客气的方式向张林提问，即使不知道张林的姓氏或者在这所学校的职位也没关系，加入一些作为与陌生人展开一段对话的礼貌用语，比如与“Excuse me.”相对应的语句，比如“您好！请问你们学校有多少学生”？

结语

在当今外语教学实践中，让学习者使用目的语进行交际的能力成为外语教学最重要的目标。随着对外汉语教学的进一步发展、成熟，对外汉语教材的编写原则日益得到丰富和完善。语言交际并不仅仅意味着语法、词汇和发音的准确，语言的恰当得体也是极为重要的因素。因此，除了趣味性、科学性、实用性等长期被强调的原则外，教材语言的得体性也愈发受到重视。

在综合考察了教材《当代中文·课本1》的话题及内容后，笔者认为此教材总体上比较符合成人学习者的生活实际，语言的实用性和真实性较强。作为入门级别的教材，课本中涉及的话题与学习者的生活实际紧密结合，因此富有趣味性，能够激发学习者的学习欲望。教材在人物、情景和对话的设计上大多较为合理，语法和词汇的选用上符合地道汉语口语的表达习惯，符合会话中人物的身份、能够准确表达说话者的思想和情感。但是个别语句和表达在得体性方面需要进一步改进，以引导学习者养成使用礼貌用语及根据听话人身份选择表达内容的良好习惯。另外，课文情景的设置总体比较符合中国的国情，能够给汉语初学者展示较为真实的当代中国的风土人情，整体效果良好。

参考文献：

[1]程相文.课文在语言教材中的地位——兼论《汉语普通话教程》课文的编写[A].李泉.对外汉语教材研究[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163.

[2]索振羽.“得体”的语用研究[J].语言文字应用，1993（3）：77-85.

[3]谢朝群.礼貌与模因：语用哲学思考[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76.

[4]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798.

[5]赵贤州.建国以来对外漢语教材研究报告[A].第二届国际汉语教学讨论会论文选[C].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87：590-603.

[6]吕必松.对外汉语教学概论（讲义）[J].世界汉语教学，1993（3）：206-219.

[7]刘珣.对外汉语教育学引论[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0：313-318.

[8]赵金铭.对外汉语教学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71-185.

[9]陈绂.五个“C”和AP汉语与文化课教材的编写[J].语言文字应用，2006（S1）：59-65.

[10]李兰霞.新视野下的汉语学习大纲：从AP汉语谈起[J].云梦学刊，2016（1）：136-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