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垒起的故乡
2017-12-05山东王忠友
山东◎王忠友
实力/粟跃资图
石头垒起的故乡
山东◎王忠友
石头
石头,也是有故乡的。
我的,石头的故乡在胶东半岛,两目山。
几十年没有挪动一步的老石头,栉风,沐雨,养星,种月……写满乡愁和沧桑。
这些离大地最近,不愿飞起来的石头,裸露着旧时的寓言,用生命的另一种方式,吞咽着人间的孤苦,透着安然的光芒。
石匠铺还在。老石匠呢?
当年,他给我雕了一块世上最干净的石头坠,堵上了那年痛苦的伤口。
心弦上,是弹不完的追忆。
孤守这方土地,安居这方家园。
而我是谁?
我就是两目山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或损或伤,或辱或污,石头依然是石头。
也只有石头,主宰着故乡不被伤害的心。
石墙
这里除了梧桐、刺槐,还有几株杂树,就是这些石墙了。静默在岁月里,岿然不动。
连着老屋,凹着小巷,爬满祖训、方言和乳名。
把生和死、伤和疼互相挤进亲密无间的肌肤。
有谁听过它们,相互之间的埋怨和争吵?
如果把石墙搬到城里,是否也会喊出内心的狂躁?
河边,谁家坍塌的石墙,一枝桃花妖冶,春风里沐浴。
弯曲的河水墙根下流淌,一字排开的石墙竖起了炊烟。
陶罐弯腰取水,提起了石头垒起的故乡,和天空一样静。
石头村
如此,原始。如此,孤单。
守着山旮旯里没有卑微伟大没有富贵贫穷的旧时光。
蹀踥回石头村。
墙角斜插的桃花,表达得没有半粒尘埃。走进天井,粉红的影子和呓语,让这个归来的春天,莫名地痛。
我从这里走出。学会了石头一样地生活石头一样的生活,把我尘封四十年,沉稳的不仅仅是坚硬,更是随遇而安地随从和柔顺。
我曾迷失在荣光和声色里。甚至有时候不知自己姓的是不是石头村的姓,叫的还是不是石头村的名。只有回到村里,彼此呼吸温暖,方可安顿下喧嚣的耳朵和疲惫的心。
再回到山外,会怎么样?
家是最有胸怀的,你到了退无可退之际只有家肯接纳你。生时,要常回来看看,死后家门才会接纳你的魂啊!
石巷
落满苍老的时间,和岁月的斑驳。
山羊一样拐弯、折行。听前世的明月,读童年的孤独,和没长大的经文。
那是谁,拄着拐棍,石门里,颤巍巍走出——
石头的脸庞,摞叠灰尘,却有着达观,小许卑微的光芒。
佝偻的身影,那是娘亲么?
在石头村,唯有清苦的恪守,才能认领并且豢养那些苦难的过往,和贫瘠的岁月。
那个忽然相遇的人,拐弯处,瞅我。
是否就是我自己,瞅我自己?
在石头垒起的故乡,人们很容易忘记自己。
就像我的父辈和祖辈,兄弟姐妹,都一个旧模样,石头的模样就是他们的模样。
这样也好,走到哪里,都能认出故乡人。
离开,更要像还居住在这里的亲人一样,拥抱尘世草木情、天地万物心。
石屋
活在村庄的历史里。
生锈的马灯,点不起乡愁。生锈的紫藤,攀爬在石墙上,疗伤。
燕子,筑巢。老树,挂鸟。
石磨,落满枯叶,碾走了重病的亲人。
雨水咬烂的蓑衣,挂在牛棚,早已认不出最初荒凉的时光。辘轳还架在井上,哑巴的石碾,哭干泪水的水车,瘸腿少胳膊的榨油坊,深陷时光之中。
这些故乡永远的胎记,现代的剩余之物?
山坡的耕牛和亲人,仿佛活在上世纪70年代。
葵花呢?我真祈望遇见,那个眉头微皱的,打开栅栏门,送我去远方的影子。
春风咬人。墙头的荒草无语。
我背负几万吨的情债沦陷他乡,昼里是你,夜里是你。
杏花
奔赴一场春天的约会。
填补心灵的空虚?
打开储藏一冬的香,墙内墙外,和鸟鸣一起,栖满枝头。
在这天高地远的地方,怎样妖冶、怎样放浪、怎样花枝招展,怎样野、怎样风流,都不过分。
而你却开得贞洁、安分,娴静,不见隔山离水的愁。
一场风来,摇落多少唐诗宋词。花魂过处,往事为肩膀颤抖。彩蝶飞来,薄薄的翼,冲破了几许尘封……
坐在树下,我是否还活在寂寞的尘世?
双手捧起,疼人的小身子,一个大男人的矫情。
这时候,每一瓣杏花,都是我干净的泪水,每一瓣都是你的美和毁灭。
你说过,有杏花的地方,就是故乡。
此刻,飘落的,是否是你前世的灵魂,举行今世的葬礼?
石路
承载着谁的命运?
左盘,是山的逶迤,峰峦,白云。
右旋,是喧闹的城镇,大海,远方。
拴着小街、胡同、巷子、百来个石头屋,生老病死,按部就班。坐享旧命运,拒绝外来风
一车干草在运回,一群山羊在走远。
路边的水,催开石头的花朵。油菜花,沟沟坡坡地黄,不高尚也不庸俗,不轻狂也不卑贱,就像这里的人。
我离故乡越来越远,
谁能领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