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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品序》与《毛诗大序》的诗学比较

2017-12-01李馨宇

名家名作 2017年5期
关键词:中心论诗品教化

李馨宇

《诗品序》与《毛诗大序》的诗学比较

李馨宇

《毛诗大序》首次以诗论的方式明确了“政教中心论”在诗论中的地位,对后世尤其是唐诗的影响甚为深远。而钟嵘作为六朝齐梁时期最为杰出的诗歌理论批评家,以毕生精力撰写了《诗品》,其《诗品序》更称得上是当时诗学理论的集大成者,在突破了“政教中心论”的同时,又开创了以审美为中心的诗学体系。从几个方面来比较《诗品序》和《毛诗大序》之间的异同,并以此窥探自先秦至魏晋南北朝的诗学理论之流变。

诗品序;毛诗大序;诗学流变

一、对政教中心论的态度

以《诗经》为论述基础的《毛诗序》尤其重视“诗乐”的社会教化功能,认为诗歌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风”,即由诗歌抒情言志功能所衍生的情感感化作用。“ 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由此可见,《毛诗序》非常看重诗歌所能发挥的道德教化作用和政治批判作用。然而,《毛诗序》并非是首先提出诗歌具有政治教化这一功能的,早在《礼记·经解》中就提到:“其为人也,温柔敦厚。”其中已经强调了《诗三百》作为宗法制伦理教科书的道德感化作用。《毛诗序》在此基础之上,详细阐释了诗歌对于整个社会的教化作用:“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指的是诗歌应当发挥讽喻的作用来教化百姓,不仅如此,在下者也可以通过诗歌来讽谏身居高位的统治者,体现出诗歌极强的政治作用;下文中还提到:“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这里的“变风”“变雅”是与上文的“正风”“正雅”相对而言,意指“礼崩则乐坏”。可以说,《毛诗序》将诗歌的政治教化作用放在整个诗学的重心位置,这一点一直到汉末都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钟嵘的《诗品序》从根本上否定了“政教中心说”,提出了以审美趣味为中心的诗学体系。这种改变来源于从魏晋时期开始,文人遵从自己的“文学自觉”而进行创作,积极施展自己的才华,以探求文学艺术的审美特性为重点,不再一味遵守儒家所划定的“诗歌应服务于政治社会”的陈规。钟嵘在引用《毛诗序》“六义”时,只截取了“赋、比、兴”这三种诗歌艺术的表现手法,而舍弃了“风、雅、颂”,由此可见钟嵘已经完全否定了政教中心论这一传统诗学理论,彻底放弃了从宗法道德伦理观念思考诗学的方法。但是,钟嵘并没有一味否定诗歌与政治之间相互影响的关系,他在《诗品序》中有这样的表述:“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赏究天人。昔在贵游,已为称首。况八纮既奄,风靡云蒸,抱玉者联肩,握珠者踵武。固以瞰汉魏而弗顾,吞晋宋于胸中。”从这里能够看出,钟嵘并没有完全否定政治格局的变化对诗歌潮流的影响,可以说,钟嵘对“政教中心论”的态度是更为理智、客观与全面的。

二、对审美中心论的态度

《毛诗序》继承了儒学一贯的将诗歌的政治教化作用最大化的理论传统,但并不是因为对诗歌审美功能一无所知,在《毛诗序》中,可以看出作者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诗歌审美的作用:“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其中,陈述了上文所提到的“变风”,并指出“变风”是由于发乎内心的情感与情绪,这说明《毛诗序》的作者已经发现了诗歌具有引起人们精神感动奋发的美感作用,但同样认为诗歌不可以逾越礼义,认为:发于内心的情感是人的本性,不超越礼义是先王教化的恩泽犹存。这与儒学对诗歌的审美功能理解是一致的,在《乐记》中,则被更为片面地描述为:“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一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这就全盘否定了诗歌与音乐的审美价值,无视了艺术也有满足人们审美感官的需要,只强调诗乐的价值和作用在于道德教化,终极目的在于“反人道之正”。

而在《诗品序》中,钟嵘建构了以“滋味”为中心的审美体系。一方面,他吸收了由道教与玄学思想衍生的“澄怀味象”观作为审美感觉的依据之一,在《道德经》中,老子用“味”的概念来比喻能够引起心灵愉悦的美感:“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从这段对“味”的阐释可知,道教与玄学家们认为“味”作为连接人体的感觉与外界的纽带之一,可以起到影响人的美感与审美活动的作用。另一方面,钟嵘也吸取了玄学家王弼“得意忘象”对艺术形象的阐释观点。在《诗品序》中,钟嵘这样论述“滋味”的观点:“夫四言,文约易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烦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钟嵘通过比较四言诗与五言诗总结出了,五言诗之所以“居文词之要”“会于流俗”,其要诀就在于五言诗“有滋味者也”。可以说钟嵘在充分肯定五言诗的地位之余,更将诗歌能否引起读者的审美共情——即“滋味”说——作为他鉴赏、评价诗歌最重要的标准,可以说,钟嵘《诗品序》奠定了诗歌“审美中心论”的地位。

三、研究对象与诗歌创作方法论的不同

两汉以前,儒家学派论诗,其讨论、研究的对象是以三百篇为代表的四言诗,即《诗三百》。自孔子删诗,从周旧制,将《诗经》三百篇分列为风、雅、颂三体,《毛诗序》首次提出了“六义说”:“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初步奠定了风、雅、颂作为音乐与诗歌的分类方式,赋、比、兴作为诗歌的艺术表现方法的传统。不仅如此,《毛诗序》对“六义”中的风、雅、颂也片面地全然着眼于政治教化作用。

降至魏晋,到钟嵘的《诗品》论诗时,研究对象依然是日臻成熟的五言诗,钟嵘极力推崇“建安风骨”,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的观点一致,可见五言诗已经成为当时诗坛的潮流,如果继续囿于“六义”之旧章,显然是不能满足诗歌批评需要的,但千百年来积累起来的艺术经验,仍然具有一定的批评价值,因此又不能完全摈弃“六义”的传统,于是钟嵘从“六义”中裁摘“三义”,进行改造,赋与了“兴”“比”“赋”以独立的地位和创新的价值,并将“赋”“比”“兴”的次序重新排列,赋予了它们新的意义,并进行了详细的阐释:“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明确指出了诗歌的三种艺术表现方式:“兴”“比”“赋”。“兴”指诗句读完却仍然能感受到诗文本身之外的意味;“比”指的是“以物喻志”,即通过描写客观景物来比喻性、象征性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情感;而“赋”则指“寓言写物”,即在平铺直叙之外寄托着诗人自己的思想感情。除此之外,钟嵘还进一步强调了“三义”的重要性:“三义”要根据不同的艺术表现需要来分别选择,且要根据情况综合运用。钟嵘认为,诗歌创作中,“风力”与“丹彩”要做到和谐统一才能传达出诗歌的美感;如果能使读者体会到诗歌的“滋味”,并使其品味到无限丰富的美感,如此便可以称得上是诗歌创作的最高境界。但若是只用比和兴两种手法,就会使诗歌艰涩难懂,文义不通。反之,如果只用赋的方法来写诗,诗歌也会流于浅显表面,如此说来,钟嵘对“六义”中的“三义”理解尤为深刻,而他对“三义”的详释堪称是后世写作诗歌的教科书式理论。

四、创作动力与抒情方式的不同

《毛诗序》与《诗品序》对创作动力和抒情方式的认识有着较大的不同。

《毛诗序》中对创作动力的论述是:“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由此可见,《毛诗序》中将诗歌的创作动力划归为诗人之“志”,但这里的“志”并不光指“志向”,应当看作是对诗人内心活动的一个概括,即“情志”,作者在此处对创作原动力的论述可以说是非常浅显的,点到即止,并没有更加深入地挖掘诗人之“情志”究竟来源于何处。此外,《毛诗序》也认识到了诗歌的抒情功能,“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精动于中而形于言。”这表明《毛诗序》的作者已经由《尚书·尧典》的“诗言志”,继续深入谈及了情感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但是,它又强调:“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这表示《毛诗序》认为“变风”虽多为抒怨情之作,但怨而不怒,没有超出和违背“礼义”的限度。

应当说,钟嵘在《诗品序》中,对诗人的“情志”来源作出了解答,即“自然观”。《诗品序》中有多处提到了作者对“自然”的论述,《序》首即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表示气候的变化使得自然万物随之改变,而这样一种自然景观的兴衰又动摇着人的情感,使人不由得要通过舞蹈、歌咏的方式倾泻感情,直截了当地将自然与诗人“情志”的产生联系在了一起。在下文中,钟嵘接着论述:“照烛三才,晖丽万有”,“莫近于诗”。“三才”指“天、地、人”,“万有”则指世间万物,这句话将“三才”和“万有”作为大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论述自然对诗歌的影响的同时,钟嵘也没有忽视诗歌对外界的反作用:“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这里引用了《毛诗序》中的表述,但删去了“正得失”表示对“政教中心论”的否定,同时也强调了诗歌具有的“感动天地”的品质。《诗品序》又云:“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这里列举了四季的典型物候,使“四时”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时空概念,或简单的触景伤情,而是以诗的语言,具体描绘了四时的运行,以及复杂多变的自然界对诗歌吟咏带来的重大影响。追溯前哲,钟嵘的论述更为具体和缜密。除此之外,钟嵘对五言诗的抒情特征的论述也十分独到:“嘉会寄诗以琴,离群托诗以愿”,在宴会上凭借诗歌来沟通感情,离开时则依托诗句来表达不舍之情。倡言“直寻”,反对“用事”,这是诗吟艺术本体的尺度。照《诗品》所论,“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直抒胸臆,发于歌咏,正是诗吟本体“自然英旨”的直接体现,如此不可遏制创作原力所外化的诗歌才是上乘之作。倘若“用事”过多,则诗味索然,反成累赘,这便是拙于诗才的表现了。

李馨宇(199 6—),女,汉族,山西榆次人,就读于山东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近现代文学解构与价值重建。

山东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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