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吴哥,已等了四百年(外一篇)

2017-12-06安妮

海燕 2017年6期
关键词:吴哥

□安妮

吴哥,已等了四百年(外一篇)

□安妮

这是2017年的早春,我站在柬埔寨的土地上,身边往来的是当地特有的“突突车”,还有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的男女学生一群群从学校里跑出来。就跟我的高中时代一样,校门口排满或许简陋、但绝对香味诱人的小吃摊,黝红肤色的女摊主一手把头发一抓都系到脑后,另一手动作不停,利落地翻烤着某种鸡蛋为原料的面饼类小食。需要使劲仰头才能看到头顶的古树三三两两地扎根街道旁,瘦削的青年晃过去,驼着背的老人家坐在院门口,晒晒太阳,唠唠家常。

这是2017年的暹粒,高棉人在这片阳光充足的土地上经营着自己的生活——距离1861年法国生物学家本意为寻找热带植物进入丛林,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了那恢宏壮丽的的古庙遗迹,已整整过去了156年。

而1861年,距离吴哥窟正式被历史湮灭的15世纪,又是400年。

某种意义上吴哥和中国的莫高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因统治者崇佛而起,又同样为政权的更迭作了牺牲。然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吴哥窟在中南半岛的丛林深处安安静静地藏了400年。就在吴哥重见天日不久的1900年,莫高窟藏经洞震惊世界。

在此并无意品评王道士,历史的兴衰终究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就能决定的,任何脱离史料就妄图盖棺定论的行为都是可笑的,往事已矣,百年前自敦煌大漠延往西行的车辙早被风沙淹没,黄沙自无言,空留文人一次又一次、一笔又一笔的哭叹。

20世纪初的晚清没能守住自家老祖宗的珍藏,21世纪的中国在联合保护吴哥窟的进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仅仅是中国,还有法国、印度、日本、澳大利亚等等,无不对这座世界文化遗产施以援手,帮助保护,帮助修复。

这是吴哥窟比之莫高窟最大的幸运。

吴哥窟对外开放的历史还不长,包括大小吴哥在内的整个暹粒市周边景区实行通票制,具体分为一日票、三日票、七日票,非常便利,尤其是摄影爱好者,一张票就能满足拍摄日出日落的要求。

吴哥范畴内古迹众多,以塔普伦寺为例,古真腊吴哥王朝盛极时塔普伦寺的范围覆盖了周遭3140个村庄,维持寺庙运作需花费79365个人力,包括18名高级牧师、2740名官员、2202名助理和615名舞蹈家,其中还收藏有一套重达500公斤的金碟、35块钻石、40620颗珍珠、4540颗宝石(数据来自考古学家就寺内梵文石碑翻译)。而今天的塔普伦寺则作为《古墓丽影》的取景地更被人所熟知,当珍宝被侵略者席卷一空,当屋舍因地雷而成断壁残垣,佛祖足踏莲花侧卧尘埃里,笑看世人来去匆匆,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与电影中的场景忙碌合影。

上百年的古树虬根盘结,攀附在墙壁和屋顶,看似是逼迫古庙摇摇欲坠的直接凶手,却又勾连锁系支撑其屹立。是侵略,更是一种守护。

而柬埔寨的历史本身就像这些盘踞在古庙的树一样,深远,悠久。统一王国建立最早可追溯到公元一世纪,直至1993年完成一系列体制改革进入和平发展的新时期,这期间柬埔寨经历大小战争不断,鲜血染就红色高棉,吴哥都默默记着。

探宝类电影最热衷的镶满宝石的古庙和圣殿,正午的阳光只要细细一束就能折射出满室光华璀璨。电影中叹为观止的景象是拜后期和特效所赐,现实中,吴哥建筑群内的塔普伦寺和圣剑寺真的曾都拥有整面墙壁代表星辰日月的各色宝石,今天看来却只剩下满目粗糙的石壁,面对一行行孤零零的石孔很难再去想象当年的盛况——泰国人带走了它们。同样遭到破坏的还有女王宫。这座与女王没有半点关系的柬埔寨圣庙,因精美的雕刻而闻名遐迩。寺庙整体由朱色砂岩构成,正殿雕刻有破坏神湿婆为平息战乱而毁去美女容颜的神话故事——大概就相当于东南亚版本的特洛伊和海伦。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被誉为“东南亚蒙娜丽莎”的石雕。

然而我的关注点却落在了那美丽微笑的旁边——两尊断臂石猴雕像。

先前在金边时,王宫壁画上也有关于“猴王救世”的内容。金边的导游阿龙是热衷于赞美中柬两国友谊的,张口闭口必然 “咱们习主席”“咱们中国”,于是在他的解说下,画中的猴王就来自于我们古老且强大的中国,救柬埔寨于危难。至于到底是不是当初东胜神洲傲来国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一只,就无史可考了。

而在暹粒女王宫中的这两只,年轻的导游小洪这样说:“泰国侵略我们的国家,烧毁我们的宫殿和寺庙,除了抢走值钱的宝物之外,还将代表战神的猴王砍去右手——右手是拿兵器的手,这样柬埔寨人就没法再反抗了。”

不禁骇然。

战争最可怕的不是掠夺珍宝,是摧毁希望。更典型的案例发生在古西亚,那是公元前639年,亚述攻陷埃兰首都苏萨之后,亚述国王亚述巴尼拔曾自豪地发表了这样的言论:“经过一个多月的行军,我摧毁了埃兰全境。我在那里的土壤里撒上了盐和荆棘的种子,然后把男女老幼和牲畜全部带走,于是,那里转眼间不再有人声欢笑,只有野兽和荒草。”这是一种从意志到希望的全方位毁灭,比起烧毁之后的重建,撒了盐的土地无法种植,故园成荒野,是从根本上杜绝了一个民族的再生。柬埔寨的古建筑处处可见灼烧痕迹,但万幸这片土地上还有各种令人赞叹的珍奇树木,大树参天,除了能挡一挡近赤道地区的热带季风,也是在一点点为希望驻根。

历史还在,文化还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放眼望不到边际的稻田和洞里萨湖——那么希望就还在。

说到洞里萨湖,这个世界第二大的淡水湖,仅次于俄罗斯贝加尔湖。吴哥在古时能有如此盛况,很大程度上是仰仗了洞里萨湖。

如果说贝加尔湖是因其清澈、透明度高而被誉为“西伯利亚的明眸”,站在洞里萨湖岸边望下去湖水却是土黄色的。简陋的码头边横七竖八泊了十几只大小渔船,赤脚的男人盘腿坐在船头抽着简陋的烟卷,小洪一边擦汗一边张罗船只,一群孩子远远地守在旁边,那种纯粹的视线不声不响地落在你身上,躲不掉也逃不开,于是急匆匆上船,老式的木船搭配现代化的电机,浑水翻滚着上涌,搅起湖泥,好在也没有鸥鹭可惊,连所谓“水上人家”都麻木了不抬头。

洞里萨湖游船也是暹粒当地一个重要的旅游项目,水上人家和落日则并称洞里萨湖两大看点。然而这里的水上人家和我们的江南又是大不同的——洞里萨湖横穿整个柬埔寨最终交汇于湄公河,生活在洞里萨湖上的人家一部分是柬埔寨当地人,而另外一大部分则是逃难的越南人。他们只能漂泊在湖上,而不被允许上岸。

落日确实很美,浩浩汤汤的湖水又将这份美分毫不差的复制,水天交界处是佛光一般的橘红色,从天上直铺进水里。摄影师喜不自胜,捧着相机忙于抓拍各个角度的落日美景,而“水上人家”们,依旧是麻木的,孩子帮着父亲收回渔网,女人在半敞的“厨房”里准备晚餐,唯一的光亮是船尾的电灯泡,孤零零一根绳垂下来,比起此刻波澜壮阔的落日余晖,它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几乎分辨不出它是在发光的。

人都是这样,更何况一盏灯?

无家可归,无国可依,只剩下这一方水,吃住都随它,也不知何时会被驱逐,何时会被倾覆。人命如蜉蝣,洞里萨湖将这个道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太阳慢慢消失在水面之下,渔船开始返航,还是来时的码头,一个小男孩儿正守在那里,看到船回来立刻殷勤地跑过来接住船夫抛出的缆绳。颤颤巍巍地下了船,那孩子立刻围上来,嘴里低声念着什么,听不懂,倒是看明白了他伸出一只手的动作。

来时的飞机上,可供旅客阅读的印刷品除了《安全须知》就是一份由多国语言重复的游览说明——请不要给孩子钱或食物,因为这样会养成他们不劳而获的坏习惯。

男孩儿还在反复念着,眼看又围过来一群孩子,忙低着头算得上逃跑一样的冲回车上——车边还守着个女孩,一手抱着个不足月的婴儿,一手直直地伸出来,看着你。

我是害怕那样的眼神的。因为太纯粹了,所以太悲哀。

经历过上世纪70年代红色恐怖之后的柬埔寨始终是一种地广人稀的状态,如果一个家庭生育5个孩子,政府每年会给予一定补贴。但是很明显,几百美金的经济补助对一个家庭而言只能算杯水车薪。虽然有12年义务教育,但是其他种类繁杂的支出依旧令家长们捉襟见肘,于是就导致了景区周围那么多游荡的孩子,空落落的眼神和伸出的手,从湖水边一路到丛林深处,可以说是被围堵到难堪的地步,以至于一见这些身高还不到我腰的孩子,下意识转头就想逃。

直到到了比粒寺。

相比于前几处侧重于祭祀和纪念的寺庙,比粒寺更因其实际作用而被历史记载——古代皇族火化的场所。但凡跟生死有牵扯,总是怀着一份敬畏心理的,又正是将近落日的时候,太阳要沉不沉地在天边挂着,建筑本身就是红砖结构,兼具曾被火烧,整体呈现一种褚红色。难怪比粒寺又名变身塔,如斯环境下,夕阳就像天火,焚了肉体凡胎然后欢欢喜喜地成神成佛。据说古时还有用椰子水冲洗遗骸,最后再交由死者亲属饮用的习俗,象征亡灵永远留在心中。对此我是不能接受的。落笔写生死轻松,但当真的置身其中的时候,那种内心的压抑感是文字很难描述的,原本打算草草转一圈儿就出去,可靠在内道石门墙边的一个小小摊位却牵住了我的视线——

是个男孩。

他在画画。

画的是很耗功夫的钢笔画,男孩身边的摊位已经有几张成品,细腻的线条组成我们刚刚走过的吴哥古庙,几笔曲线是护城河的涟漪,连殿门口两株椰树的枝干都清晰可见。我一向认为黑白这种最基础、最简单的色调才配得上最精致的笔触,何况这番遇见的背景是渡生死的比粒寺火化池,于是顺理成章地攀谈起来。男孩英语很好,介绍自己是当地艺术大学一年级学生,在这里卖画补贴家用。

简单的交流过后以15美金的价格买下男孩的一幅画,仔细看他眼睛,明亮而自信,和那天洞里萨湖畔的孩子只知道围着游客伸出一只手的呆滞远不一样,可见《论衡》写“人有知学,则有力矣”是不差的。心满意足,连带对即将正式走进的比粒寺都不再那么排斥。

比粒寺主塔,是过去存放历代君主骨灰的地方,整体建筑外貌类似金字塔,很高,四面有石阶可上,但也非常陡峭,每一阶都接近75度,不敢抬头,只好死死地盯住眼前那一阶,手脚并用才到了顶。

然后我彻底改变了对比粒寺敬而远之的态度——我几乎从没见过比这里更适合观赏落日的地方。站在塔顶放眼望去,近处是古建筑被灼烧后留下的断壁残垣,巨大的长方形石块无规则地塌落,衬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太阳尚在树梢之上,是明晃晃橘红色的一轮,连带着天空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迎着太阳的方向,平台上已经挤满了人,席地而坐,不分地域语言与性别,都挨在一起,翘首以盼。毕竟落日这等美景当属自然馈赠,人人都有权分享。

等落日的人群里,值得一提的是一对白人老夫妻。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妻子趴卧在地上,手里是铅笔和速写笔,却也不着急真的要画下来什么,只微笑着和身边的丈夫聊天,丈夫头发都已经花白,同样是笑着注视着自己的妻,神态平和、安宁。

在曾经用来收藏死亡的地方,陪伴的是携手一生的爱人,相依偎等夕阳西下。

很幸福吧,是能将生死都踏在脚下的幸福。

两天时间不长,吴哥众多古迹也只能挑相对有名的走个大概。然而无论是代表两教和谐共处的塔普伦寺,还是沟通生死的比粒寺,抑或是盛名在外的“吴哥夕照”小吴哥,始终绕不开的主题就是 “冲突”。导游小洪比我还要小一岁,做导游才半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却十分容易害羞,但在说起寺庙历史时,说起泰国对柬埔寨的侵略,小洪的语气里也会有同中国少年提起日军侵华一样的愤慨。而他在讲述这些的时候,盘踞在古建筑上的树木还在继续缓慢且坚决地延展着自己的枝杈根脉,是更进一步、更彻底地吞噬——肉眼不可见,可时间它知道。

“随着树木的不断生长,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寺庙势必会被挤压到彻底坍塌,成一堆堆石块。”关于吴哥古建筑和树木的关系,考古学家、自然学家已经争吵了十几年,答案是无解,因为它们相互的依存度实在是太高。其实又何必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修行不是逃跑,是漫长的和解。”

人与自然会和解,国家与国家会和解。

就是不知吴哥还能再等几个四百年?

生活不需要太多仪式

早几年的时候,正值国内“印象”系列大热,导演和他的团队一路从海南岛印象到了佛山普陀,并最终将这种非常富有中国特色的、以人海战术堆砌出恢宏气势的艺术表现形式发展到了北京鸟巢,在举国体育的通力支持之下,制造了一个震撼全球的“大印象”。

当然,国际范的大导演大制作自然不是粗鲁的人头挨着人头、脚踩着脚。以《印象·西湖》为例,整部作品先是有西湖风物为天然布景,再辅以灯影光效,最后才是那几千名演员——你唱罢来我登场。

是我们所崇尚的仪式感,红色呢绒的幕布缓缓拉开,一行一动都有鼓点可踩,情至浓时要升起漫天烟花,到最后星星点点落下,背景音乐总是恰到好处,女主角提着缀满装饰的裙摆,巧笑顾盼。

而此行北欧,君主制国家的领地实在有限,虽有好山好水却摆不开那般大阵仗,更多是随便躺在草地上的北欧人,温暖阳光下只要带上一本书就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慵懒闲适,而不必管世上时间流转多少年。北欧诸国除芬兰外,至今都仍保留有王室。虽然在民主法制盛行的社会里各国王室也就是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但是当童话书里的your highness着华服款款行走在日新月异的21世纪里时,这画面依旧还是很美好的,不是吗?

当然,欧洲王室成员们也早就不再拘泥于宫廷油画一般的高贵却古板,就像现在瑞典国王家的大公主,顶着各种压力下嫁健身教练;大王子则早几年无数次被娱记拍到与一位男性青年相携出入声色场。生活终究不是童话,公主换上牛仔裤扎起了头发,王子也终于倦怠了剑挑恶龙救公主的戏码。

这就是生活。

挪威峡湾小镇弗莱姆,没有古堡也没有王宫的一个地方,却别出心裁地为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准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异国印象。

那是在世界上最陡峭的Flam铁路沿途,一路搭乘火车进入海拔近千米的山区。丛林掩映之间,山上还有残存的皑皑白雪,雪水融化自山顶奔腾而下形成一道道大小不一的瀑布,火车就停到了其中的尤斯大瀑布前。

一下车,水珠挟着冷冽的水汽扑面而来,瀑布嘶吼着扑到岩石上,爆发出虎啸一般的声响。一群游人挤在观景台前举着手机、相机猛拍,一时人声鼎沸倒也不让自然之音。而就在这时,隐隐地一阵低沉的吟唱响起,似乎是从瀑布深处传来一样,逐渐地音乐声越来越大,大到盖过嘈杂的人声,雄浑的乐曲与瀑布水声交相呼应,一名金发红裙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半山腰的古堡残垣中,乘着山风与水雾辗转于瀑布和高台之间,翩然而舞。这是一场只有舞者一个人的《印象》,森林、雪峰、瀑布无不是她的陪衬,一袭红裙成为整个布景里唯一的艳色,美得惊心动魄。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至美总是不需要过多渲染的。最典型也最极端的例子存在于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黄药师一生追求大意境,是时刻都能入画的活法。家门口布阵用桃花,连黄蓉都得意:“若在阳春三月,岛上桃花盛开,那叫好看呢。师父不肯说我爹爹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但爹爹种花的本事盖世无双,师父必是口服心服的。”更不必说彼时郭靖一介山野少年,除了目瞪口呆就是目瞪口呆:“我一生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看的花。”

至于行走江湖,刀剑一类他自然是不屑的,忒俗,桃花岛主是要用箫的,御敌也好,风流也罢,自创的武学《碧海潮生曲》也是从招式到名字都写尽了风雅。那么想来在诸位宗师不忙匡扶武林的时候,洪七公会溜进皇宫趴在房梁上一等一个月就为一碗鸳鸯五珍烩;周伯通会藏在某个不知名的山洞里研究那些或许看起来无用、但绝对有趣的小把式;而黄药师——大概就是在桃林深处吹箫吧,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随手一截就是一帧风景画,就算是专业狗仔偷袭也绝不会拍到什么“不雅照”。

累吗?

累啊!

所以在全书最后面对洪七公留在桌上的,也不知是用鸡腿还是猪蹄写的油腻腻“我去也”三个大字,黄药师才会发出如斯感慨:七兄一生行事,宛似神龙见首不见尾。

黄药师这一生就累在太过追求仪式感,美则美矣,却也实在是容易造成人的审美疲劳。就像林黛玉讽刺贾宝玉的“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阿衡既已逝,若放浪形骸则学庄周击缶而歌,如不然,那就好好照顾亡妻留下的女儿。总之无论是哪种悼念方式,都好过东邪自己选择的,自陆上抓来造船巧匠打造一艘生胶绳索胶缠的花船,堆满一应用品与珍宝泊在湾里,每年油漆,历久弥新——好似生怕不速之客闯入会窥见他丝毫的懈怠。

这就是被仪式所累,太刻意了,反倒落了下乘,终不如老叫花来得潇洒。

何必呢?

由此想到三毛,一位不在乎仪式感的奇女子。在婚纱、香槟、钻戒成为婚礼标配的年代,三毛顶着撒哈拉的风沙就将自己嫁了出去,没有蕾丝花边的礼服,新娘只有一件蓝色长外套,而新郎更简单——白衬衣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长裤,大概还不如周末和小女友约会的男生穿得郑重。连“喜宴”都是靠同事和邻居接济,你一块奶酪,他一把蔬菜,勉强拼凑出来的。

曾在知乎上看到过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好多女孩子和三毛一样旅行、记录,然后发表,却不能称之为“当代三毛”?她们和她的差距在哪里呢?

在众多于情于理的答案中,有这样一条:三毛是生活,她们是旅行。可以停留,但是无法永久。

三毛因其特立独行的性格和文采而颇受追捧,这些年身边总是不乏喜欢三毛的姑娘,凭着自己的聪明读过几本马尔克斯、川端康成的书,写过几篇少女情怀伤春悲秋的文章,在小圈子里也颇享受才女的赞誉。

可然后呢?

年少时的才情一点点被朋友圈配图的LOMO滤镜消磨殆尽,静得下心写字的时间都被用在咖啡店里,浮着心型拉花的卡布奇诺,旁边再摆上一本《万水千山走遍》,就拼凑成了文艺女青年的一天。夜深人静时自己想想都觉得悲哀。

生活不是童话,想要活得自在一点,那么就请摒弃那些不必要的仪式感。

高山观景火车往返于山林里,除了那一场印象之外,还有一进挪威就逃不开的森林,郁郁葱葱;还有陡峭的深谷揣着一汪湖水,碧波粼粼;还有历经百年的古老村庄和教堂——竟是不小心闯入了精灵的地界。

《挪威的森林》这部由日本作家创作的、以日本男女为主人公的、发生在日本的爱情故事,之所以用和日本相隔了整一个大洋的北欧国家来命名,还是因为披头士的Norwegian Wood给了作者很大的灵感,落到笔下便成了对书中男女主人公深切的影响——直子每听此曲必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迷失在又寒又潮的森林深处。而对于20年后的渡边而言,“一如往昔,这旋律仍旧撩动着我的情绪。不!远比过去更激烈地撩动着我,震撼着我。”

小说《挪威的森林》,是个掺杂了性与死亡的,青春最迷茫时的爱情故事。而追溯歌曲《挪威的森林》,按照John Lennon的说法,大概同样是个无奈结局的情爱描写,毕竟“像挪威的森林一般冷清。”

Norwegian wood。

挪威的森林真的冷清吗?不,我决不这样认为。

我来自于由钢筋水泥和车水马龙构成的现代森林,空气里充斥着雾霾和粉尘颗粒,媒体热衷于将此歌颂为“工业”。在这里我和我的邻居共享有同一段走廊,但是我们却依旧吝啬于晨起电梯间里的一句“早安”。我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在阳光稀薄的地方茁壮成长,我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沃野千里绿色的模样。可就在此时此刻,穿梭于挪威的森林间,被绿色和阳光包围的感觉,大片大片看不到尽头的苍青翠绿,就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童年,有棒冰和跳跳糖的童年,喇叭花攀上竹篱笆,池塘里游着小鱼苗,抬头是蜻蜓飞满天。

你还记得吗?这样纯粹的、自然的,温暖。

Norwegian wood。

在海边的,挨着牧场的,环绕村庄的,漫山遍野的,Norwegian wood。这个被称为“北方航道”的国家,竟是怎样的得天独厚,才可以独享这样广袤的森林。

一路沿森林至首都奥斯陆,到维尔兰雕塑园——又一个被森林包围着的地界。这里有大小121尊裸体人像,走遍整个公园,就如同看遍人的一生,从生到死,喜怒哀乐。在这大大小小的雕像群当中,最有名当数公园中心的生命之柱,这根形似华表的柱状雕塑描绘了世人不满于人间生活而向“天堂”攀登时相互倾轧和相互扶掖的情景。有人沉迷,自有人惊醒;有人沦落,便有人升腾。121个裸体形象共同构成了一个陡峭上升的旋律,是为,生命之柱。

有趣的是,在这尊剖析人类生死大义的石柱最顶端,正落了两只懒洋洋晒太阳啄羽毛的鸽子,它们根本不关心天堂与地狱,但它们却越过所有拼死挣扎的人站到了生命之柱的终点。

不知这算不算——求不得,往生不求反而得?

(作者系大连海事大学交通运输管理学院学生)

责任编辑 董晓奎

猜你喜欢

吴哥
扶贫工作中的一段“插曲”
方向作品
张辉版画作品
探秘吴哥古迹
东方四大奇迹之一:柬埔寨吴哥
珍贵的历史遗迹 吴哥
踏进柬埔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