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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外话长,书里话短

2017-12-05毕亮

西部 2017年4期
关键词:汪曾祺书店

毕亮

书的事

许渊冲的《追忆逝水年华》出版后,他给汪曾祺赠书,并题词:同是联大人,各折月宫桂。许先生是1938年进入西南联大学习的;汪先生虽比许先生大一岁,却比许先生晚进校一年。许先生是著名翻译家,汪先生是著名作家,是许先生认识的“文学院的代表人物”。所谓“各折月宫桂”,指的却是其他。

十多年前,我也如许先生、汪先生在西南联大时的年纪,在乌鲁木齐念书。某日和舍友席君逛书店,见有许渊冲的《追忆逝水年华》和《诗书人生》各一本。我们都想买,最终各买了一本。我买的是《诗书人生》(每次逛书店书摊,都发现不能跟爱书人一起去)。

某日晚上读《人间送小温——汪曾祺年谱》,其中提到许渊冲。记起曾经买过许先生的书,从书架翻找出来,书中一篇《沈从文和汪曾祺》提到了签赠题词事。再对照看,发现年谱所记,即是从此而来。重翻《诗书人生》,书中竟然还夹着一张舍友朱君的照片。许先生这本书应该买回来就看了的,如今全忘记,等于没读。现在,席君在重庆,毕业后见过数次;朱兄在云南老家,毕业后就再未见过。当年一起买过的书,倒是常读。

深夜忆起往事,顿生感慨。据《人间送小温——汪曾祺年谱》所记,汪先生在西南联大念了五年书,最终因为几个原因还是从西南联大肄业,走进了社会这所永不毕业的大学校,去读他老师沈从文经常说到的“大书”。

古剑的书话

古剑在1980年代为大陆和港台之间的文学交流做了一些事情。汪曾祺、陆文夫等人最初在台湾出书,就是由他牵线搭桥而成。汪曾祺在美国期间写给夫人的家书中就有让家人寄照片、评论等材料给古剑之事;信中还提到了他还为汪曾祺讨要稿费之事。

因为爱读汪曾祺的文章,基于上面提到的因缘,在遇到古剑的《书缘人间——作家题赠本纪事》时,便买来一看,所花仅五元五角。

《书缘人间》写了九十六位作家给作者的题赠本,这些作家遍布内地、港台、海外,名家不少。古剑以作家题赠本为纽带,记叙他和众多作家的交往,每篇都写得简单,却也有一些干货让人难忘。比如他在写跟陆文夫的交往时,作者问陆文夫当作协副主席一事。陆文夫说:“我不管他们的事,当然选我了。”古剑所记,仅此一句,然而言外之意应该比较丰富的。可惜作者未做进一步表述,或许当时陆文夫也仅仅是一句感慨。许多作家的心态,往往是在与友人随意闲聊时泄露二三的。

古剑和大陆许多作家的交往,多始于1980年代初。那个时候,无论作家还是教授,大多是刚从牛棚出来,穷是肯定的。古剑在写贾植芳的题赠本时,就曾捎带提及。香港中文大学请贾先生去讲学,在香港期间,贾先生写了篇文章给古剑发表,想换点钱买东西。然而,稿子未发出来是不发稿费的。古剑只好先预付给贾先生。而在写陈平原时,真是一手交书稿,一手交稿费。所以古剑也忍不住感慨:“潮州人擅长做生意,陈平原也不乏精明。”

书中有一些细节,是值得注意的,可为文学史补白。陈子善在《序》说:“这些题赠本就成了这种友谊的可靠见证,成了古剑兄个人文学历程的一个别有意味的记录,进而也成为1960年代至1990年代海峡两岸三地文学关系史的一个小小的侧影,甚至可补现当代文学史之阙。”陈先生之言,然也。

看书中作家们的签名本,有一个感觉,大陆作家在题签时随性而就,如人穿休闲服,港臺作家的字写得大多比较规矩,一板一眼,如人穿西装,可以感觉出题签时对文字的敬畏之心。

作者写这些文章时大约是仓促为文,文字缺少打磨,弱了可读性;还有许多篇章言之未尽,大约是想另外为文之故,如能详细记述就好了。

夜读记

最近夜班比较频繁,经常要求不许值班时睡觉,只好看书、看电影以抵抗睡眠。电影看得少,看得多的是书。

许多夜间光阴就在书页间慢慢逝去。有时看书看得累了,打开窗户让冷风灌进值班室,人清醒不少。室外有时飞雪漫天,有时一轮明月,有时几颗星星闪烁。凌晨三四点时,街道最空寂,无一人一车。我手执书册,或站或坐,一夜也就过去了。

年轻的时候,许多书不屑去看,看的多是余秋雨、汪国真等时髦读物;待到年岁渐长,慢慢知晓经由岁月淘洗下来的书之好处,于是开始逐一补课。补课先是从“三言二拍”开始的。恰好,这些书,读起来也还算轻松,于是成了值班时的首选读物。这套书多是1980年代中期出版的,有几本还跟我同龄,书的开本厚薄也正适合,拿着读也不累。读书时也常胡思乱想,那个年代的许多书都做得很精致,封面也做得朴素而简洁;现在逛书店看着花里胡哨的封面,买书的想法瞬间荡然无存,即使是经典著作也常包着“花外衣”,于是定价高得吓人,让我等穷读书人望书兴叹。

“三言二拍”中的诸多短篇,故事虽多有套路,语言却干净,这是值得我学习之处。值得学习的地方当然还有不少,等待慢慢发掘。

有时夜班时,想换换阅读口味,便读读汪曾祺。其实是一直都在读的。恰好前些日子,现代出版社的友人知我喜读汪先生,便寄赠了一套《汪曾祺作品集》,分小说、散文两卷,收到时翻目录,大多是我喜读、常读的篇目,便留在办公室闲读。夜读汪曾祺,一般都选在深夜两点至五点最困的时候。在这样的时间段读汪曾祺,便不觉得时间是煎熬了。汪先生的“随遇而安”是不易学得的,但向往之心是可以有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漫长的空寂中随遇而安是好的。

偶尔也翻翻新近出版的文学期刊。上个夜班看的就是新到的《南方文坛》。这个杂志基本每期都要看的,每期最先看的又是“文坛钩沉”栏目。本期周立民的《草创时期的人文社与新中国文学出版体质的构建——从一份社务会议记录说起》就是一篇很值得注意的文章。此外,还有一篇刘锡诚先生的《文坛风云中的顾骧》。刘先生的这个系列文章一直在留意,以前读他的《在文坛边缘上——编辑手记》一书,偶然发现了两封未收入《孙犁全集》的书简,便写了一篇《孙犁的两封集外书简》,未曾想拙文被刘先生看到后,写了一篇《又一封孙犁佚简》,还提到了拙作。

今晚又是夜班。要读的书也准备好了:杨镰主编的《西域探险考察大系》中的《橘瑞超西行记》。这套书,我陆陆续续地买齐了,也正陆续地一本本地读去。读好书,光阴快。

阅读中,又一个夜班过去了。

到新疆去

我第一次听说黄汲清和《天山之麓》,是从谢泳的《杂书过眼录》中得知的。在这本书里,有一篇《黄汲清的一本散文集——<天山之麓>》;谢先生是学者,平时看散文之类的书好像不多,还专门撰文介绍,就更显得郑重了。再加上这本《天山之麓》写的是关于新疆的书,当时便记住了,可惜一时无从找到。

过了好几年,某日逛书店,见架上有大半套《西域探险考察大系》,翻看书目,见《天山之麓》也列在其中重版,于是很快就找来读了。

黄汲清是著名的地质学家,1942年冬至1943年初夏,他和生物学家杨钟健,地质学家程浴淇、周宗俊等在新疆(主要是南疆、独山子等地)进行地质考察,《天山之麓》即是黄汲清在新疆考察的见闻录。

本书作者对新疆的神往始于1927年春天,当时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在斯文·赫定和徐炳旭领导下到新疆做学术考察,只是黄汲清那时还是未毕业的学生,没资格参加。所以当他1942年奉命到新疆考察时,十五年前的遗憾又冒了出来,终于此次得到了弥补。

习惯吃羊肉和馕的黄汲清,在新疆的半年多时间应该说是比较愉快的,在考察地质、石油、煤矿等之余,对风土人情多有留意,尤其对维吾尔族人的衣食住行更是在意,观察也细致。他对维吾尔族人的跳舞(即书中的“偎郎”)尤其关注,书中多次写到。一次,黄汲清一行游完克孜尔千佛洞回克孜尔村,遇到赶修公路的人收工时闻着鼓声当街起舞时的情形,让黄先生大为惊讶。原来,修路人晚上收工以击鼓为令,自发从各地赶来修路的年轻人听到手鼓响起来,大型麦西来甫就跳了起来。“由此看来维吾尔族人是何等乐天,何等逍遥,他们是得过且过、得乐且乐的现实派乐观者。”看着群舞,作者如此感慨。

其实,早在黄汲清一行刚到迪化(即现在的乌鲁木齐),在督办公署参加舞会时,对维吾尔族、乌孜别克族歌舞就有所见识。那次看乌孜别克族歌女阿美娜的歌舞后,他“总感觉到她的舞姿多少和梅兰芳相同”。另外,他在听维吾尔族歌曲时,感觉“有些维吾尔族歌儿唱起来真有不少的秦腔味儿”,于是猜测“也许汉族的秦腔和維吾尔族、乌孜别克族的歌唱同出一源不敢定,不过究竟是秦腔源出维吾尔歌还是维吾尔歌源出中土,那就难说了”。黄汲清这样的猜测在我读来倒也新鲜,不知研究音乐的学者对此是否有过研究。

黄汲清对新疆的感情是很深的。黄先生去世后,他的儿子黄浩生写过一篇《情系天山》,对此多有提及。谢泳也曾注意过,中国老一代知识分子对新疆都特别感兴趣。这也是值得研究和注意的。这次考察之后,黄汲清还来过几次新疆。1984年,乌鲁木齐召开 “第三次塔里木石油资源座谈会”,黄先生以八十高龄出席了这次大会。他晚年在《我的回忆——黄汲清回忆录》中说,自己旅居新疆大半年,感到维吾尔族人的生活十分引人入胜,维吾尔族人非常可爱,作为中国人,一生不到新疆走一趟,是非常浅见的、非常保守的。

那个年代的学者文章都比较好,即如本书虽出自地质学家,可是文字也是好的。也怪不得谢泳感慨:“这本《天山之麓》,写得从容不迫,叙事抒情非常得体,这很难得,不要说一个以文字为副业的人了,就是一个作家能有如此的文字感觉,也非易事。”有时看了这些老辈科学家的文章,真有说不出的感慨,时代真是太偏爱他们了,干什么都是一流,不经意间做出的事,都让我们佩服好久。

汪曾祺写广告

文章写得那么好的汪曾祺先生,却不会写报告。有一次为女儿汪明写“病退报告”,呕心沥血写出的报告寄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汪明下乡的地方,却被基层农村干部“枪毙”并嘲笑了一通。此外,他的“住房申请报告”同样写得不成样子。

不会写报告的汪曾祺,却写得一手好广告。

1998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全集》第八卷收了一篇广州白马广告公司写的房地产广告《西山客话》。这则广告可真是美文,连广告都颇具汪曾祺文风。汪朗在《“老头儿”三杂》中对这则广告的写作背景有比较详细的交代,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一阅。

还有一则广告,好像在《汪曾祺全集》中未见。1989年,汪曾祺的第一部散文集《蒲桥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印出后的《蒲桥集》封面上有两段不长的简介。后来得知这段简介是汪先生应编辑之请写的。这样的文字,鲁迅先生当年也没少写。徐强在《人间送小温——汪曾祺年谱》第二百九十八页提到《蒲桥集》时说,“封面印有作者应出版社之请以第三人称自撰的引介语。”

后来重印的《蒲桥集》中,有一些版本未收这段简介,甚可惜。文不长,兹录如下:

齐白石自称诗第一,字第二,画第三。有人说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说好,虽非定论,却有道理。

此集诸篇,记人事、写风景、谈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虫鱼、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间作小考证,亦可喜。娓娓而谈,态度亲切,不矜持作态。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

这两段不长的简介,写得真是好极了。让人奇怪的是,在由汪曾祺子女汪朗、汪明、汪朝执笔撰写的《老头儿汪曾祺——我们眼中的父亲》一书中对《蒲草集》和封面上的几句话有专门的提及,并特别录入了上述两段文字。为何在编《全集》时未收入呢?

汪曾祺还是剧作家,他半生在北京京剧团工作,写了不少京剧剧本。在改编完《一匹布》后,汪曾祺曾根据导演的建议,以七言诗的形式写了一个很别致的广告说明书:

伏酱秋油老陈醋,世间哪有借媳妇。

真是满纸荒唐言,何人编成《一匹布》?

沈家有女名赛花,窗前一棵马樱树。

嫁夫市侩张古董,似水流年暗中度。

古董把弟李天龙,订婚未娶妻亡故。

家中一火荡无存,昔日繁华今寒素。

天龙岳父有钱财,城内知名王老户。

老户曾有言在先,两家仍可为翁婿。

一旦天龙再娶妻,奉还嫁奁如其数。

陪嫁银子二百两,原封不动暂存库。

天龙无力再娶妻,三餐不饱空肠肚。

此事古董得闻知,想出一条发财路。

愿将媳妇借天龙,登堂拜谒王老户。

陪嫁银子对半分,公平交易两不误。

言明当晚赶来回,岂料丈人留客住。

生米熟饭假成真,白布下缸染色布。

呜呼奉劝世间人,夫人不是摇钱树。

据徐城北在文章中说,这场戏演了一场就收了,而徐先生所有的《一匹布》剧本是汪曾祺托人带给他的打印本,随带还有一封信和手抄的上述七言广告说明书。可惜的是,《汪曾祺全集》也未收这则广告说明书。

类似这样的京剧演出广告说明书,汪曾祺是否写有其他呢?希望有心人能多有发现。

听说新版《汪曾祺全集》正在编辑中,希望编者能搜集汪先生的广告文字,连同他十多万字的检查交代材料一齐收入全集,尽量做到“全集”齐全。刚刚出版的《冯雪峰全集》不就收入了多达八十万字的交代材料吗?

过去的书

前几日,一直在很投入地看李敬泽的《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这本出版于十七年前的小书真是精彩,于是看得快。看过后意犹未尽之感顿生。记起书架上应该还有他的书,便翻来倒去地找出了这本《见证一千零一夜》,阅读本意,只是为了延长前一本书留下的余味。

这是当年《南方周末》的“新作观止”专栏的结集,记录的是李敬泽个人的文学生活,所以,这本书还有个副标题——二十一世纪初的文学生活。虽是个人的文学生活记录,但作者更“希望为中国人在这世纪之初的文学生活提供一份旁证”。

这本写于十几年前的书,出版也已十四年。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在哪个地方买的了,我曾长久地保持在书的扉页记录买书时间和地点的习惯,本书却全无痕迹。它起码在我的书架放了十年或者更久了吧。但当我翻过扉页到了目录页,“2007.11.10于农大”蓝黑墨水写下的字依旧清晰如新写。烂笔头终究能让我找回些许记忆,这应该是购自新疆农业大学某个学生食堂地下室的愚人书社吧,所费三元或五元,彼时正是我一天的伙食费。

哦,它跟了我已经整十年。十年里随我辗转多地,经历过多个书架,我一次次地把它从书架拿下捆好,之后又重新摆在不同的书架上。难堪的是,十年里我都未曾翻阅过。十多年了,我一直勤于买书,疏于读书。这个习惯大概还会持续很多年,直至无力买书为止。

当年写下本书的文字时,或许作者和读者都没意识到,十多年后回头再看,会忍不住感叹:哦,原来这就是当年的历史。尤其许多当年未经历者,阅读的过程更是认识历史的过程。这是片刻的文学史。

时隔多年,看这样一本过去的书真是非常有趣的经历。

当2002年,李敬泽在谈论麦家的长篇小说《解密》时,大概也未料到十多年后这部小说因为被改编成电视剧广为人知,书大概也多卖了不少。还有当年看来是不错的作品,数年后已经无人提及,记得的就更少了。

许多写作者后来也都各自淡出文学书写,也许此刻正在以一个旁观者或读者的身份打量这个他们曾经短暂闯荡过的文坛。或许某一日,他们如从未出现过的新人,携带大量文本再次归来,必然又将是一番热闹。即如早在2001年,李敬泽就格外关注新疆作家李娟的散文,读出了李娟散文里的天真、透明、空无依傍、没有来源、没有文脉,其时李娟二十二岁。后来有几年,李娟停笔。再后来,李娟携《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等作品席卷文坛,刮起了“李娟风”。此风骤起,至今未歇。

李娟这样的例子毕竟是少的。更多的是人与书俱老,从此相忘于江湖。作者在谈及马叙的散文《冬日经历:居室和城镇》时说,我们的生活竟经不起这样的注视,表象在目光之下融化,某种坚硬的本质痛楚地袒露出来。十三年后再回读2001年、2002年、2003年的文学生活,竟也“经不起这样的注视”。

也难怪李敬泽在《2012年11月:孙犁与肯定自由》一文中提及孙犁先生的《铁木前传》时说,有的小说在几十年之后依然如新,但眼前的大批“新作”却转瞬成了“旧作”。

这是个速朽的时代,也是一个接近永恒的时代。这也是个健忘的时代。当看至本书第一百八十二页时,一张大学宿舍空白住宿卡先于文字出现在我眼前。这张天蓝色名片式的卡片,夹在书中如新。然而,這也间接地告诉我,在书买回之初,我是读过的,至少是读过部分。这张住宿卡即是书签,至今我都还有随手拿名片或者纸片当书签的习惯,学生时代,常用的书签就是这样的住宿卡或者红河烟的烟盒。宿舍里有个来自云南的同学,他是资深烟民,也是学生会干部。于是宿舍里随处可见的烟盒和住宿卡,就成了我触手可拿的书签。

正在写此文时,胡竹峰问我,你有没有觉得李敬泽的许多文章想象力特别丰富。他是知我在看《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的。我说,真是如此,无论是他的散文还是他的评论文章,都写得天马行空,可他会在恰当时候收紧手中的绳索,将之拉回来,真是收放自如。

李敬泽应该会料到,十多年后,还会有人重拾他二十一世纪初的文学记忆,遥望当年的文学生活。他应该有这个自信。

错失的书

2013年春天在北京学习,友人陪着一起逛书店,从万圣书园出来就进了附近的豆瓣书店。大有斩获,但也有遗憾。

记得是在一个书架最底层一角,发现了一本范用的《叶雨书衣》,马上放入一堆准备买的书中,接着去选其他的书去了。

我知道《叶雨书衣》是在看了汪家明的《难忘的书与插图》和范用的《相约在书店》以后,一直就记着这本图书装帧设计集子。我看书有个习惯,一些想看的书并不急着去搜买,而是相信书缘,相信在某一天逛旧书店书摊时会和它们相遇。这样逛书店乐趣才会无穷。这本《叶雨书衣》也是如此。果然在两年后的北京和它相遇了。

也许是偶遇这本想读的书时太兴奋了,正应了乐极生悲的古训。付完钱拎着打好包的书回学校后,拆开再逐一赏读,发现少了点什么,再回想——少了《叶雨书衣》。仔细回忆,也不知到底是落在哪个环节了,查看付款单子,书目里没有,应该还在书店。等我再去书店时,遍寻未果,大约是被别人买走了。

《叶雨书衣》出版的时间不算长,书页不是很难找,即便如此我也没想着在网上搜购一本,我相信在某个地方某个书店,我还会遇到。

有些书宁愿买了后悔,也别后悔当初没买。这是错过很多书后得出的买书经验。还有些書是买回来后丢失的。

上学时住宿舍,七八个人一间宿舍,一人一个柜子,塞得满满的。买的书、从图书馆借的书,只能放在床上。宿舍总是人来人往,有人随手从床上拿一本去看,久了未还,再久一点儿就丢了,肯定是要不回来的。还有一些时候,人不在,书拿走也就拿走了。自己买的书也就罢了,最怕的是丢图书馆的书,按照原价三倍赔偿,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我的“书不外借”即始于此。

刚参加工作时,住在单位宿舍,三年换了五个地方。每次搬宿舍,都是一场痛苦的体验,捆书、装书,时间越往后,书越多……我曾在短文《搬书之累》专门记了一次搬书的经历,没想到引起了许多共鸣。

有些书,也是在数次搬家中遗失的。

有一次突然想看《巴金六十年文选》,这是我在乌鲁木齐大寨沟夜市的旧书摊上花五元钱买的,后来带到了伊犁。想看的时候,遍寻不着,翻箱倒柜,书架一层层一排排地找过来,就是找不着,不见了。

丢了的,当然不止巴金的这一本。比较可惜的还有大半套《伊犁文史资料》。

我一直注意搜集本地文史书,除了公开出版的,还有内部印刷的《文史资料》,几年里我陆续收集了十几二十本,后来政协的朋友知道后,送了我一些早年出版的。——可是也在搬家的时候丢失了。

后来,只好重新开始搜集。再要搜齐是比较难的了。两三年来,在师友的帮助下,也只有二十多本的收获。

与谢泳相遇

2007年我还在乌鲁木齐的某高校就读,8月14日像往常一样,从就读的学校到大寨沟去,因为那里有夜市,夜市上有书摊。果然,那天的收获很多。先用十五元在一个书摊淘到了八本书,在另一书摊又用二十九元买到了八本书。那晚,用四十四元从书摊淘回了十六本书,其中有《巴金六十年文选》,有余杰的《火与冰一个北大怪才的抽屉文学》。还有谢泳的《逝去的年代: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命运》,这本花了五元。

这是我看过的第一本谢泳先生的书,而此时距离该书出版也已十年。此后在书店书摊,见到他的书肯定是要买的,报刊上遇见他的文章也一睹为快。几年来,虽没有刻意搜集,也小有所获,列在书架上的已有十余本了。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一本《逝去的年代》以及后来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法》,已经读过不下五六遍,现在还时常翻翻,作为工具书在读。

因为谢泳的这本书,我对贺雄飞策划的“草原部落”丛书有着极好的印象,那几年,我逛遍了乌鲁木齐市大小书店书摊,搜寻这套丛书,并时常以极低廉的价格而所获甚多。最难忘的一次是在红山转盘下的一个小书摊一次遇到“草原部落”丛书近十种,尽数收入囊中,而每本所费不过四五元。

初读谢泳时,我还不大上网,阅读视野也很狭窄,不知道在我买书前几个月谢泳因被聘为厦门大学教授而被广泛讨论,甚而成为当年的一个文化事件。当了教授的谢泳,重读《过去的教授》《遥想教授当年》等旧作时,会是什么心境呢?

2013年听说《逝去的年代》修订重版时,我没有第一时间去购读,等我读到时已经是2015年9月的第三次印刷本了。也说明了这本书在出版近二十年间还有为数不少的读者。这是谢泳文章的魅力。

与老版本相比,“因为《〈观察〉研究》后来已单独出版”,所以此次修订本“将这部分完整撤下,另补充了一些还未结集的新文章”。补充的内容是修订本的第五辑“书生私见:旧史料与新观点”、第六辑“知识分子的抉择:离开的与留下的”,占全书篇幅的五分之二左右;所以作者在《重版后记》中“特别要说明”:“书名依旧,但应当算本新书了” 。

除了谢泳提到的这些外,其实在和老版本重复的篇章中,也有个别地方改动,主要是在标题上:《毛泽东为什么不喜欢冯雪峰》《毛泽东是不是胡适的学生》《毛泽东与北大》,在修订本中分别改为了《冯雪峰的悲剧》《胡适的学生》《北大往事》。这样的改动在作者看来可能是无关紧要的,是故也未作说明。

《逝去的年代》两个版本,伴我八年时间,伴着我走出校门,走上社会当记者、当编辑,但谢泳笔下的那些人物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我去看他们的著作。可惜的是二十年过去了,作者谈到的许多问题还在,甚至比过去还不如。正如孙犁先生曾经感慨的“正如一切文化现象,并不都是后来居上的”。这是读《逝去的年代》修订本的一个感慨。

我读谢泳的文章时,常常留意他提到的书,设法找来看,过去是囫囵吞枣地看,后来看过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法》有了些变化,开始有意识地阅读了。我在《重版后记》中读到,“如果这册小书能让有些青年对文史研究产生兴趣,或者因此对正统的历史有些怀疑,那我则是喜出望外了” 。

看来,谢泳的读者中,如我这般的还不少。因为这本书,至今还在影响着我的阅读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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