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笼
2017-12-05四川喻强
四川/喻强
烘笼
四川/喻强
今年的春节不太冷,说好的极寒天气也没有来。正月初六,气温8度,应邀同几个好友在川南屏山县大乘镇安子村的一个吴姓农家作客。吴家就坐落在公路边,一栋三层楼的砖房颇有气势,如果加上地坝以下的基脚楼,应该算四层,建筑面积约二百多平方,房前还有二百多平米的水泥地坪兼洗车场。楼层的玻璃幕墙、欧式立柱、中式门窗相互辉映,一看就是当地的殷实人家。我到卫生间时,乖乖,发现下面养了9条黄牛外加6条肥猪,略微一算,市面价值已经十几万了,我们这些所谓的城里人在这些农村人面前差不多就是徒有虚名了,属于“马死皮毛光”那种,穿着光鲜,活要面子,不觉自嘲自笑了一下。“哞”,一只黄牛昂起头来,嘴里还叼着草,似乎看我不顺眼。“还是你牛!”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牛说话。
吴家很好客,炒花生、炒瓜子、橙子、炒青茶一一俱上,我们不着边际地闲谈。旁边还有一桌乡亲在打长牌,每人的面前都摆了零钱,打着牌、叼着卷烟或叶子烟,农事家事,插诨打科,其乐融融。一位老奶奶头发花白,面容清瘦而慈祥,远离我们的闲谈,独自坐在地坪一角的竹制躺椅里。她围了一条碎花围腰帕,将一个烘笼咡放在膝盖下取暖。我看见烘笼咡觉得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因为很多年没见过这个物件了。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奶奶曾经用过,那时候小,每年冬天我都要与爸爸妈妈回到农村看奶奶。奶奶那时长年拴的是一张蓝布围腰帕,头上还包白帕,冬天时也用这种烘笼提在手里或者放在膝盖下取暖,她那时还有一根雕龙玉嘴的长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我有时也凑过去,和奶奶一起取暖,有次还拿过奶奶的烟杆叭了一口,那浓烈的辛辣味是我挥之不去的年味。
烘笼,若不是春节到山里的农村看见,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了,城里已经找不到这个东西了,我欣喜如发现文物一般。我奶奶的烘笼和眼前吴家奶奶的烘笼差不多,也是用竹篾编织的,里面有一个砂陶碗,碗里燃着木炭,一种温暖袅袅地驱散寒气。吴奶奶的烘笼已被火的温暖和手的摩挲养出油亮的竹黄色,如包浆一般,像吴奶奶清瘦而慈祥的笑脸,折射出柔顺、张力和岁月挤兑的从容。
我借用吴家奶奶的烘笼拍了一张照,发了微信,只写了一句话:“这东西久违了!”我故意没说出烘笼的名字,就是想看看有哪些朋友不认得这个东西,还有就是想看看各地朋友管这个东西叫什么。我们当地农村叫烘笼咡,“咡”是当地口语。果然,一会儿各种回复就来了,其中有三个朋友不约而同说,看见它就想起了奶奶或外婆,真是感同身受。关于名称就五花八门了,我收集了四川各地朋友的叫法,有以下七种:烘笼、火兜、烘咡、烘篮、烤火笼笼、火提咡、火蒸咡。
尽管现在电手暖到处都有,也不贵,在农村也可买到,但是像吴奶奶这一辈人还是喜欢用烘笼。有些传统在城市里已经消失了,只有在边远的农村还能看见这些物质文化遗产,但能不能传承下来就不好说了,比如吴奶奶的媳妇,穿着像城里人一样,她既不拴围腰帕,也不用烘笼咡。
烘笼的历史有多久?略微查阅了一下,《水浒传》第五十六回:“另用一个小黄帕儿,包着一条双獭尾荔枝金带,也放在包袱内,把来安在烘笼上。”说明宋朝就有这个东西了,而且当时也叫烘笼。清朝时成都的一个落魄文人曾经写过“烘笼”诗:“烘笼向晓迎残月,破碗临风唱晚秋。两足踏翻尘世路,一盅喝尽古今愁。”居然把凄凉也写得诗意盎然。
如今,熟知烘笼的范围越来越小,小到我们这一辈还认得,到那些城里90后们那里,却可能早就认不到了。但是中华文明就是这样,即使一种文化或一种事物退出了大众视野,也依然是退而不灭的,总像星星之火,总会在广阔的山间忽明忽暗,星火相传,只要你有一双追寻的眼睛。
张薄薄的红纸在灵性的剪刀下涅槃,出落成一幅幅姿态万千春意盎然的美丽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