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侠梦
2017-12-05★文/曾颖
★文/曾 颖
我的武侠梦
★文/曾 颖
和很多青春期的男孩一样,我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最渴望的是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像当时流行的录像片里所演的那样,轻轻一点地,就跃上房顶;稍稍一用力,就把石狮子举过了头;在水面上如蜻蜓飘过,在火堆里如石钟般沉稳。肩背三尺龙宝剑,胸怀天下苍生疾苦,杀贪官杀淫贼杀无良商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横行江湖,与江湖侠友弹剑而歌,和知心爱侣萍飘天涯……那时的我,如同现在沉迷于电脑游戏的孩子一样,整天魔魔症症,比手画脚,念念有词。
我能回忆起的最丢人情节,是有一天我放学时居然把书包疯丢了。为了向母亲解释这件严重的事情,我自然而然地穿越到武侠故事里,向她讲述了我放学时,在校门口帮一位丢失了鞋的老盲人找回了鞋,盲人可不是普通的盲人,而是一位名震江湖又退隐了多年的大侠;他丢鞋也不是丢鞋,而是在考察人心是否善良?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只有我一个人通过了考察,于是,他就收我为弟子,将记录他平生所学武功心得的一个秘笈,传授予我。而正当我高高兴兴将秘笈收下放入书包时,突然,几个蒙面黑衣人跑来,抢走了我的书包……
老妈听了我的解释,差点笑得当场倒毙。那一次,她破天荒的没有打我,还向父亲和亲戚们无数次推荐我的这个故事,而且认定我今后可以去讲评书或干别的瞎白活的事情——一件没影的事,活生生被讲得有鼻子有眼,人才啊!
老妈不是唯一一个因为武侠而放弃对我处罚的人。在此后不久,我又犯事了——在上物理课时写武侠小说,当时正值墨西哥世界杯足球赛,我愣是将世界杯的内容和武侠结合,再加上本班同学的名字,凑成了一篇武侠小说。你想想,当时的球星布鲁查加、莱因克尔、马拉多纳和我们班的张小峰、毛大凤、鼻涕虫等人混战在一起,那该是多么惊悚又好玩的事情?
我的武侠小说,受到班上40个人的追捧,每写完一页纸,就被撕下传了出去,上家匆匆读完,迅速传给下家,只要老师一背过身去板书,教室里马上像工厂里的流水线一样运转开来,大家兴高采烈地看着比物理书上那些杠杆滑轮好玩一千倍的文字,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并盼望自己成为武功最高的侠客。为此,不少人还和我套近乎送过课外书或甘蔗之类东西贿赂我。
老师终于发现了端倪,我于是被老师“请”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老师用了半个多小时把收起来的稿子整理好,并认真读完。读的过程中,他时不时会露出会心的笑容。看完之后,我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疾风暴雨般的批评,而是和风细雨式的勉励,老师说自己也是个武侠和足球迷,一个高一的学生,能写出这样的文字,老师实在没有理由批评你,只可惜我是教物理而不是教语文的,所以不能给你什么指导,只是希望你今后不要上课写,那样既耽误了自己,也耽误了同学,毕竟高考不只是考语文一项。
老师和风细雨的批评,其效力和作用,远比打我一顿还管用。当我从他手中接过装订得整整齐齐的“作品”时,暗暗下定两个决心,一是不再在上课时写武侠;二是等长大之后,一定要当个武侠小说作家。
我那时其实并不知道,凡会写的都是不会练的这一千古真理。而当时的我,幼稚地以为,能写自然就能打,我甚至膨胀到想去参加几个学校学生自发组织的“武林盟主争霸战”。
这是几个学校好勇斗狠的学生们自发组织的一种地下比武活动,以前,各学校的大孩子们互相不服气的时候,就会相约在公园或城外干上一架,这种战法,通常是人多者胜,这对崇拜武林大侠们的孩子,是不齿的,大家更看中个人的“武功”,没有听说哪个地方的“武林盟主”是几年级几班全体男生,那也太恶搞了。于是大家决定来一场真正的单挑,以武功定胜负,敢上的都来。
比武地点没在“光明顶”或“紫禁之巅”之类豪华地方,而是定在公园背后一处已征了但还没有开发的土地上,这里房舍已拆但树木还在,葱茏的树木围绕着一个晒场,好几百个来自于各个学校的孩子们龇牙咧嘴,跃跃欲试,大家都期待能见到一场精彩的比武大赛。
但必须承认的是,那天的争霸战与“精彩”两个字完全不沾边,没有飞天遁地,没有摘叶杀人,没有隔山打牛,甚至连胸口碎大石之类大路货都没有。只有两个小猴儿一样的男生左跳右跳前跳后跳,偶尔挥拳踢脚,但很少沾到对手的衣裳。这种“比武”,与我们被各种武侠录像吊起来的胃口,实在是太不匹配了。
这还不算最令人失望的。最令人掉眼镜的是,正热闹的时候,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老师来了!”顿时,场上一片大乱,好几百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表演者和观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书包、鞋子、帽子和算盘。而最让人感到悲催和不可思议的是,那天那位老师,是住在附近从那里经过去买菜的退休老教师。你能想象,一个白头发的微胖界老太太的一次偶然经过,就彻底击碎了几个学校武林好汉们筹办已久的武林盛会,这让多少孩子的武侠梦从此破碎。而这其中,有一个就是我的。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不想当武侠或武侠小说作家了,填志愿时,我填下的是师范,目标是当当时觉得很威风的老师!
(摘自《第一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