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书生陆放翁与猫
2017-12-05八角
八角
对粉鼻和雪儿来说,南宋也许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粉鼻和雪儿二位,都是被老书生从隔壁村庄高价聘请来的。老书生高價聘请二位的原因,可能就在于他们这个新兴工种的稀缺性。毕竟现在就业市场供不应求——做典籍书画的保安,这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活。
聘请二位的老书生,提供了良好的住宿条件,每餐都有鱼肉。但面对如此优渥的条件,粉鼻却常常十分焦虑。虽然粉鼻不愿意承认,但作为一个保安,他和雪儿简直是不敬业到了一定的程度。粉鼻常常心有戚戚焉,担心自己哪天会失业,流落街头。
事实上,粉鼻确实是杞猫忧天了。依据我的推理,老书生甚至可能是十分喜爱这二位的。老书生的诗歌明确显示,大约在抱他们回来不久之后,老书生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让他们防耗子的打算。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们瘫在地毯上根本就什么都不做。粉鼻还好一些,会动一动,但雪儿几乎就是一只废猫,甚至后来还沾染上了吸薄荷的毛病。
这当然是一个恶习,老书生叹了一口气。然后当机立断,笔走龙蛇,给雪儿写了一首诗,“盐裹聘狸奴,常看戏座隅。时时醉薄荷,夜夜占氍毹。鼠穴功方列,鱼餐赏岂无。仍当立名字,唤作小於菟”。老鼠嘛,老书生擦擦手上的墨迹,谁打不是打呢,就我来做吧。
想我第一次读陆游的十二首猫儿诗时,是完全猜不出作者是谁的。这样爱猫如痴,吸猫成瘾,怕不是现代猫奴的伪作吧?但谜底揭晓,竟然是我心中的超愤怒派诗人陆放翁先生。在我短暂而又浅薄的人生阅历之中,陆放翁先生是我所见写情诗最少的成年男子。即便是他的此生挚爱唐婉小姐,也只得了四首词而已。而这两只肥绒团竟然得到十二首之多的诗歌。
我的好友鹿小姐作为一位音乐发烧友,在她读了陆游先生的诗后,马上决定要给他起个江湖诨号“摇滚书生陆放翁”。
陆放翁先生的创作生涯,我觉得几乎可以分为两线,一为这般和猫有关的谄媚风格,一为那般和猫无关的“摇滚”风格。
在“摇滚”风格中,陆游先生的一生几乎始终保持了愤怒与抗争的状态。他的作品,他呈现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从收复北疆这个最根本的愿望生发的。他创作高峰期的诗词,都是如此一般的悲愁入骨——无论是激烈些的“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还是平静些的“江声不尽英雄恨,天意无私草木秋”。
待他走过了不惑、知天命与耳顺,走人了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愤怒的陆游先生终于写出了“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这样悠扬淡然的诗句,还写出了“一树梅花一放翁”的千古名句。但放翁先生永在愤怒,永不遗忘,永远向北,直至死亡来临,他的最后一首诗,仍然是“但悲不见九州同”。陆游先生的诗词可谓从悲痛开始,到悲痛结束。
他的精神与思绪,始终犹渡江之铁马冰河,犹北塞之秋风夜雪。他骨子里有英雄气魄,有铁骨铮铮,却受困于机遇与时代。南宋斜风细雨,晓风落英,总似烟花三月。陆放翁的诗中,却很难找到江南风景,却总能看见他未曾见过的长河落日与白雪红梅。
粉鼻和雪儿在这位老书生的晚年到来,虽然是重金聘请,虽然不怎么尽忠职守,却显然改变了他的生活。陆放翁先声作《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总让我觉得无限悲凉,“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人梦来”,想来年老如此,必定孤苦清冷,度日如年。
但今日才知,拜这两位不称职的保安所赐,竟然还有个其一,“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读罢此诗,我竟是如此感激猫儿。江湖暗雨中,这位饱尝孤独愤懑的老书生,若是没有粉鼻与雪儿这两只猫儿,那便必定要比“僵卧孤村不自哀”更愁苦百倍了。
如此看来,我们将猫养在家中,也不过是为它提供饮食与住宿,但它却总在慰藉我们的孤独与惶恐。这样判断,高下立现,竟然是猫儿比我们更胜一筹了。
陆放翁先生想必也是参透这样的道理,而写出“勿生孤寂念,道伴大狸奴”这样的诗了吧!
(石头摘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