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2017-12-06侯拥华
□侯拥华
天色已晚
□侯拥华
天色暗下来,周老师浑然不觉,依然沉浸在讲课之中。那间小屋因为雨季的到来而显得愈加灰暗与潮湿。光线太暗,屋里又没有灯光,周老师几乎看不清楚对面孩子的面孔。
后来,他停下来,走下讲台,打开了临街的那扇窗户。不知是屋子里绵绵不休散发出来的霉味呛住了他,还是窗外冲进的凉气刺激了他,他狠狠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因为那个喷嚏,我们激灵了一下,从聚精会神的沉思中齐刷刷地望向窗外。那扇木窗因为久未打开,在吱吱作响之中被周老师抹满粉笔灰的手撕裂开,给人一种粉身碎骨的感觉。这时候大风裹挟着雨水的湿气气势汹汹地杀进屋子里,巨大而响亮的哗啦啦的落雨声开始灌满所有人的耳朵。
“如果你足够勇敢,现在就背着你的书包冲出去。”周老师并没有合上窗户,任凭凉气和雨点肆意地冲进屋子里。他又走上讲台,扶着讲桌,尽量使自己摇摆着的身体显得平稳一些。只是他刚说完话,一道闪电的亮光便划破天空,刺进教室,打亮一张张稚嫩又黝黑的脸。接着咔嚓一声巨响,我们感觉那雷电仿佛就在头顶炸裂。
“如果你足够勇敢,现在就背着你的书包冲出去。”周老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我们才发觉天色已晚,下午放学的时间到了。窗外暴雨下得畅快而淋漓,没有人知道雨会什么时候停下来。
周老师的话让教室里立刻产生一阵骚乱。我们相互望了望,迟疑着,心想是否要真的冲出去。我们似乎已经听到了母亲在家的呼喊声,望见了父亲披着雨衣正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甚至还嗅到了厨房炒锅里飘出来的菜香味。可是,片刻安静后,大家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于离开座位。
“雷不会把我给劈了吧?”我在座位上,听到后面坐着的秋生在下面窃窃私语。
大雨会不会把我和树枝一起冲走呢?我的脑子里禁不住跳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
黑暗的屋里升腾起一片恐惧的气氛来,像一只只魔鬼的手从黑暗中伸过来。
周老师瞪着眼睛,两只眼睛喷着熊熊火焰,一声不吭,然后默默收拾着讲台上的东西。我看见他将几本教科书塞进怀里,摇摆着身子走下讲台。周老师没有带雨具,他跛着脚向教室外走去,脚步迅疾而沉稳。我们立刻醒悟过来,慌慌张张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跟在他身后冲进雨中。
其实那天教室里没坐几个孩子。我们冲出教室的时候看见周老师侧身让开,站在门口急切地大喊起来:“快点跑,房子要倒了!”
我不知道,那天周老师是不是这样喊的。我记忆中,他嘶哑着嗓子,喊叫声响亮又沉闷,混合在风雨雷电声中,模糊又清晰。那天,我似乎还听到了秋生的一声惨叫。
当我们跑出去很远,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看见那座充当教室的土房子已经倒塌,淹没在朦朦胧胧的水雾之中。
秋生是最后一个赶上来的,他在后面“啊呀”叫着挺吓人的。我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后来秋生还是跑到了我的前面。因为恐惧,我在后面紧紧追赶着秋生。暴雨已经将我的头发与衣服浇透。在狂躁与朦胧的世界中,不知怎么我忽然想笑。
因为我发现有一只歪斜着的泥脚印,像枚图章清晰地印在秋生肥大的屁股上面。
那天过后,我们停课了很久才在一个有砖瓦的教室里复课。只是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跛着脚的周老师来上课。顶替他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梳着大辫子的女老师。那天过后我发现秋生好多天都穿着那件印着泥脚印的大裤衩来上学。他肥大的屁股载着那个泥脚印,总喜欢在我们眼前扭来扭去。我们看了想笑,眼眶里却总是忍不住噙满泪水。
(原载《焦作日报》2016年7月16日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