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2》:输了口碑,赢了数据有如何?
2017-11-30徐爽
徐爽
编者按:电视剧《欢乐颂2》几乎就是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2016年,其前作成功登上国产剧的“神坛”,五个风格迥异的都市女性连同她们的故事一起,成为全民讨论的焦点。这股影响力一直延绵到了今年,第二季尚未开播时便被寄以“现象级大热剧”的厚望。如今,《欢乐颂2》收官,“22楼五美”再次成功地占据了话题榜的顶端。
《欢乐颂2》的第一集,一个持续15秒展现安迪在普吉岛豪华酒店的床上醒来的长镜头,已经预告了这一季拖沓与浮夸的基调。相比第一季的好评如潮,第二季不仅没有逃脱“续集魔咒”,甚至可以说是口碑扑街——豆瓣评分从第一季的7.3分断崖式暴跌至第二季的5.2分,直接被扫进不合格俱乐部,叙事拖沓、人设走偏、表演做作、广告乱入、配乐强塞,就连服装造型都成了槽点,活生生把自己拍成了剧版《小时代》。
第一季的美好,在于不疾不徐地呈现了一幅画风清奇的都市女子图鉴:把狗血的劈腿分手拍成了“慧眼识男人自学教程”,把职场的明争暗斗拍成了“职场菜鸟快速入门宝典”,把姐妹的相爱相杀拍成了“闺蜜相处技巧大百科”……即使偶尔有剧情啰嗦、表演夸张的瑕疵,但它超越了俗气的男女言情故事,渗透了成长、职场、原生家庭等元素,冲淡了剧作上的弊病,而成为当下都市生活的完全指南。
因此,人們寄望于“五美”在新一季里的个人经历和三观碰撞,能够带来全新的生活与情感共鸣。但《欢乐颂2》不仅剧情发展缓慢远超都市剧的基本标准,并且上一季构筑的精神广厦也全盘崩坏,多数时候只停留在对爱情、亲情、友情的浅薄表达上,失去了对生活内部进行探讨的愿望。
与其说《欢乐颂2》是在反映现实,不如说它是在消费现实一一披着“现实主义”的外壳,盖住那颗赚取流量的野心。
首先是人物设定。人物是第二季中仅存的王牌,凭借前作累积的情感黏度,观众仍然可能对个体命运,尤其是女性角色的情感生活产生殷切的关怀。然而,第二季中“五美”的人设转变多少有些莫名其妙:被家庭“剥削”的樊胜美变得脆弱爱哭,进而把改变命运的终极目标倾注于王柏川的飞黄腾达上;曲筱绡这个骄奢淫逸的富二代,一边勤勤恳恳地励志,一边飞蛾扑火地恋爱,依然有着虚与委蛇的街头智慧,却渐渐丢失了成长与自省;关雎尔在小情调中无关痛痒地兜兜转转了一季半后,终于等到她在外貌和情感上的一点突破;邱莹莹则遭遇了“处女隋结”的暴击而陷入更深层的自我怀疑;而安迪几乎把《欢乐颂2》变成个人生活秀,被各种“甜宠”包装成陈年玛丽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个时时刻刻需要被保护的巨婴。更糟糕的是,在这种人设的推进下,第一季“五美”之间互惠互助的“姐妹情谊”逐渐弱化,而“男女关系”的主题登堂入室——除了次数少得可怜的集体同框外,在大多数时间里,她们循着各自的情感线索,弱化为男性身边的附属品。很难想象如果没有“22楼”这一空间强设,“五美”之间还会产生多少交集,这种情感基础甚至不如《小时代》中的同窗姐妹情令人信服。
应该说《欢乐颂》第一季的横空出世,很大程度上来自由“五美”的身世背景和奋斗经历而衍生出来的话题。它由此成为一部典型的大众文化产品:扮演着社会润滑剂的角色,为大众提供排解情绪的管道,在娱乐的大方向下切中了多数人心照不宣的要害,创造出公共话语空间,又用艺术处理后产生的白日梦有效转移了公众的焦虑。在经过电视剧的播出和后续讨论之后,其社会意义已经被过度挖掘。因此,到了第二季,创作者只能变本加厉地制造话题,结果却生硬十足,大幅度稀释了那些原先加诸于作品之上的社会意义。
《欢乐颂2》仿佛是创作者信心缺失的呈堂证供,对社会热点话题的盲目追求使它彻底沦为了又—个无比平庸目单薄的流水线产品:樊胜美折射出都市人的房产依赖症,关雎尔体会了时下年轻人共同经历的催婚和相亲,安迪陷入“小三疑云”和原配的婚姻保卫战,曲筱绡接受着两性关系中物质基础悬殊的爱情考验,而邱莹莹面对的“处女情结”问题,更是与戏外以“贞操是女性最好的嫁妆”为题的某讲座一起掀起了一场全民“奇葩说”……在这些强行拼贴、缺乏贯穿、貌似呈现现代女性生存现状的话题元素中,我们看不到用旺盛、充沛的戏剧动力来讲述新的时代故事,充其量只是描写了部分现阶段的焦虑不安。创作者带着一帮面目模糊的群体,建筑着没有地基的女性形象,只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中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塑料花姐妹情,但已经不再反思个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是在各种话题的乱炖中沦为了爱情毒鸡汤的文本分析材料。
然而,《欢乐颂2》输了口碑,却赢了数据。
自开播以来,收视率不仅碾压包括耗资3亿元、豆瓣评分9.0的史诗巨作《白鹿原》在内的所有新剧,网络总播放量也已经突破90亿,相比第一季的低开高走,第二季可谓是高举高打。而“五美”更是在微博上用热点狂轰滥炸,连剧中的一帮男性配角也换着花样把热搜上了个遍。这样一部“疯狂的话题制造机”,终于占据了文化产品顶层,这一现象释放出的,已经不仅是当今电视艺术的简单粗暴。
我们为什么需要话题?宗白华在《常人欣赏文艺的形式》中指出,人类第一流的文学或艺术,多半是雅俗共赏的,这种通俗性并不妨碍它们本身价值的伟大和风格的高尚,境界的深邃和思想的精微,所奇特的就是它们并不拒绝通俗,它们的普遍性、人间性造成它们作为人类的“典型的文艺”。从这个角度出发,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些电视剧仅凭几个热点话题,就可以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因为这些话题切合了社会发展中遇到的现实问题,具有生活的质感,观众把电视剧的虚拟生活情境误认为真实生活,模糊了生活与艺术的边界。上世纪90年代初的《渴望》曾经引发“万人空巷说慧芳”的盛景,呼应了当时社会对“真诚做人”的渴望,新世纪后的《双面胶》《奋斗》《裸婚时代》等也都是“现实主义”的胜利。
但这些是属于全媒体营销时代之前的作品,话题的讨论往往具有自发性。而在今天资本裹挟的影视市场,每个热点话题的背后,实则隐藏着看不见的“营销”二字。为了赢得这场观众争夺战,电视、电脑、手机广告全面开屏,微博、微信、豆瓣、知乎、贴吧等社交平台的话题炒作也一个都不能少,甚至要把触手伸到其他行业去。当吃瓜群众在网络上为剧情吵得不可开交时,殊不知很可能是营销公司的几个年轻人引导了整个互联网用户关于一部影视剧80%的讨论风向。
以话题绑架收视一一《欢乐颂2》所延续的,就是这样一条近年来盛行的路径。如果说这部剧还有什么和现实沾边的地方,或许就是它以现实主义和社会话题为幌子,展现了一种最适合当下影视市场的魔幻现实主义。“资本裹挟”这种质量难保却足够高效的运营方式,发生在一个叫“国剧良心”的团队上不合适,但发生在一个估值近百亿的影视公司上再恰当不过。当第一季里清一色的iPhone换成了第二季中出镜率高过某些主角的华为的时候,当营造了一整季海龟精英、高大上到没朋友的安迪放弃了12块钱一瓶的依云矿泉水,改喝2块钱的康师傅优悦的时候,我们应该明白,在赞助商面前,所有的强迫症和细节控都是可以被治愈的。
本来可能成为一部看见时代的喧嚣,并记录下这个喧嚣时代的经典,最终却因为创作者的短视,落在了浅尝辄止的道路上。《欢乐颂2》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