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渡北川(五)
2017-12-06清尧
上期回顾:八年后的北丢试图去找陈予森解释当年离开的缘由,可陈予森却似乎比当年还要冷漠无情……八年前的山落偶然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下落,他渴望亲情,却又不舍北丢……幸运的是,八年之后,他们再次相遇了。
01
“你该不会是碰瓷的吧?”陆舒咬着吸管,一脸警惕。
“啪”的一声,山落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胡说什么呢。”
“我是为你好啊,你自己也说了,八年多没见,万一她是骗子,一看你高高壮壮脑袋就不聪明,随便骗骗你你就上当啦。”她冲着北丢怒目圆瞪。
火锅店人来人往,对面坐着陆舒和山落,从进门起,山落的眼睛就一刻没離开过,像是生怕一走神,北丢就又会不见了。
“这些年你去了哪儿?过得怎么样?”山落忍不住开口。
“我挺好的,虎子他们也在周边的城市打拼,我接下来要去一个公司当财务,生活也算走上了正轨。”北丢轻描淡写,“倒是你,现在居然成了老师?”
“我……”山落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我是教体育的,你看我这身板,也不像是个文化课老师啊。”
“喏,你也承认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啦。”陆舒夹起一块肥牛,蘸了点油蒜酱,丢进山落的碗里,“多吃点,补脑。”
“我听过猪脑补脑,没听过肥牛也能补脑的。”北丢心中有些发笑。
“我陆舒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陆舒不停地往他碗里堆食物,“话说回来,你一个要饭的,怎么能做公司财务?老师,我总觉得她有问题。”
“陆舒!”山落有些恼怒,冲着陆舒瞪了一下,“我以前也是个要饭的,现在还不是在当老师?你这么说是想埋汰谁?要饭的怎么招惹你陆大小姐了?”
“没事,山落你别生气。”北丢笑了笑。
这些年来她听过不少比这还难听的话,多少闲言碎语背地诋毁她都坦然处之,更何况是一个小女生的无心之言,便也没放在心上。
“装什么大度。”女生轻声呢喃。
“吃就吃,不吃滚!”山落是真的生气了。
“你吼什么吼啊,你今天刚碰到她就对我这么吼,你算个屁啊……”陆舒站起身,旋即要走。见山落拉了拉椅子,完全没有要留自己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好意思觍着脸留下,便愤恨地跺了跺脚往外走。
临走她还不忘冲山落吼道:“我以后再也不想上你的课了。”
陆舒已经走远,方才听到山落沉声道:“不上就不及格,看谁拗得过谁。”
北丢轻声笑起来,伸手指了指门外,说:“你这学生,有点个性啊。看她这个样子,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山落连忙解释:“小丢你别误会,她爸是陆清让,就是那个陆氏集团的董事长,今天咱们逛的商场就是她家的产业。她打小被惯大的,就是这种大小姐脾气,你别生气。其实她平时还是挺讲道理的,我也不知道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炉火渐小,九宫格里的牛油已经渐渐凝固,把肉和蔬菜下锅,所有沸腾渐渐平缓。末了,山落抿了一口茶,道:“小丢,能见到你真好。”
但当下还是有些话没说出口。
短短八年时间,他去过很多次清远,城市的迅速发展,大部分拆迁,已经鲜少曾经的印迹。但走过的每一条街,路过的每一座建筑,似乎都凝结着曾经的记忆,从未想过能够再次见到她。他甚至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和那对夫妻回家,或许他现在还能陪在她身边,在她痛苦彷徨之际给她依靠。
小巷黝黑曲折,他在小巷尽头那间普通的民房下站了许久,直到阁楼的灯亮了,他才放下心,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02
按照前期沟通的时间,周一一早,北丢便前往NF总部报到。
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八点不到便等在了大厅里。NF总部大楼到处都有闸机,必须刷卡才能入内,她只能在大厅等待人事上班。
正寥寥无事随便翻看期刊,一抬眼,却见到有个人坐在了休息区对面的沙发上。
一楼大厅的休息区域很大,NF便在休息区的东南隅开了家咖啡馆,方便普通会客,也方便员工休整。陈予森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边翻看报纸,一边喝着咖啡。北丢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位子离得很近,他来的时候势必看到了自己,但他懒散又随意地靠在沙发上,神情自若,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波澜。
“喂。”北丢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兀自走上前去。
陈予森头也没抬,气定神闲地给报纸翻了页。
“没想到吧,我还是进来了。”她故作得意,却实则心虚。她急于观察他的表情,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波动都可以。但令人失望的是,她始终没在他的脸上感受到任何一点情绪变化。他的一切举动都像是超级计算机通过无数个代码、上千个程序编辑好的,没有一点情感的架构。他越是淡定如常,她就越是慌张,这么多年来,似乎没什么改变。
但既然都已经主动搭讪了,北丢便硬着头皮,一不做二不休地拉开沙发椅,坐在了陈予森的对面。
“服务员,”她招了招手,“我要点跟他一样的。”
她百无聊赖地搅动着咖啡,一面暗搓搓瞥了陈予森几眼,他好像许久没翻报纸了,视线始终盯在那一页上。北丢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报纸上赫然写着一排大字——“男人肾不好怎么办”,是一整页的补肾产品广告,花花绿绿,病患案例自述,产品成分分析,排版满满当当。
“你肾不好啊?”她问道。
男人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
陈予森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在看什么,旋即翻了一页,破天荒地开了口:“公司准备投纸媒广告,学习一下其他行业的广告策划。”
“别硬撑啊,我听说,跟十男九痔一样,肾虚是都市人的职业病,没什么好丢人的。”末了她又献宝似的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是新来的财务吧?”陈予森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在工作方面,我是统管财务、人事等方面的副总裁,还是希望你能谨言慎行。”
北丢悻悻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咖啡,刚入喉舌,便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这……喀喀——这是……喀喀——什么鬼,是不是变质了?好难喝。”又酸又涩,跟往日熬夜时喝的雀巢的味道完全不同,丝毫没有奶香味。花几十块钱喝这种猫尿一样的东西,简直是荒唐。她前俯后仰,猛烈咳嗽的过程中,眼泪都出来了。一片模糊之中,未曾见到陈予森脸上稍纵即逝的笑意,短促而又直接。
等她调整好状态,对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待会儿能不能带我过一下闸机,我今天第一天入职,还没有工号牌。”
陈予森一言不发,有些不置可否。稍等了一会儿,等他将盘中的餐食吃干净,便起身抖了抖西装,径自往闸机走去。北丢忙将剩下的一大块三明治塞进嘴里,紧跟其后。
他快到闸机时,脚步突然有些放慢,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刷开了闸机,身体微微斜侧。北丢见状,立马见缝插针地穿过闸机。
等人事经理赵夕在自己办公室看到北丢时,还是愣了一下。她走进门又折返出门仔细看了一眼办公室外的铭牌,确认无误方才开口:“北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
北丢不想给陈予森平添口舌,便谎称是大楼保安刷的卡。
北丢的人事手续实际上相当简单,之前工作的几年她都是以临时工的身份,没有任何社保和落户关系,所以初入公司基本是一张白纸。填完几张表后,其他手续便是HR的事了。给她安排的座位在茶水间附近,电脑背对着过道。
她趁着上厕所的时间,好几次路过他的办公室。陈予森的副总裁办公室在楼层的落地窗的南边,向阳,视野开阔。她几次路过,陈予森都在跟员工开小会,两三个人围坐在他的笔记本电脑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陈予森,他比过去更加干练,衬衫整洁干净,浑身一尘不染,头发打理得非常服帖,背对着落地窗坐在那里。他的面色虽然冷峻,但整个人显出一种成熟感。
可这也是她最陌生的陈予森,但好在以后有漫长的时间去了解他。
03
北丢觉得人事经理赵夕人不错,没什么架子,脾性也不错。NF的人事工作繁忙,但她还是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给她讲解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带她了解了公司的基本设施和楼层的布局安排。末了还领着她去到财务部,跟一些同事碰个面。
但这场碰面显然很不愉快。
财务经理目前空缺,由陈予森兼岗管理。财务副经理是个脸上坑坑洼洼的女人,涂着厚厚的粉底,她每说一个字,北丢都担心她脸上的粉掉下来会露出红色的痘痘。女人姓王,声音很尖,嗓门又大。她一开口,似乎整层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北是吧,你的事我听说了。”王副经理说道,“新人嘛,很多事都不太清楚,所以我跟你提个醒,咱们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处都是摄像头,监控安保很到位的。”
北丢并没有会意,立马点头附和:“嗯,NF在安保方面的确做得很好。”
“知道就好。”女人瞥她一眼,“以前在社会上沾染了什么习性,小偷小摸的也正常,人嘛,总爱占点小便宜。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啊,公司的宗旨向来都是人品优先,能力适度,以后该做的事做,不该做的事就别做。”
她说这句话时,财务部的好几个女同事嘴角都抽搐了几下,似乎在努力憋笑。
赵夕的脸色很难看,她立刻制止了王经理的话,解围道:“我带小北参观一下公司,你们先忙吧,后期还烦请王经理多带带新人。”
“这我哪会啊,新员工培训还得靠你们人事,我嘛,充其量不过是个副经理,不管事的。既然陈总把她招进来,最好是陈总亲——力——亲——为呀。”她说这几个字时,刻意拉长音调停顿了一下,满脸的笑意配着刷得白花花粉的脸,让北丢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大概心里是了然的,但还是没忍住,在参观3楼时开口询问:“赵经理,能否问一下,刚刚王经理的意思是?”
赵夕回头,对着她莞尔:“公司人多口杂,财务部又多是女性,三个女人一台戏,有些话你听着不舒服也别往心里去。”
“是不是关于我案底那件事?”北丢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之前公司人事例行背景调查,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之前尽管你表现很出色,但高层一直不肯通过对你的任聘。”赵夕顿了顿,“其实王经理的态度你也要谅解,之前入职的女生因为体检不合格被临时淘汰,她推荐了自己的一个侄子来公司,却未想陈总再三请求董事会,才特批了你加入。”
“公司越大,圈子越多,闲言碎语也就越多,这些事你都别放在心上。”赵夕补充道。
“没事,我来公司是工作来的,不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北丢情不自禁地询问,“你说陈总为了我再三请求董事会?”
“不止他,当天参加面试的几位都觉得你很不错。人嘛,总会有过去,我也觉得一直盯着过去不太好。”赵夕咳嗽了一声,说,“不过小北,作为公司的HR,我有必要提醒你,财务是一份非常严谨的工作,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陈总的好意。”
北丢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想起那天傍晚,她张扬跋扈地拦住陈予森的车,对着他大吼大叫,甚至想到她妄加揣測便径自给他套上的名号。印象之中的陈予森似乎也是如此,无论别人怎么质疑他,他都一声不吭,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
回到座位上时,刚巧临近饭点,赵夕还有一场紧急会议,便匆匆告辞了。她原本希望能和部门同事一起吃饭的,但未想询问了几个人,不是借口带了饭,就是要出去下馆子打牙祭,于是北丢只能一个人去食堂用餐。周遭大多是结伴吃饭的,办公室里甚少友谊,但为了搭伙吃饭,还是纷纷各自为营,三五成群。其实一个人吃饭也是有好处的,少说话,多咀嚼,这样饮食才健康,还助消化——北丢这么安慰自己。
面前突然放下一个餐盘,来者穿全套黑色西装。北丢一抬头,就看到陈予森端着碗,在认真地咀嚼。他漆黑的眸子低垂,视线落在眼前的饭菜上,并未招呼自己。
北丢四下望了一圈,发现并不是只有这么一处空桌。
也许是……
她想,也许是虽然空桌很多,但刚巧他和自己相熟。她不敢去思考其他的理由,两人安安静静地端坐着,与周围的嘈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前的事,谢谢你了。”北丢犹豫了很久,还是借着他仰头喝汤的瞬间,说出了这句话。
男人喉结耸动,在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中,她看到他刻意等了几秒才放下碗,似乎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北丢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会跟董事会再三请求聘用我?”
陈予森不假思索:“因为你便宜……”
不如不问!北丢气极,无奸不商。果然,八年不见,翩翩少年变市侩,人心不古,扼腕叹息。
这话其实也不假,聘用其他人员的成本大概是三个北丢。NF走入中国市场以后,一直贯彻性价比原则,在人才聘用上自然也奉行这个原则。但在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因素,便是陈予森抬头的瞬间缺失的那几秒钟里所暗暗盘算的。
04
NF账目繁多,因为涉及多个产业,内部分工又不明确,所以存在很多内外账目串账的情况。NF之所以急着招她,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集团的重点板块骨瓷器事业部可能面临被收购的情况。
这是NF发家的基础,也是NF的重要利润点。但是近几年,随着国内骨瓷企业的迅猛发展,以前的核心技术被山寨和高仿一一攻克。利润不断被削减的同时,市场占有率也不断下滑,所以集团急需转型,国内多家企业都向NF抛来橄榄枝,想要接手骨瓷板块。
而这一板块的主要负责人就是陈予森。
在来公司之前,北丢对陈予森有过很多构想。招聘会上的会面,让她一度觉得陈予森在公司顺风顺水,呼风唤雨。但几场会议下来,让陈予森瞬间跌下神坛。
公司周度例会上,陈予森看到科研技术部上报的新型骨瓷配方书时一脸冰霜,他将厚厚的文件夹拍在桌上,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转瞬又恢复了嘈杂。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有人甚至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
技术部的谈经理笑着打哈哈:“陈总,你看您生什么气啊,您又不是不知道近几年咱们公司的利润率持续走低。您说再不从成本上进行把控,咱们公司的净利润值还怎么提升啊。再这样下去,别说NF的百年历史了,就算是千年家业也得败掉啊。”
“我可是全心全意在为公司考虑。”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谈经理说得对,陈总,您是总部空降的副总裁,对我们公司很多方面还不够了解,我们这些经理都是跟着公司一起成长的,很多事我们比您更清楚。”
“NF的百年历史,靠的是什么?靠的还不是严谨的工艺和踏实的配方?骨瓷里面没有骨粉,你告诉我还算什么骨瓷?!你们要是觉得欺骗消费者能够带来利润增长,那可以从NF走人,NF不需要一个抽筋断骨的员工。”陈予森异常笃定,但台下议论纷纷,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几个部门经理都是老员工,中国区总部刚刚创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便来了公司,掌握着公司的话语权。陈予森看似负责骨瓷事业部,但实际上是个权力被架空的副总裁。
末了,他言辞凿凿:“只要我在NF一天,NF的配方就不会改变,营销团队准备新一季的营销方案,其他部门没什么问题……”
他的“散会”二字还没说出口,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就已经站起身往门外走了。北丢没急着起身,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会议室,她才起身收拾笔记本和黑水笔。
她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陈予森。他还在主席位上看着电脑屏幕,鼠标点得飞快,眉头紧蹙。
走过过道,听到几个经理站在一旁大声讨论。他们似乎毫不顾忌,完全没有压低音量。
“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啊,来公司不过一年多,还想着领导我们。”
“是啊,谈经理,如果不是他来了,估计你早就升副总裁了。”
“小年青什么本事都没有,就知道梦想、底线……”
北丢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黑着脸,径自从他们中间穿过,冷声说“让开”,丝毫不给这些经理面子。她一点都不害怕。她之前就什么都没有,就算以后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只是她实在不喜欢有人去苛责他。她从不在乎自己背后有多少閑言碎语,不过但凡这些话中有一句话是针对他的,她定会立马自爆。
回到座位上,她忍不住在公司的即时交流软件上给陈予森留了言——
“要是公司有困难,我的工资还能再降一点。”
她算了算,自己的工资除去房租和水电,还能结余不少。只要他需要,哪怕再出去兼一份职,大概也是可以的。再不行,她大不了重操曾经的老本行嘛。
那条信息不久之后显示已读,却始终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只是到了八点多,北丢整理出财务报表后准备下班,路过陈予森的办公室时,看到里面的灯还亮着。
05
陈予森做完向董事会汇报的PPT,已经是深夜十点二十九分。推开办公室的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女生蜷在门外的会客沙发上,已然睡着了。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她睡眼惺忪,刚醒来状态有点差,似乎精神都是迷蒙的。
“现在几点了?”她自言自语,掏出手机一看时间,立刻尖叫起来,“都这个点啦,糟糕,我没有车回去了。”
北丢本来只是想陪陈予森加会儿班的,可未想沙发实在太舒服,况且这几天她的确很疲累,便一觉睡了过去。她住城郊,地铁十点半便截止了,现在出门必然是赶不上了。打车回去一百块准少不了,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肉疼。
陈予森提议:“我的车在楼下,送你。”
明明是带着好意的关心,却刻意表现出没有任何情绪的状态,寻常得犹如上司体恤下属,简单明了。但北丢心里还是有被暖到,特别是过了一会儿,在城中主干道上飞驰,他侧脸刚毅硬朗,北丢透过后视镜悄悄凝视他的脸。那一刻,她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
“对了,”北丢突然想到一件事,“顾阿姨现在在上海还是清远?”
车厢内突然安静得有些可怕,除了窗外咆哮的风声,北丢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到。“扑通,扑通”,是心脏迅速跳动的声音,和自己吞咽口水的咕噜声一样尴尬。
隔了許久,陈予森才开口:“她不在了。”
“不在”是一个比较稀疏寻常的词语,她“不在”这里,那可能是“在那里”;她暂时“不在”,可能以后会“在”。在此之前,北丢从来不觉得“不在”是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词语,但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问出刚刚那个问题。
她慌到手足无措,竟问出下一个令自己后悔的问题:“什么时候的事?”
她感觉自己眼角湿润,快要哭出来。不仅是因为慌乱,更多是彻骨的难过。这八年来,她经历了很多次离别,不过离别虽然痛苦,但总有念想。人生在世,大部分离别还有希望重逢的,可死亡却是一场无法重逢的别离。
“你离开清远后不久。”陈予森声音平静,他面色如故,似乎八年时间足够消弭难过的情绪。
06
那是一场事故,官方公布车祸的肇事者是一个醉酒的司机。司机肥硕秃顶,醉酒肇事,巧的是那条路上刚好没有摄像头,但肇事者居然老老实实报了警。鉴于肇事者是自首,法院吊销了肇事者的驾照,又判了好几年。肇事者家属还登门道歉,赔偿了一笔钱。
案件是再简单不过的案件,似乎每一天,城市里都会出现这样寻常的事故。
但比较巧合的是,谁都不知道,那天事故发生时,陈予森刚巧就在现场不远处。
他在老槐树下连续等了好多天,却始终没等到北丢的出现。起初他以为北丢是偷懒没来乞讨,于是放了学边在老槐树下复习,边等她。
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事故就发生在傍晚时分。
女人从小巷里冲出来,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步子慌乱又急促。明明街头的人行道还是绿灯,可未想她一冲出来,便有一辆面包车疾速驶来。“砰”的一声巨响后,陈予森就看到她倒在血泊之中,雨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鲜红。
但北丢不知道,而后陈予森见到的一幕,可怕又荒诞。
面包车缓缓刹住,停了下来。街道上因为下雨的缘故人烟稀少,车门打开,从驾驶座上伸出一条腿,亮黑色高跟皮靴,性感的黑色长袜,竟是一个女人打着伞下来。她面色自若,平静得像是一幅暗黑的油画。女人仔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顾素瑛,熟练地关上车门,就往小巷的深处走去。她步伐稳健,似无波澜。
多少年来,他梦魇时,关于死神的印象,都是那个女人的脸。
那一刻,他多想冲上前去,冲进狂卷的雨帘,冲到那个人面前。但他不知怎么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整个身子都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但这个秘密在他心中辗转多时,快要说出口时又打住。有些痛苦和黑暗,他宁愿一个人承担。
下期预告:原来八年之前,陈予森的母亲去世之后,他遭遇了许许多多的磨难,亦有了更沉重的成长。这些都是八年之后的北丢所不知道的……上微博参与话题#予我渡北川#或@丐小亥 @清尧 ,将送你一份惊喜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