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瓜记
2017-12-06肖曙光
□ 肖曙光
偷瓜记
□ 肖曙光
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就被爹推醒了。他有点兴奋地说:“你听,她在骂人了。”我仔细一听,是秋菊婶在骂人:“哪个剁脑壳的贼牯子,偷了我的瓜?”
我们那个地方很多人家都种了西瓜,到西瓜成熟的时候,要有人到地里去看瓜,否则,西瓜就会被人偷。秋菊婶的丈夫在时,看瓜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归她丈夫了。但自从前年她丈夫去世后,看瓜就成了一件难事。去年是她的一个弟弟帮她看瓜,但今年弟弟外出打工了,就没有人帮她了。没有人看守瓜地,瓜被偷是难免的。
秋菊婶骂了一阵,就不骂了。“怎么不骂了?”爹有点意犹未尽。我说:“骂几声就行啦,贼牯子不会再去偷瓜了。”“骂几句怎么行?要请人看瓜才可以,这个贼牯子……哼哼。”爹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
爹这是怎么了?人家瓜被偷了,他好像很高兴似的。
晚上,我被一泡尿憋醒,起床上厕所,看见爹的床上没人。爹去哪里了?我家又没有种瓜,不用去看瓜。天快亮的时候,爹窸窸窣窣回来了,一头的露水。
我问爹:“您去干什么了?”
爹嘘了我一声:“你仔细听,她又要开始骂人了。”
果然,秋菊婶又在骂人:“哪个挨千刀的贼牯子,又来偷我的瓜?一次又一次,哪里有这样不要脸的!”
骂声越来越近了,好像要到我家门口了。爹哧溜一声就躺到床上,吩咐我:“如果她来了,你就说我还在睡觉。”
但骂声没在我家门前停留,又折向别的地方去了。爹翻身下床,从门缝往外看:“怎么又走了?”爹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这天晚上,我做完作业,就上床睡觉了。半夜的时候,看见爹偷偷摸摸起床,从床底下摸出一个西瓜,抱着西瓜就出了门。
爹要干什么?想起这两天爹奇怪的表现,我偷偷跟在后面,想探个究竟。
爹走过一片又一片瓜地,在一片瓜地边,他停了下来。这是秋菊婶的瓜地。
秋菊婶的瓜地紧挨着坟地。惨白的月光下,坟地一片静寂,点点闪烁的萤火虫,就像提着灯的鬼魂在游荡。我心里一阵战栗。
瓜棚里没有人。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地方,秋菊婶一个女人哪里敢来看瓜?
地里躺着一地的西瓜,个个圆溜溜的就像一面面小鼓。爹两拳就把带来的西瓜砸开,风卷残云一般,把西瓜吃完了。西瓜皮被爹扔得满地都是。他又把西瓜的一些藤蔓翻转过来,把空地上的杂草踩得乱七八糟。
我躲在不远的地方,把这一切看得真切。爹在干什么?原来他在伪造一个偷瓜的现场啊。
我大吃一惊,正要喊爹,不想,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捂住我的嘴,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不要吭声。”
我胆战心惊地扭头一看,秋菊婶就站在我身后。
“您……”我惊诧地望着她。
她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拉着我悄悄地离开瓜地。在往回走的路上,秋菊婶说:“我就知道是他装神弄鬼,哼哼,看我咋收拾他!”
第二天一早,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秋菊婶站在我家门口。我吓了一跳。
“三根,”秋菊婶对我爹说,“昨晚我的西瓜又被人偷了。”
“哦。”我爹伸了一个懒腰,说,“你没有去看瓜?”
“我一个妇道人家,敢看?”
“那就难怪了。”
“从今天起,你帮我看瓜!”
“哎呀,这一段事情比较多,恐怕……”爹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多你个鬼,今晚就去!”秋菊婶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调调?喜欢我就明说嘛,还装啥偷瓜贼!你个死三根啊,一辈子就胆小得要死!那年去看电影,十几里地,连我的手都不敢拉,你说你算个啥男人?”
“爹还有这样的事?”
爹满脸通红,说:“你……”
秋菊婶说:“你去还是不去?你要不去,就让我的西瓜被贼牯子偷完算了!”说着,秋菊婶转身要走。
“去去去。”爹慌了手脚,“去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秋菊婶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扭着好看的腰身走了。爹目不转睛地看着秋菊婶离去的背影,嘴里的烟卷,都快燃到嘴巴上了。
“爹。”我喊了一声。
“哦。”爹回过神来,冲我嘿嘿一声笑了,慌里慌张地把嘴里的烟蒂吐掉。
娘去世几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爹这样开心地笑。
(原载《四川文学》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