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墙》的孤独意识解读
2017-11-30谢静
谢静
摘要:二战期间,随着西方垄断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弊端的日益暴露,人类面临着信仰的缺失,以及孤独感的加重。在纳粹统治下的欧洲广大地区的人民从旁观者变成了介入者、受害者,当人们经历了极限的境遇之后,人们渐渐地认识到萨特所阐释的生命意识。我们从对文本的审美体验中发现,在极端的状态下,理性丧失其固有的本能。《墙》中孤独意识表现在三个层面上,即语言孤独、思维孤独、行为孤独,最终发出现代人对偶然的荒诞世界的无力感这一人学命题,以及人能够通过自由选择而获取自身的存在。
关键词:存在主义;孤独意识;偶然性;自由选择
萨特的短篇小说《墙》描述的是二战时期西班牙内战期间,两个革命者和一个无辜的青年被囚禁在法西斯的牢笼中等待被处以死刑的前一天晚上的心路历程,小说通过第一人称视角以冷峻真实的心理描写表现出人类面临极限境遇下对死亡孤独的种种体验。
这种孤独意识主要体现在语言孤独、行为孤独、思维孤独这三个层面,这三个层面都统辖在一个极限境遇[1]之下——等待死亡的状态。小说主要是通过三个场景来展示其孤独意识的:即大厅、地下室、二楼的一个小房间。
一、言语孤独
在小说中,作者塑造了三个处于孤独状态中的人物:伊比埃达、茹安、汤姆,以及这三个人物在极限状态下的言语表达,让我们从中窥见在特定境遇中人的言语孤独。首先在所谓的审判大厅里,审判员与囚犯之间的言语交流体现出一种荒谬状态,例如:通过茹安杂乱无章的言语表达,我们发现他面对死亡的惊恐不安,可从审判员漠不关心的角度来看,茹安所说的话他们并没有在听,而伊比埃达则什么都不想说,审判员却极想知道他的秘密,希望与伊比埃达交流,因此,从开篇我们就能发现一种言语孤独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是在特定的境遇下(等待死亡)产生的,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法西斯的冷漠以及世界的荒谬。而第二个场景——地下室是言语的孤独体现得最明显的场景,在等待死亡的这段时间里,三人的言语状态各不相同,茹安极力哭喊,并没有引起他人的关注与同情,而汤姆的滔滔不绝反而增加了伊比埃达对他的厌恶,在其他层面上也增加了伊比埃达对死亡莫名的恐惧感。伊比埃达在这样的境遇下什么都没说,作者展现的是伊比埃达的内心独白,通过他的内心独白表现出人类在面对死亡这种极限境遇下言语的孤独感。
而医生的出现再次体现了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即“他人就是我的地狱”。三个囚犯言语之间互相牵制、干扰,形成了这种孤独意识,引申到现实生活中,即我们在西方社会中极普遍的敌意、不信任、轻视、偏见,这一切在一定层面上印证了现代世界的荒谬,当传统的伦理关系土崩瓦解,而新的伦理关系尚未建立之时,这种荒谬就成了一种常态。在阴冷的地下室里,汤姆和茹安希望通过各自的言语来介入他人的视阈,但始终未能如愿,相反,给对方带来一定的心理压力,这是个体与群体之间矛盾的体现,在现代社会权力意识的控制下,人性的解放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当人类文明进入垄断阶段,个体的自由与垄断权力之间产生激烈的碰撞,人与人之间矛盾日趋凸显。
医生的介入让这种言语的孤独进一步得到深化,面对他,三个囚犯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在言语方面则更多地体现在茹安身上,他先是问医生他会不会死,而医生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在得不到安慰而感受到极端痛苦的他竟然抓起医生的手臂一口咬下去。在医生提醒囚犯们已经三点半了之后,他还不停地哭喊,这也是达到极限状态下人的本能反应,而这种极限状态下所产生的言语孤独体验是通过伊比埃达个人视角完成的,而汤姆则通过一些行为将他的恐慌心理外化出来,我会在后文中具体阐述。从这部小说中,我们分析出言语的孤独意识,究其根源即是在极端的权力支配下人的命运悲剧以及在这种状态下人的本能反抗意识。
二、行为孤独
行为是人类心理的外部表现,在这部小说中主要是通过三个囚犯在地下室中的个人的行为动作体现出人类在极限状态下的行为孤独,最具代表性的情节是医生介入的那一刹那,三个人在行为方面表现出了不同的状态,首先,伊比埃达已经下定决心选择死亡,想要死得有尊严,不当叛徒,拒绝与敌人合作供出他的领导人拉蒙·格里的下落,沉默寡言。而汤姆虽然已经做好接受死亡的准备,但对死亡的具体形式表现出恐惧,他甚至为伊比埃达讲起了他曾经听说过的敌人用车轮碾压犯人的事。茹安从来没有准备过选择死亡,而选择申诉、哭泣,这是一种对死亡的极端恐惧与战栗。这三個人各自不同的选择充分体现了存在主义哲学的自由选择观,自由选择是人的一种生存状态,人们通过不同的自由选择来树立不同的形象,每个形象究其本源都是一种孤独。
医生的介入使得情节更为深刻饱满,他的到来无疑给每个犯人以巨大的压力,带来了情绪上的波动,这外化为迥异的生理状态:茹安张开大嘴,鼻孔抽动,任由医生来测他的脉息,哭泣吵闹,双肩颤抖。汤姆则是将脑袋埋在双手之中,小便失禁,微笑地玩弄长凳,又猛然惊恐地抽回手,浑身战栗。伊比埃达凝视灯光投射在天花板上的圆圈入了迷,又突然惊醒,两颊发烫头痛加剧,身体出汗并颤抖。然而,他们虽然在行为上有各自的不同,但他们都对丑陋的活人世界表达出共同的仇恨,这仇恨在茹安的咬人,伊比埃达对医生的讥讽,汤姆在医生提醒时间后表现出来的愤怒中,我们都能体味的到。
我们通过细致的分析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人们面临着各自的选择,尤其是在极限境遇之下,这种选择就表现的更加明显。伊比埃达、茹安、汤姆三个人所呈现出不同的行为举止体现出了三种不同层次的行为孤独,这种行为的产生与他们的经历、文化、性格等因素息息相关,也可以这样说,人类的行为孤独离不开个人独特的经历以及他们对世界的体验。虽然行为能塑造人格,但是这并不代表人类的行为能决定人格,这与存在主义哲学中的世界是偶然的、荒诞的、未知的论断相符,无论是英雄还是懦夫,最后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都会表现出战栗与颤抖,这种战栗与人类对死亡的敬畏与崇拜有密切的关系,最终,三个人一切的行为都显得毫无意义:伊比埃达不想当叛徒,可是他的实际行为让他不经意间成为了出卖同志的“叛徒”。茹安虽然在生死线上极力挣扎却终究免不了一死。汤姆虽然总是强调他不怕死,但还是不能自制地表现出恐惧的心理。
三、思维孤独
作品以伊比埃达为视角以及大量的心理独白体现出他在极限境遇中的思维过程。克尔凯郭尔认为,孤独的个体存在是根本的,忧郁、恐惧、战栗、痛苦是人存在的基本状态,而对将要面临的死亡,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孤独的。面对死亡伊比埃达做出了个人的选择,但是在等待死亡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思维中充满了矛盾,此时的伊比埃达万念俱灰,对于友情、爱情、个人荣誉,他虽有所眷恋却又否定这些东西存在的意义,可以说,伊比埃达的思维之中所反映的世间万物是其所是,又是其所不是,这种思维的孤独渗透着死亡的孤独,是人在面临极限状态下心理的真实的再现,这一切都表明了萨特对死亡的生命意识。面对那个所谓的医生,伊比埃达虽然感到厌恶与愤恨,但他并没有采取反抗的行动,在他的世界里,他厌恶一切外界的人和事物。
在汤姆和茹安那,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伊比埃达内心的矛盾,因为他们也陷入了个人的思维之中,这三个囚犯在言语上的孤独、行为上的孤独,均是在死亡状态下人的思维孤独的外化反映,而为了更好地体现思维孤独的抽象无形的心理状态,作者通过不同的场景表现了思维的变化,比如在审讯室中伊比埃达和敌人之间的那场较量体现了伊比埃达作为英雄——一个坚定革命者的思维模式,地下室的等待体现了伊比埃达在极限境遇下的思考,告诉敌人假消息,决定欺骗、戏弄敌人,体现了伊比埃达玩世不恭的态度:在其心理上的万念俱灰其实就是其思维孤独的一种呈现,也就是说,其坚定地选择死亡,也就要承担死亡思维给其带来的孤独感,而这种死亡的孤独加剧了其内心的痛苦与惶恐。当他知道自己戏弄敌人的后果是自己的战友被捕,面对命运的捉弄,他放声大笑,他在笑声中让我们再次领略到思维的孤独,这种感觉是不言而喻的,它所体现了的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悖谬。
四、孤独意识的现实意义
我们通过这篇小说体会到诸多的人生哲理,对这种哲理的体验每个人都未尽一致,通过对文本的解读,我从中得到如下的启示。
第一,人与人之间虽然在文化、种族、性格上存在根本的差异,但人类的交际是求同存异的,在日常交往中我们应该学会沟通与交流,进而化解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使人类彼此之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命运共同体。
第二,在学术领域我们要注意的是:选择做学问就等于选择了孤独,只有独树一帜,打破陈规,勇于实践与创造,勇于挑战权威才可能在学术领域中有所突破。也许努力得不到回报,也许研究的过程枯燥且进展缓慢,但是也要有一种执着,因为自由选择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就是由选择者自身承受的。
第三,《墙》还为我们阐明了一个道理,现代社会之中,人的命运被权力、利益和环境所支配,不以个人意志而转移。从文本来看,伊比埃达的命运就符合上述的论断。其不想招供,敌人问他的问题却很详细;其要体面地面对死亡,而身体却背叛了他;其决定速死,而结果却得以存活;其想玩弄一下敌人,结果却使拉蒙格里被捕,而他最初的坚持并准备死亡的唯一原因就是保护拉蒙格里,面对命运的捉弄他感到世界的荒诞性与偶然性,以及人在世界中的渺小。其他任务的境遇也从旁映证了人的命运的荒诞性。无论茹安如何想活下去、汤姆如何的恐惧死亡的具体形态,还是拉蒙格里如何想逃脱敌人的追捕,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我们从中可以从中感觉到希绪弗斯神话的现代演绎。
在萨特看来,一切都是偶然的,人生变幻莫测,永远是一连串偶然和失败的记录。这种观点虽然具有悲观主义色彩,但好在萨特不是一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其创作《墙》之前经历了一种极端的人生体验,并且对德国的现象哲学有了深刻的认识,那种体验几乎让他崩溃,但是,正所谓绝处才能逢生,他得到了一种对人存在意义的深层感悟,作为社会的基本单元的个人是自由的,这种自由是绝对的自由,正如萨特所说的人越是孤独便越趋近于自由,“人具有绝对的自由,自由是不受上帝的束缚和干涉的”,小说中的主人公伊比埃达虽然无限孤独,但他无限自由,他没有群体意识,才能超然脱俗地将生死置之于度外。
第四,小说本身的政治预言性。《墙》的悖谬引起人们对极权统治的关注及恐惧,其预示着一种极限的政治环境正如阴霾向欧洲及整个世界的蔓延。《墙》创作于1937年的西班牙内战期间,而不久以后,就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纳粹统治下的欧洲广大地区的人民从旁观者变成了介入者、受害者,当人们经历了极限的境遇之后,人们渐渐地认识到萨特所阐释的生命意识。人们体验意志与现实的差距,更多的人放弃了传统的一些意志取向,从而走向一种相对虚无的状态,这就是二战后存在主义哲学与文艺作品迅速在欧美甚至更广大的地区蔓延的一个深刻的根源。我们从对文本的审美体验中发现,在极端的状态下,理性丧失其固有的本能,我们必须时刻地反省自我,避免极端,以积极向上的态度,在生活中走出孤独的困境,構建和谐的世界,建设美好的家园。
纵观萨特的短篇小说《墙》所叙述的孤独意识,是通过主人公伊比埃达的视阈,通过伊比埃达内心世界的流变,以及汤姆、茹安、法西斯分子等外部存在的衬托,并结合视觉、听觉、味觉等知觉现象表现了在极限的状态下人在言语、行为、思维等方面的孤独意识,通过对这些孤独意识的解读,我们发现了孤独的本身源于人对绝对自由的追寻,而人在实现其理想意志不遂的时候,则是痛苦产生的根源。萨特的孤独意识作为存在主义的表现形式之一,其对现实社会具有一定的观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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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