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色

◎梁 凌

秋香色

◎梁 凌

知道秋香色，是在《红楼梦》里。贾母说起窗纱：那个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一样银红。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地看着，就像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

秋香色在书里还出现过多次，比如，宝玉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妙玉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丝绦。黛玉初次到王夫人的屋，见大炕上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

什么是秋香色？这困惑了我许多年。

有一年，和朋友去拜访一位画家，这位画家，据说诗、书、画三绝。在谈诗论画之末，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古老的问题—什么是秋香色？

什么？秋香色？他稍稍愣了一下，突然朗声大笑，国画里没有，这是你们文人弄出来的词吧。他的笑使我无地自容。既然秋香色不是国画里的色彩，那又是什么呢？

有一年生日，朋友送我一条披肩围巾，她说，我转了半天商场，感觉这条秋香色的最适合你。我大惊，问这是什么颜色？她说，秋香色啊！我又问，谁告诉你这是秋香色？她说，我奶奶！

困惑多年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她奶奶目不识丁，不可能看过《红楼梦》，她的知识在一条看不见的文化长河里，像浪花一样，一代传给一代。那条披肩，是落叶的黄。黄里有些许的绿，如果套用曹雪芹的话，应该这样描述：秋香色金丝大叶流苏披肩。它的色彩，典雅里透着沉稳大气，如果用一种气味来形容它，它应该是一种蜜香，熟透的果香，或者坐在成堆的落叶里，微微传来的腐败香，所以，它叫秋香色，有着“秋天的香”。

其实秋香色更多的是一种感觉，没有精确的把握。不管是绿中有黄，黄中有绿，黄中有黑，也不管比例深浅，都可以叫秋香色。它霸占了整个秋天，初秋是秋香绿，深秋是秋香黄，到深秋香色，就成了褐色的落叶。

有些茶叶就是秋香色的，如龙井，如铁观音，如毛尖。铁观音秋茶香气更浓，秋高气爽，天气干燥，叶子里水分含量少，泡出的茶汤金黄里带绿，香气扑鼻，俗称“秋香”。前些日子，突然听到一种新名字“抹茶色”，淡绿淡黄，有点澄澈，就像一盏茶汤。当时心里暗想，那不就是秋香色吗？

颜色有时候也不太好把握，它跟人的感觉有关。你说很美很美，很喜欢很喜欢，到底程度有多深，不知道。就像秋香色，它有深有浅，有近黄，有近绿，有黄绿兼半，有点抽象，有点模糊。古人称呼诸色：胭脂，水绿，竹青，月白，黛蓝，艾绿，荼白，鸦青，秋香色……其实都有比喻的意思在里边，一千人心里，有一千种色彩。但另一方面，它也可以给人足够的想象空间，有朦胧美。

一次，偶然地看到关于秋香色的明确定义。它说：“在古代的国画里，秋香色是这样调成的，八分藤黄，二分黑色。”硬巴巴的解释，把美的联想一下子荡尽。有些事，最好不解释，明明朗朗，反倒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