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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要铺新炕席

2017-12-07杨满良

神州民俗 2017年11期
关键词:席子高粱编织

杨满良

昔日北方过大年,几乎家家都要换铺新炕席。一说起炕席,很多人会马上想到一个古老的成语:“席地而坐”。这里所说的席,指的是铺席。席地就是在地上铺一张小席子。我国古代没有四条腿的凳子,古人在地上铺了席子等物以为座,于是民间就有了盘腿的习惯。后泛指在地上坐的,就被称为“席地而坐”。这里所说的席子是用草编成,古人用以坐。其实人们在居家过日子的时候,有很多器具都与席织有关,而在这众多的席织品中,炕席应排在首位。昔日的炕席通常是用来铺炕的,所以才被称为炕席。

坑席专为取暖用

北方的炕席分秫秸席和苇席两种。虽然以后民间也能看见竹席、但那不是北方人的杰作。而那些只供夏季铺床的席子人们都习惯称为凉席,它虽然也在席子之列但却不叫炕席。

昔日的北方,冬季天寒地冻,不管建什么样的房子,都必须有取暖的设施。北方人称其为火炕。建成后,炕一直是热的,由于炕面是土坯的,当然要上面装饰一番才能睡人。农村人就是在这种炕面铺上炕席后,一铺实用干净又好看的火炕就算是落成了。

北方的炕席是农民就地取材,用高粱秸编成的。原料虽然不缺,但一檩炕席一般要十几平方米,既费工又费原料。再加上干惯了庄稼活的农民们并不太喜欢需要动脑又手细的活计,所以一檩炕席要卖到能买两件衣服的6、7块钱。但一般会过日子的庄户人间都是在猫冬的农闲时节自己动手编制炕席的。在我记忆里,上个世纪50-60年代,北方的土著居民几乎百分之百都居住火炕,炕上铺的多数都是炕席。听老年人说,来自各地的垦荒大军移居北方后,一旦住上了干打垒,就都开始住火炕和铺炕席了。

炕席工匠用心织

我第一次接触编织炕席的工匠,是几位河北乐亭逃荒来至东北的老乐亭人。他们虽说也是一个劳力养活一家十几口人,但由于会席织,家里男女老少齐上阵,靠席织品卖钱却比其他庄户人间都生活得好。在我和他们接触的几年里,发现席织工匠的手艺虽然参差不齐,但工艺程序都几乎是相同的。

按次序介绍

挑秫秸。东北大地盛产高粱,湿地芦苇比比皆是,所谓挑秫秸和芦苇,就是将成捆的秫秸即高粱秆子和芦苇捆子打开后,将那些粗大结实适宜编织的秫秸选出,把那些矮小席软不瓷实的淘汰掉。

剥秫秸皮。老乐亭人头脑聪明灵活,他们将淘汰剪刀的中轴去掉后,把两个剪刀的尖部折成半圆形,又将一个剪刀的尖朝下,固定在长条凳子一侧竖立的木杆上。工作过程是:左手握另一个剪刀,右手持一根秫秸,将秫秸在两个剪刀对成的圆形部位前后拉拽,几乎是在瞬间,秫秸的外皮就被剥离得精光。

破迷子。用一种专用工具蔑刀(民间称之为锼子),将秫秸破城三半,从这一步开始席织的技术含量开始逐步增加。假如用力不均破出的迷子就会宽窄不匀,编出的席子就一定不会好看,庄户人家称其为丢手艺。

将破完的迷子堆积在一起,在迷子上面均匀喷水,大约捂闷一两天,迷子被津软后,就开始进入了。

刮迷子,所谓迷子其实就是高粱秆子的外皮,本地人称其为席迷子,刮迷子用一把小侵刀,坐在三十公分高的小板凳上,脚下有块刮迷子板,也有将刮迷子板固定在炕沿上,板上钉个挡刀钉,左手顺过一根阴好的秫秸,迷子刀压在挡刀钉上,左手往后一拽,迷瓤子(本地稱为秫秸瓤子)就被刮掉了,再复刮一遍,剩余的迷瓤子便净了。

儿时织炕席忆述

我每次见那刮迷子的手艺人拉开骑马蹲裆的架势,左手如抱婴孩,右手如托泰山,一条条的席迷子在他右手的前后游动中,秫秸瓤子在刮刀下顷刻被刮得干干净净。于是一条条白中透亮富有韧性的炕席迷子就最后被加工成了。迷子成品出来后,还要打成捆放在在案下阴几天;编炕席时用一捆,拿一捆,才能保证迷子不干裂,绵软好使。

还记得那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一个晚上,我见一位大叔左手握刮刀,右手持迷子,屈膝弯腰,左右开弓,迷子在他的刀下游刃有余,大有万马奔腾之势。我一时看的兴奋,便乘家人们一时不注意,也按那位大叔左右开弓的架势,一手握刀,一手持迷子,企图一举成功,在家里瞬间“扬名”。哪知第一个回合下来,由于按刀的手用劲较大,迷子还未刮到头就已经在刀刃下断裂成三段。我仍然不灰心,继续尝试,先是把握刀的手稍稍轻抬,另一只手握紧迷子奋力一拉,突觉手心一麻,我还没发现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母亲一声惊叫,我这才注意到左手的手心大约是被锋利的炕席迷子割透了肌肉直达骨头,眼见顷刻间便血流如注。情急之下,我去灶坑里抓了一把草木灰就往伤口上按,大约是伤口过大,血水瞬间就将草木灰浸透,恰在危机之时,只见姥姥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被一团苞米叶子包着的干苞米乌米,将乌米干粉一股脑地全都压在了我手心的伤口上,血才慢慢被止住。只是这样一来,我的左手心就留下了一块永不脱落的黑色伤疤,心里也同时留下了一段永不消失的伤痕。

当所有这些繁杂的工序都完成后,开始编炕席了。俗谚道“万事开头难”,编席子也不例外。作为一种技术含量极高的手工工艺,最难学的就是给席子开头,这样的活计一般都是爷爷和奶奶那一辈人的专利。编到炕席边时,要将迷子葳弯后,一个迷子压一个迷子均匀排列,这样几番下来,年轻人就可以接茬编织了。编织的每一条迷子都必须排列有序,在几百条迷子面前,必须是隔一条捡起一条,然后将打横的迷子从上下两层迷子中间穿过,这不但是个手艺活,也可以检验人的智力。让你在众多的迷子里挑捡,必须随时保持头脑清醒,否则稍不留意就会捡错,你一旦捡错了哪怕只是一条迷子,都是一种无法补救的错误,最后的结局就是炕席花长短不一,外观上参差不齐。并且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拆开重编,此外别无他法。

记得我初学编炕席时就没少吃过这样的苦头,尤其是在老编织匠面前,你别想蒙混过关,他一眼就可以发现你把哪条迷子捡错了,在大人们圆瞪的眼珠子面前,你只好乖乖地将编好的炕席拆开重编,有时甚至辛辛苦苦地忙乎一上午也是徒费其功。费力不讨好不说,最后还要被安上个“笨蛋”的“美名”。

在诸多席织匠里,我有一个舅姥爷算是高手,他伪满去劳工冻掉了双脚 ,只能爬着走路,最后就练出了手上功夫。每次编炕席,就见高粱迷子在他双手间来回飞舞,炕席在他的手上悄无声息的伸展着,他编的炕席边缘葳弯有弧度。铺在炕上方方正正,花纹脉路平平整整,迷条宽窄均匀,迷缝作功瓷实,如果专门是为过年或结婚夫妇编织的炕席,还可以在中间编出喜字或鸳鸯戏水等一类精美的图案,很象一件有价值的工艺美术作品。

记得村里有一位对他技艺不服气的老手艺人,一次拿一碗水倒在他编织炕席上面,然后蹲在地上脸朝上不错眼珠地观瞧,席子竟然是滴水不漏。那位老艺人服了,一传俩,俩传仨,舅姥爷的手艺也从此更加远近闻名。所以每逢屯里过年或办喜事什么的,都必须得换上舅爷亲手编织的新炕席才能达到喜气的境界。一般人一檩炕席要编两、三天,可他一整天就能完成一檩。

我无事时总喜欢抚摸着光滑的新炕席,闻着清新的高粱秸味道,一种对老人家和对劳动的敬仰之情便油然而生。尤其是在日头落山后 ,劳作了一天的庄户人家,在炕上放个方桌,一家人盘腿坐在炕席上吃饭唠嗑,其乐融融。晚上在炕席上铺好被褥,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美美的睡上一宿,既解乏又舒服。当我背着书包上学念书的时候,就是炕席成了我每天完成作业或看书的书桌;当我结婚的时候,也是炕席成为我洞房花烛夜的爱情之床。尤其是年三十的除夕之夜,一家人在新铺的炕席上,围着面板一边包年夜饺,一边观赏刚刚贴在墙上的四扇屏年画津津乐道地谈古论今,以至于几十年后我还对昔日的那段生活记忆犹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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