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夜宵
2017-12-05乔迦
乔迦
吃夜宵是最能检验感情的,因为那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宠爱。
首先,它是随机的,不在预约内,不在规划内,它来得不按套路,只是有人忽然蹦出来喊了你邀你吃夜宵,你就答应了,因为那个人对。尤其在北京这种地方,下班到家得七八点钟,简单收拾下就得10点左右,忙了一天,好不容易给自己余出时间静一静,养养神儿,结果有不消停的主儿横空邀起夜宵来,你去赴他的约,要穿越半个城。
你能穿越半个城在深夜里去见一个人,说明你宠爱他。当然,也有因年轻的荷尔蒙过盛而组的局,但那不长久,那是临时起意的,一群人的寂寞攒在一起,依然是寂寞。
这跟刻意去赴一个人的午夜之约不一样,只有这個人才能让你深夜出门。他能唤起你的热情、你的兴趣、你的不安分。吃夜宵,一定是亲密的。
要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喝喝酒,聊聊天,甚至长时间地沉默。
周遭氛围让人舒服到恍惚,夜色深邃,人群陌生,但有最熟悉亲近的人在身边,便也成了自己主场的世界。
我们常在夜里说一些我们白日里难以启齿的话,我们也只有在夜里托着腮认认真真回答对方的问题。这问题可大可小,可浅可深,它关乎生活的鸡毛蒜皮,也关乎生命和灵魂的纵深。我们几乎不在人前谈起后者,它就像一个带有庄严气息的秘密,捂在胸口。
我曾谈过许多恋爱。但真真正正爱过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的初恋,还有一个,是随时可以陪我吃夜宵的男人。不管夜里两点还是三点,不管外面有没有下雨,只要我说,他就会起来换衣服陪我出门。夜里,我们在南方城市的小街头坐着,加一份生蚝和烤茄子。
头顶的星缥缈着,远处路灯跳跃,偶有行人。我不喝酒,看着他喝一瓶啤酒,我拿盛着可乐的杯子撞他的杯子,然后两个人相互看着,傻笑。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陪伴的默契。年纪越长之后,越明白这份默契有多难得。他是懂我的,我的躁动不安,我过于旺盛而稠密的情感,我大把挥霍的精力,我缱绻在夜里散落在街头的潮湿心事。在那样的夜里,我才觉得舒适,而不是躺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给自己催眠。
年纪越大,身边能聚的朋友越少,大家已明确了各自生活的重心,不再有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像年轻时那样满溢得可以分给很多人。
自然有叫不出人组不上局的时候,便自己在家点一份小龙虾,把小龙虾的汤汁单独倒出来,加一点水,煮方便面,味道简直太痴醉。再倒一点点酒,加两片薄荷叶,加两块冰,自己戴起塑料手套欢欢喜喜吃起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因为每个人都能充分表达一个自己。这也是个最坏的时代,因为表达之后我们往往掩藏另一个自己。那个在亲密的人面前于夜色里傻笑的自己。
好在,我们还有可以约出来吃夜宵的亲密伙伴。倘若不巧,至少还可以在家点份小龙虾喝一点薄酒安抚自己。所有好的坏的得到的未得到的心事都混在杯子里,混在薄荷里,混在小龙虾的香艳里,混在夜的深邃里。
夜宵,就像一个秘密。它离你最纤细的那根儿神经最近。你选最亲密的人分享它,或者夹给自己一点点咂摸下去。
(司志政摘自豆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