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王

江志强

鸢王

江志强

大坪庄有一个流传了几百年的风俗：每年农历三月初三那天，全村要举行规模盛大的斗鸢活动。

所谓斗鸢，也就是平常所说的放风筝比赛。虽说是一项简单的娱乐活动，但对大坪庄的村民们来说却是严肃而虔诚的。谁能在斗鸢中取得胜利，谁就是人们心中的智者和英雄，就会受到人们的敬重。

今年的斗鸢活动，比往年更加热闹，也更有看点，皆因村长向全体村民公布了一条新规定：谁成为斗鸢活动最后的胜利者，奖励现金一万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坪庄的风筝高手们停下所有的农活，将自己关在屋里苦思应战之策，准备在斗鸢中一展身手。

楚二宝与林振江是大坪庄公认的“鸢王”。在前几年的斗鸢中，两人各显神通，未分胜负。今年的斗鸢活动，两人势必要展开一场激烈的冠军争夺战，毕竟，一万元奖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距离农历三月初三斗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大坪庄村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热切，都在猜测着高额奖金究竟花落谁家。

农历三月初二这天中午，林振江正躲在房间里，完善着自己那只即将成形的风筝。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大踏步进了院子。来人正是楚二宝。林振江心里一下子来了气，斗鸢活动还未开始，他楚二宝来此何事，莫非是想刺探军情？

林振江的担忧不无道理。经验丰富的斗鸢者心里都很清楚，制作一只别出心裁的风筝，是一项艰辛的脑力和体力活动，自己的风筝设计方案一旦被竞争对手窃取，后果不堪设想。从绘制图案、准备材质、精心制作，一直到斗鸢正式开始那天，参赛者的一切活动都在秘密中进行，除了不可预料的事情出现，不论何人来访，都不出来相见。这也是一条不成文的斗鸢规则。

见到楚二宝，林振江的母亲露出一脸提防之色，唯恐他偷看了林振江的风筝。她不冷不热地对楚二宝说：“振江出门了，有事儿改天再说吧。”

楚二宝明白林母的话中之意，笑着说：“阿姨，我是来找林灵的。”话音刚落，只见林灵如燕子一般飞出了屋子。

楚二宝对林灵说：“明天就要斗鸢了，为了拿到第一名，到时候想请你帮个忙。”

“好啊！”林灵爽快地答应了。

林母一听，一把拽住林灵的胳膊肘，说：“灵儿，你听娘一句话，不该说的话可千万别说啊，知道吗？”

林灵不满地瞅了一眼她娘：“知道了，真狭隘。”说着，拉着楚二宝的手奔出了家门。

楚二宝和林灵一走，躲在屋中扎风筝的林振江坐不住了。刚才楚二宝在院里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妹妹林灵与楚二宝恋爱多年，如果她把自己风筝的秘密告诉楚二宝，那可怎么办？那只费尽心力扎好的风筝，此时就摆在眼前，林振江却是越看越不顺眼，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村外，楚二宝和林灵漫步在碧草青青的原野上。林灵对楚二宝说：“我可是有言在先，关于我哥哥的风筝，一个字也不给你说。”

楚二宝笑了，说：“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我的风筝快要完工了，可是缺少一件最重要的材料，非得你帮忙不可！跟你哥哥的风筝绝对没有一点关系。”说着，楚二宝将嘴巴凑到林灵耳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林灵一听，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摇头，说：“二宝你别胡闹了，我可不敢跟你配合，一旦出了什么事，我妈还不急死？”

楚二宝轻轻拥着林灵，笑道：“你放心，咱俩从小青梅竹马，我啥时候做过冒险的事儿，这回你一切听我的安排，保证出不了事儿，成不？”

在楚二宝的软磨硬泡下，林灵终于点了头。

分别时，楚二宝对林灵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把自己风筝的秘密告诉她的哥哥，不然的话，自己这次斗鸢输定了。林灵答应楚二宝，一定为他保守秘密。

回家后林灵前脚刚刚踏入门坎儿，林振江后脚已经跟了上来。林振江让林灵说出楚二宝的风筝是啥模样儿。林灵开始不肯说，但在哥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服”下，终于道出了楚二宝风筝的秘密。

听了妹妹的讲述，林振江一屁股蹲在了地上，自言自语地说：“哎，还是人家二宝聪明啊，我这回是输定了！”

林灵笑道：“哥，输就输，赢就赢呗，天又塌不下来，看你那副不争气的样儿。”

林振江一听，发怒了：“臭丫头片子，你懂什么，这叫大老爷们儿的脸面，你懂不懂？”

林灵小嘴一撅，不吱声了。

深夜里，林振江无心睡眠，反复琢磨着楚二宝的风筝，自知不能超越，本想放弃比赛，可他一想起那诱人的一万元奖金，心一横，连夜出了门，来到了女朋友彩霞家中。

彩霞一听林振江的来意，吓了一跳，颤抖着说：“振江，这鸢咱今年不斗了，成不？还有几个月咱就结婚了，咱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比啥都强。”

林振江不依，紧握着彩霞的手，说：“明天就要斗鸢了，如果拿不到今年的鸢王，我在全村人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彩霞，你就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彩霞一时拗不过林振江，只好点头同意了。林振江大喜，踏着夜色狂奔回家，重新绘制图案，搜集材料，天亮之前，一只全新的风筝绑扎完毕。

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林振江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隔着窗户，见妹妹林灵穿着一件五颜六色的衣服出门而去。林振江在心里说，二宝啊二宝，我林振江这回是对不住你了，原谅你未来的大舅哥吧。

朝阳升起的时候，大坪庄的斗鸢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几十名参赛选手捧着自己费尽心力制作的风筝，严阵以待。数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也做好了准备。

按照比赛规则，楚二宝和林振江是上年度斗鸢的胜者，他俩不用参加此次斗鸢的预赛，直接进入半决赛。因此，他俩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把各自的风筝亮出来。村民们朝他俩热情叫喊着：“二宝，振江，你俩的家伙呢，拿出来叫咱开开眼。”两人向村民们微笑致意。

楚二宝拍着林振江的肩膀，笑道：“振江哥，有把握拿到那一万块钱吗？”

林振江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哎，这段时间尽忙着种地了，准备得不好，那一万块钱就让给你吧。”说罢两人齐声大笑起来。

上午九点多钟，阳光明媚，东风劲吹，正是放飞风筝的最佳时间。随着一声枪响，斗鸢正式开始。几百只不同样式的风筝迎着东风扶摇直上，不消片刻光景，大坪庄的蓝天便成了风筝的世界。有的风筝不但色彩艳丽，而且传来悦耳动听的歌声；有的风筝虽然平淡无奇，但越飞越高，越飞越稳……斗鸢场上的村民们禁不住鼓起掌来，大呼过瘾。

两个小时后，预赛结束了。大伙儿将目光转向楚二宝和林振江，想看看他俩的风筝是何等模样。然而，两人都没有拿出自己的“看家宝贝”，各自捧着一只毫不起眼的风筝参加了半决赛，并且毫不费力战胜了对手，顺利进入决赛。

由于此时已近正午，风力逐渐减小，两人同时向裁判提出要求，等到下午风大时再举行决赛。裁判同意了他俩的要求，而村民们却不乐意了，楚二宝和林振江卖什么关子嘛，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何必遮遮掩掩的？

下午三时许，东风再起，强劲的东风吹得人们几乎睁不开眼。楚二宝和林振江的“决斗”正式开始了。奇怪的是，宽阔的斗鸢场上，人们并没有看见楚二宝和林振江的身影，林灵和彩霞也从人群中消失了。

正在纳闷之中，只见大坪庄东面高高的山崖上，一只宽大如帐篷的蓝色风筝直直地立在悬崖边上。此时，东风刮得正紧，蓝色风筝突然向上升起，越升越高，站在地面上的林振江手里握着线盘，从容不迫地收线放线，观战的人们禁不住热烈喝彩。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快，快看呀，风筝上面站着个人！”

大伙儿定睛一瞧，果然，在林振江的风筝中间，彩霞身着五彩衣裙，迎风招展，越飞越高，让人惊叹。

数千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好个林振江，竟然把自己的女朋友送上了天，真是不得了。但大伙同时也为彩霞捏着一把汗，担心彩霞一不小心从高高的天上掉下来。

然而，十分钟过后，彩霞在林振江高超的放飞技术中安然落地。

大伙不顾一切地狂奔过去，都想看看风筝上的彩霞是不是真人，都想知道林振江的风筝是如何把一个活人送上了天，都在叫嚷着，今年的鸢王非林振江莫属了。

面对大伙儿的赞叹，彩霞心中充满了无限喜悦，心说，大坪庄的姐妹们，你们谁有我彩霞荣耀呢？而林振江却很冷静，他知道，窃取了别人的劳动果实并没有多大光彩。

此时，一个孩子突然朝天上一指，大声呼喊着：“快看呀，又飞起来一个。”

大伙抛开林振江和彩霞，把目光转向了天上。只见一只比林振江的风筝更大的风筝已经飞上了天。在风筝的正中央，楚二宝和林灵手牵着手，在天空中翩翩起舞，犹如一对天外来客。

斗鸢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一时间看得呆了。突然，楚二宝一把将林灵拉入怀中，朝着地面上大声呼喊：“大坪庄的乡亲们，你们都看到了吧，我爱林灵，请大伙儿作证，我一生一世不离开林灵……”声音借着东风传入大坪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顿时，地面上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此时，只见高空中的楚二宝和林灵双手同时用力一抖，一幅大红对联从风筝上方垂下来。上联是：小夫妻双宿双飞；下联是：大坪庄繁荣昌盛。

人们看到此景，更是炸开了锅，纷纷朝着天上的楚二宝高喊着：“楚二宝，你不是鸢王，你是鸢神！”

“楚二宝，你是咱大坪庄当之无愧的英雄！”

林振江和彩霞听着人们对楚二宝的赞叹，脸红了。尤其是林振江，心里乱得一团糟，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输了。

楚二宝和林灵在天上“飞翔”了一个多小时才落下地来。

一位记者挤进人群，对楚二宝进行了现场采访：“能不能给大家解释一下，一个风筝是如何把两个大活人送上了天呢？”

楚二宝面对镜头，不慌不忙地说：“这是大坪庄的前辈们传下来的秘密手艺，即使是大坪庄的人也很少知道。谢谢！”

此时，村长宣布比赛结果：今年的获胜者是楚二宝，请楚二宝上台领取一万元奖金！

瞬时，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彻斗鸢场，拥挤的人群自觉地为楚二宝让出一条通道来。楚二宝拉着林灵的手，穿过人群，像是一位得胜归来的勇士，站到了领奖台上。大伙儿自动保持安静，倾听楚二宝的“获奖感言”。

楚二宝拿起话筒，朝着台上台下，大声说道：“今年斗鸢的获胜者，不是我楚二宝，而是林振江！”

楚二宝此言一出，大伙同时愣住了，站在人群后面的林振江也懵了，这个楚二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听楚二宝继续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大伙说，其实，我在春节前已经被市里的农业艺术品加工公司招聘为风筝设计师，所以，这次的斗鸢活动，我不是正式参赛者。”

村民们一听，又一次报以热烈的掌声，为楚二宝祝贺。站在人群中的林振江，眼含热泪，跟着人们鼓掌。正当他挤出人群，要离开这个令他失意的斗鸢场时，突然，楚二宝在台上高喊道：“林振江，你别以为自己获胜了就想走，今晚，你得请大伙喝酒。”村民们立刻鼓掌赞成。

楚二宝继续道：“公司已经决定，在咱们大坪庄建一个风筝加工厂，决定聘请林振江为厂长。”

林振江在村民的掌声中，含着泪走上了前台，紧紧抱住了楚二宝。

责任编辑：陈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