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日本的国际定位构想

孙道凤+孙健

【摘 要】 随着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国力的增强，明治政府以及日本的各个阶层聚焦于日本的国际定位问题。日本的知识阶层在思考其国际定位时，需要解决一个三位一体的难题，即如何解决国内问题、如何面对欧美发达国家、针对亚洲国家采取何种策略和方针。以冈仓天心为代表的思想家提出了“亚洲一体”。因此，我们关键是分析“亚洲主义”的起源即“亚洲一体”这一口号提出内涵和本质。《东洋的理想》开篇奠定的基调是“确立日本在亚洲的中心地位”，并非论述亚洲是一体的。“亚洲主义”表面上强调亚洲是一体的，主张振兴亚洲，实质上并不是强调亚洲的联合，而是力图用文化控制亚洲，使日本成为亚洲的领导者。冈仓天心力图通过“日本特殊论”构建一种合理的日本侵略论，冈仓天心的日本特殊论对于日本的民族优越感的提升起到了很大作用，这种论调与后30年代的大众化共荣圈是一致的。“亚洲主义”体现了日本在逐渐崛起时为了应对西方强国和面对亚洲国家采取的对策。

【关键词】 日本；亚洲一体；亚洲主义；冈仓天心；日本特殊论

如何解决国内问题、如何面对欧美发达国家、针对亚洲国家采取何种策略和方针，始终是日本明治时期以来的三位一体的难解课题。迄今为止诸多相关研究中，无一例外的把冈仓天心定位成亚洲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许多学者把“亚洲一体”作为冈仓天心的主要思想，例如刘江永教授指出“《东洋的理想》提出亚洲乃一体，希望日本与印度、中国等国以博爱、和平为文明的基础联合起来。”[1]

有很多学者提出了类似意见，翟意安指出：“冈仓天心在《东洋的理想》中提出亚洲是一体，强调亚洲的共性”。[2]张唤民认为：“把冈仓天心说成是帝国主义的支持者有些牵强附会，亚洲一体性只是强调贯穿亚洲文明的各种精神主义，进而展开日本文化的论述。[3]”盛邦和则认为冈仓天心的思想是“文化亚洲主义”。[4]

另一方面，关于冈仓天心思想的内在逻辑，王屏指出：“冈仓天心的思想具有内在的矛盾性，一方面主张建立在宽容、相互尊重基础上的东方和平主义，即东洋的理想，另一方面又强调日本是亚洲文化唯一的继承者，宣传‘日本特殊论。”[5]

笔者认为上述诸多观点都偏离了冈仓天心思想的主要方面。为了探索冈仓天心的思想本质，本文论述冈仓天心思想的两个最基础问题：（1）冈仓天心思想的主要方面是否是“亚洲一体”？（2）冈仓天心提出的两个观点“亚洲一体”与“日本特殊论”具有什么关系，是否存在矛盾性？

一、“使日本成为东洋美术的唯一代表， 成为整个东洋的灵魂”

“日本特殊论”并非是在《东洋的理想》一书中提出，早在1887年冈仓天心就已经有了明确的表示。他在1887年歐洲视察旅行提出：“把日本变成所有东洋国家敬重的中心，使日本成为整个东洋的灵魂和心脏”，“东洋是日本未来的市场”。他主张在与西方国家竞争时，日本要把贸易重点放在东洋，这样才会对日本有利。原因有二，一是，“在东洋，我们的兴趣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二是与日本相比，“西方国家要花费较多运输费，并且产品难以适应东洋各国的需求”。他强调日本必须利用这些优势，“无论从商业角度，还是从政治角度，都有助于日本扩大在东洋的势力，从而把日本变成所有东洋国家敬重的中心，使日本成为整个东洋的灵魂和心脏。”[6]

冈仓天心在1893年的中国旅行后，提出了具体对华策略，现截取其中三点，“1.对中国需要以和相待，日本所保存的古代文化在中国已经不复存在，以这种古代文化与中国打交道，从而会生和，有和，则会生敬，有了敬就能够对中国称霸。2.学问上要做到受中国的敬重，因为中国是文字国家，学问最受敬重，我们现在的硕儒足以向他们夸耀。3.日本应该以近代的理论，树立日本的新面目，如果能够成为全世界的中国学中心，那么中国会对日本更加敬畏”。 冈仓天心认为文化比武力更有威力，要控制中国，必须要重视“学问上的战场”，日本需要成为“西洋和中国的文化中心、宗教中心、美术中心”，成为中国学的中心。[7]

他建议明治政府收集中国的美术作品，使日本成为东洋美术的唯一代表，因为他认为美术能够辅助日本“殖产兴业”，培养日本的固有精神。他看来，树立了日本美术的地位，就是树立了日本精神的地位；使日本美术成为东洋的唯一代表，就是使日本的思想文化成为了东洋的唯一代表。[8]因此可见“日本是亚洲的博物馆”正是冈仓天心的努力目标。1894中国旅行之后，冈仓天心开始着手写作《东洋的理想》（1903年出版），在1901年赴印度之前已经完成一部分。在该书中冈仓天心力证“日本是亚洲文明的博物馆”，所谓的“亚洲一体”只是为了论述“日本是亚洲文明的博物馆”的前提而已。

二、《东洋的理想》和《日本的觉醒》

1、《东洋的理想》第一章的真正立意

该书开篇即是“喜马拉雅山虽然将强烈有力的两大文明，即具有孔子集体主义思想的中国文明与具有佛陀个人主义思想的印度文明分开，但是，越过雪山之巅的那种所有亚洲民族都有的无穷普遍的爱却一刻都未受到阻隔。这一思想被所有的亚洲民族共同继承。正因为如此，亚洲民族才得以创造出世界所有的大宗教。而且，也正是这一点把亚洲民族与注意特殊，不是探求人生目的而是喜欢探求人生手段的居住地在地中海及黑海沿岸的民族区分开来。……我们今天还能够很容易地看到回教中融合着黄河流域古色浓香的集体主义、纯田园式的要素。”[9]

这段文字被众多的研究引用，用以证明冈仓天心的思想强调“亚洲一体”，强调亚洲的共性。但是，紧接着该段文字的关键内容却被忽视了。作者真正要强调的正是后面，前面所说的“亚洲一体”只不过是个前提而已。作者接着笔锋一转：

“但是，应该称作这些复杂元素的统一体为亚洲的特性，把亚洲的特性进一步明确地实现的工作，正是日本的特权。日本民族具有印度的、鞑靼族的血脉，从这两处源泉汲取营养，这样整个亚洲的意识就如同镜子一般映射出来 成为可能的继承财产。”[10]endprint

接着，冈仓天心指出日本具有未曾中断过的主权，未曾被其他民族征服过的民族自豪感，并且有保护固有思想，和本能的岛国孤立性，所以日本成了亚洲的思想文化的储藏库。而中国由于王朝颠覆，鞑靼族的反复入侵和袭击，以往的唐宋文化都只剩文学作品和废墟了。印度也由于匈奴族的粗暴，回教徒的偶像破坏等，印度艺术的高度成就只剩了阿占塔的生霉的墙壁、埃洛拉的受到严重损害的雕像。[11]

冈仓天心进一步论证了“通过秘藏的实物系统地研究亚洲文化的历史财富的国家，只有在日本”，“日本是亚洲文明的博物馆，日本民族具有特异天分”，“日本是亚洲思想文化的真正储藏库”这三方面观点。

因此，《东洋的理想》开篇奠定的基调是“确立日本在亚洲的中心地位”，并非论述亚洲是一体的。之所以论述亚洲的思想，是因为冈仓天心把它作为日本美术的来源和基础。书中主要论述日本在各种亚洲文化的冲击下，吸收了各种优点的同时，保持了“日本神圣的民族精神”，认为日本应该有更高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在后面的13章中，冈仓天心把日本美术史划分了10个阶段，其中有三章分别论述了儒教，道教和佛教，这是由于冈仓天心认为艺术是基于宗教思想的，“日本的艺术史就是亚洲理想的历史。这种艺术理想是发展的，不断成长的，不能切断的来看。艺术是日本的国民文化的最高最宝贵的表现。为了理解它，必须讨论儒教哲学、佛教精神以及政治变化。”冈仓天心指出“亚洲是日本的灵感的真正源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认为在亚洲每当某个民族完成了较高的艺术表现的话，其他民族也会同时性地出现类似运动。

2、梳理日本美术史，论证“日本是亚洲思想文化的真正储藏库”

正如该书的副标题“关于日本美术”所示，冈仓天心用10章分阶段论述了日本美术史，各章几乎都采用了同样的逻辑方式，即最后落脚点都是日本美术的特性方面，即日本吸收了印度思想和中国思想，并且保留了自身的精神，从而达到了更高成就。冈仓天心否定中国美术是日本的全部来源，指出日本在平安、足利等时期，更接近思想母国印度，比中国要早一步。现归纳冈仓天心对于各阶段论述的主要内容如下：

在美术史的原始时期，他强调日本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对于纯洁的爱好，能形成大陆文化所不具有的精巧，无论外界的影响多大，日本都具有接受改变并为己所用的充分能量。从飞鸟时代开始日本就是中、印思想的收集者，以至于关于汉代的伟大工艺的范本要把目光投向日本，在皇族的收集品、神社的宝物殿以及古坟出土品获得。奈良时代的艺术是亚洲思想第二期的最高表现形式，奈良时代的日本作品， 既有范本印度的抽象美，又有唐代的力感，并具有日本独特的细腻之美，法龙寺的绘画艺术具有最高的价值。在平安时代，日本国民精神完成了对印度理想的理解，日本人與印度思想有很大的亲近性，比中国人先行一步。在藤原时代，因为早已经把中国的思想、印度的睿智等最出色的方面，融化入了日本中间，此阶段开始了有特色形式的发展。足利时代有了很大的艺术成就，冈仓天心说虽然宋代时美术和美术批评的伟大时代但是“毫不剩余的吸收禅宗思想的力量和其纯粹程度上，这一个工作还必须要等待我国足利时代的画家”，他认为足利时代的画家从儒教的形式主义中解放出来，很好的表达了日本精神的印度指向。丰臣时代和德川时代初期的艺术有些略微堕落，但是几乎是扎实地贯彻了浪漫主义的理想，即把精神表现看做最高的艺术内涵。

由内容可见，冈仓天心通过艺术史的再整理，其实是相当于国民精神史的再整理，力图证明日本自古吸收中国、印度的思想是一种自觉行为，目的就是为了综合亚洲的不同文化要素。他得出的结论是，日本自古以来在思想文化方面不仅与中国、印度是并驾齐驱的，甚至在许多历史阶段都是水平最高的。日本吸收了中国文明和印度文明的同时，保持了“日本精神”，日本美术在奈良、足利等阶段都完成了亚洲的最高成就。冈仓天心还强调，日本比中国更接近印度的思想，印度是日本的思想母国。由此可见，作者并未论述亚洲为什么是一体的，怎样构成一体，以及将来采用什么样的策略继续构成一体等“亚洲一体”理应包含的因素，该书自始至终贯彻一个主题就是日本是亚洲思想的统一体，集中者，体现者，日本具有拯救亚洲的使命。而开篇提到的“亚洲一体”，不过是为了证明日本是亚洲文明的唯一代表的必须前提，或者说“亚洲一体”的具体表现形式是日本。只有“亚洲一体”，亚洲的思想是流动的，没有具体界限的，才会出现中国的儒教和印度的佛教流入到日本，因而日本才能够成为亚洲的博物馆。“亚洲一体”是论述日本成为亚洲思想文化宝库的储藏室的必要前提。

正如阎小妹所指出的“重修日本美术史具有重修日本历史，重新塑造近代国家之形象，以得到西方世界的承认。”[12]《东洋的理想》的观点正体现了冈仓天心呼吁日本人要“具有更高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的观点，该书力图提高日本对于东方两大文明古国的民族自信心、自尊心，而《日本的觉醒》则重在树立日本面对西方的民族自尊心、自信心。

3、《日本的觉醒》中，“亚洲一体”成为了论据

在《日本的觉醒》中，冈仓天心论述了两层含义：一层是解答欧美国家对日本的误解和疑问，从而获得西方国家对日本现状以及日本历史的理解和认同。他说：“西洋国家之前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过日本，从未把日本当回事。西洋对日本持有很多误解，对日本或仅仅是强烈的批评，或仅仅是无知的赞美。西方诸国的国民甚至包括有识之士也对日本复兴的内面意义和日本的真正目标认识不足。”[13]“日本的艺术、文学在世界上是孤立的，日本对全世界而言是孤立的。”[14]第二层是从文化思想、国民精神方面提升日本的国际地位，树立面对西方国家时的日本民族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他强调日本的历史中已经孕育了个人主义思想、国民主义思想和现代思想，“黑船”的出现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他指出“真正有心的人会从日本现在的状况中发现古老日本的再生”，冈仓天心反复强调，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和日本的复兴主要是因为自身内部的发展，并非主要依靠西方。他力图从根本上树立日本民族的自信心，反驳日本得益于西方的观点。endprint

该书中围绕的问题如下：1.西方国家对于日本突然加入了一等自由主义的强国之列的原因不明确。2.有观点认为德川政治体制的学问鼓励，导致了德川体制的彻底没落。3.西方人认为是西洋用魔杖般的一点把沉睡了几个世纪的日本唤醒了。4.通常认为立宪政治在亚洲不能够实行，日本会如何？5.西方评论者认为古老的日本已经不存在了，日本的一切都缺乏安定性和稳固性，认为日本的现状是暂时的，迟早会解体。6.欧美国家批评日本有好战的企图和膨胀的野心。

通过上述问题，冈仓天心的主要观点如下：日本觉醒的原因是来自于日本的内部。日本的国民意识在培理到达日本之前就已经开始萌动了，只不过是一直等待一个导火索点燃促使日本觉醒的普遍运动。古学派、阳明学派和历史学派尤其是历史学派促使了日本觉醒。日本通过恢复古代而实现了再生，明治维新具有复古和新生的双重性。日本企图获取异国知识的行动是因为日本的历史精神使然，日本的历史精神与西方的知识有共同之处，否则不会有如此大的热情去选择西方文明。立宪政治正成为日本的固有的政治意识，因为帝国宪法是基于天皇的自发意识的宠爱，而非像西欧的某些国家那样是人民主权的强制物。日本的民主主义是基于东洋传统，而非爆发性的产物。日本自始至终追求和平，战争是不得已诉诸的最后手段，是为了保护国家的安全而不得以为之。

在该书中冈仓天心构建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框架，为了解答诸多问题，冈仓天心把“日本是亚洲文明的代表”作为前提，日本自古吸收中国、印度的思想变成了一种自觉行为，“目的就是为了综合亚洲的不同文化要素”，把亚洲的历史、思想完全作为日本的历史、思想进行论证。

这种设定的前提，对于冈仓天心的随意运用极为方便。冈仓天心有意忽视了亚洲各国之间的不同，也无视历史事实，随意把印度佛教、中国的儒教用来证明日本自身。他把日本比作龙，认为日本的崛起是“龙的飞跃”。日俄戰争的原因是因为“俄罗斯触动了龙的逆鳞”。在论证日本是“和平主义国家”时，他列举的论据，是中国历史故事和长城的内在意义。他指出“长城显示了中国的自划的领土的野心界限，中国历史自从筑造长城以后，近2100多年中，很少越过长城出击，中国的传说故事没有海外远征和十字军远征等冒险故事，中国的文学以及叙事诗中也没有类似特洛伊战争等，所以黄祸论对中国来说是非常讽刺的，同时日本的整个历史也是。”“日本和中国都不会突然发展游牧民族的本能，踏上蹂躏他国之路。”[15]所以面对西方时，冈仓天心有意的把中国和印度作为了日本的后盾，以“日本代表整个亚洲”为前提，证明日本具有足够的信心和力量面对西方。

三、冈仓天心思想的内在逻辑、本质和影响

1、冈仓天心思想的内在逻辑

冈仓天心在论述日本与亚洲、日本与西洋的关系时，逻辑结构各不相同。

（1）论述日本与亚洲的关系时的逻辑结构。①日本不逊色于中国和印度，不应有丝毫的自卑。因为“亚洲一体的，亚洲的思想没有界限”，许多思想文化会在亚洲各国之间流动，所以尽管思想文化发源地是中国和印度，但是日本几乎在同时也发生了类似的思潮，日本在历史上起源上就是和印度中国齐头并进的，并不逊色。

②推崇“神圣的日本精神”。与中国的儒教、印度的佛教相对抗，冈仓天心提出了日本具有神圣的“日本精神”，指出“日本民族具有独特的天分”。他指出“日本精神”的内涵是是日本民族的顽强不屈的神圣的民族自尊心，是顽强的忠诚心。“日本精神”使日本的思想文化既吸收了中国、印度的优点，保持了日本民族特有的纯粹，从而使日本成为了“亚洲思想文化的真正储藏库，是亚洲文明的唯一代表”。 他列举了神圣自尊心的体现是：神功皇后不以大陆未然，为了保护朝鲜半岛的进贡诸国，依然渡海对抗中国；日本毫不畏惧强大隋朝，称隋炀帝是为日落国的天子，使之狼狈不堪；日本毫不犹豫地拒绝忽必烈的傲慢挑战。 尽管个人主义的风波狂热地欢迎西洋的宗教和政治，但是日本并没有四分五裂，就是因为“日本精神”，因为这种顽强的忠诚心。冈仓天心指出必须保持大和民族的这种最神圣的自尊心，当今的日本不能忘记的正是这种“英雄式的精神”，日本会面对许多新的问题，日本必须学会具有更深层次的自尊心。[16]

③唤醒沉睡的亚洲是日本的唯一特权和使命。利用日本的双重性质“亚洲统一的体现者”和“近代化的强国”，冈仓天心指出，“感受古老亚洲的统一的沉睡的生命，并且使之复苏活力，是日本的使命”，“亚洲大陆如果与日本接触的话，必然会产生新的生命和新灵感的源泉，反而是大陆亚洲的荣光。”

（2）论述西方与日本的关系时的逻辑。①日本在历史上已经孕育了近代思想，日本觉醒的主要动力来自于日本的内部，并非完全依赖西方。在《东洋的理想》《日本的觉醒》等著作中，冈仓天心不断地在把日本和西方进行类比和对比，以证明日本在思想文化发展方面并不落后与西方，有的方面往往比西方早。例如，日本绘画在10世纪，开始使用金色等明显的颜色，这与欧洲的中世美术的金色背景有相似自处。镰仓时代的个人主义，接近与欧洲的骑士时代的个人主义。足利时代的地域草纸有但丁的画中的地狱的印象。日本的作品与希腊罗马时代之间有类缘，实质精神的环境与西洋的古典观念之间有根本的类似。德川初期民族的活力开始迸发出来，自由地享受艺术世界这一点上，日本社会早在200年前就已经显示出19世纪欧洲的最显著特征，光琳派比法国的印象派早2个世纪。近代日本为了解决前所未有的难题，在世界历史上占有唯一的地位，能与之比肩的只有15、16世纪展示了强劲活力的意大利精神所面临的问题。帝国宪法是基于天皇的自发意识的宠爱，而非像西欧的某些国家那样是人民主权的强制物。通过这种类比，冈仓天心证明了日本的近代化是自身发展的结果，西洋的作用只是一个导火索，日本有足够的能力和历史文化与西方相抗衡。

②把亚洲的历史和思想文化作为日本的优势，以保护亚洲文化作为战争的名义。当面对西方这一强大势力时，冈仓天心为了强化日本的优势，有意忽视了亚洲各国的界限，直接把中国、印度的思想文化作为了日本自身的后盾，而无视其本质的诸多不同。 “西洋社会所见到的悲伤的问题，我们从印度的宗教，中国的伦理中寻找更好的解决”。 中国和印度的历史与现状被冈仓天心用来证明日本是和平主义的，俄国才是侵略主义的。“儒教是中国农业文明的缩略图，其本质上是自足的，非侵略性的。”“中国和印度在历史上从未有产生过冲突。”“从北京和满洲发生的虐杀事件中可以看出，一旦俄国民族野蛮的性格被肆意的发挥出来，莫斯科人的军队中就能够发生什么事情”。[17]endprint

而另一方面，冈仓天心把“保护亚洲的文化和实现亚洲的再生”作为日本发动战争的正义之辞。关于日俄战争、日清战争中日本的正义性，冈仓天心指出“日本不仅为祖国而战，而且为王政复古的理想而战，为了保护贵重的古代文化遗产，并且为了全亚洲辉煌的再生、和谐而战。”“如果朝鲜问题早早解决的话，日清战争、日俄战争以及所有的流血都会避免了吧。”“如果中国和俄罗斯都尊重朝鲜的独立的话，就不会发生战争了。”[18]

2、冈仓天心思想的实质

冈仓天心强调日本具有双重特性“亚洲统一的体现者”和“近代化的亚洲强国”，并指出“日本应该以近代的理论，树立日本的新面目，如果能够成为全世界的中国学中心，那么中国会对日本更加敬畏，有了敬就能够对中国称霸”。[19] 他批判中国的“古有的自尊心”，“中国保守的本能对日本的近代化持有反感，更大方面上来说中国主要是企图侮辱这个与自己相比不值一提的正在上升的国家”，“（日清战争是）等待新的亚洲强国日本的巨大问题和责任”，“日清战争把东洋水域的日本的支配权明确了，使两国关系更加紧密”。他强调“朝鲜原本就是日本的领土”，并列举了考古学的证据，以及推古天皇的历史故事作为证明，并说“朝鲜对德川幕府的进贡也表明了这一点”。他批评“朝鲜抱有奇妙的幻想，不承认维新政府，不但对维新政府不敬，还很蔑视维新政府”。[20]冈仓天心对待中国、朝鲜的态度，已经显露出了把日本作为亚洲领导自居的心态。

总之，冈仓天心力图通过“日本特殊论”构建一种合理的日本侵略论，这种论调与后30年代的大众化共荣圈是一致的。所以许多研究指出冈仓天心的思想是强调“亚洲一体”，是有偏差的。冈仓天心通过“日本精神”强调日本特殊论，进而构建“日本盟主论”，从而为日本控制亚洲树立了合理性。许多学者认为冈仓天心的思想是被军国主义所利用，笔者认为“日本特殊论”背后自身就已经隐含了侵略思想。所以与其说冈仓天心是亚洲主义，毋宁说是“民族主义”，冈仓天心的日本特殊论对于日本的民族优越感的提升起到了很大作用。

3、冈仓天心思想的影响

冈仓天心的思想影响是一种潜在的，一种暗流。从对其思想本质的分析可见，冈仓天心论述日本与亚洲，日本与西方关系时的逻辑方式，与日本军国主义在二战时期，对内谎称为了“国家利益”与“民族利益”，对外则谎称为了“亚洲的利益”和“东洋人的利益”等口号是一致的。

他在对华政策中指出“文化的威力大于武力，要重视学问的立场”。日本政府在20世纪20年代，已经先迈开了对华文化侵略的步伐。1923年，日本帝国议会通过了《对支文化事业特别会计法》，利用庚子赔款等在华开办研究所等学术研究机构、设立图书馆和医疗团体等。1936年，日本发布了新的“对华文化事业”方案，强调推广日语和日本文化，并且强调中日民间的经济文化提携，进行文化、艺术交流。冈仓天心树立的“日本精神”与军国主义的“大和精神”有相似之处。“日本特殊论”和“日本民族的特异天分”无疑促进了日本的民族主义、民族优越感的膨胀。冈仓天心在著作中反复强调的“献身”、“奉公”精神，既是当时社会思潮的反映，又反过来推动了这种精神的传播。冈仓天心全集在1936年在日本正式发行，尽管对于20世纪初期的日本的影响不可能太大，但是在1935-1936年这段军国主义大肆盛行的时候，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四、总结

至此，本文引言中设定的两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比较明确了。一，冈仓天心的思想中重点并非是在宣传“亚洲一体”，而是强调“日本中心论”、“日本灵魂论”。 冈仓天心的思想主旨是从历史上，根源上确立“日本是东方文明的博物馆论”，在从思想文化、民族精神上增强民族自信心和自尊心，从而树立日本在亚洲的中心地位，以及日本在世界上的地位， “日本希望战胜比中国更强大的敌人从而能够加深自我确信”。冈仓天心提出要从日本的利益出发，把亚洲作为日本的一个利益谋取地，舍近取远对日本来说不合算，所以他的思想重点是确立“日本灵魂论”、“日本中心论”， 把日本变成所有东洋国家敬重的中心，使日本成为整个东洋的灵魂跳动的心脏，并非是亚洲一体。二，“亚洲一体”和“日本特殊论”之间并不矛盾。“亚洲一体”是冈仓天心论述“日本特殊论”，“日本精神”的必要前提，并且成为了他在论述日本与西方关系时的强大后盾，成为了“日本是和平主义”、“日本为保护亚洲文化而战”合理性依据。

冈仓天心的“日本特殊论”、“日本灵魂论”在日本历史上并不突兀，与德川后期历史学派的思想有相同之处。例如被冈仓天心称为“历史学派精神的最高体现者”的赖山阳，在诗集《日本乐府》中指出，“与经常发生易姓革命的中华王朝相比，日本的皇统一致，是国体之精华”。历史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德川光國在《西山随笔》中指出，“中华的称呼不应该是指中国，而应该指日本”。山鹿素行在《中朝事实》中也表示，“中朝”是指日本。历史学派呼吁日本人，不要对中国、印度的思想盲从，要站在日本自身的立场上。冈仓天心虽然与上述思想家的表示不同，但是精髓却是一致的，他甚至把日本比作“跃起的龙”。目前有的研究者指出冈仓天心的思想是被军国主义利用，并不符合他原本的出发点，笔者认为这种观点没有看到其思想的本质，忽视了冈仓天心的思想中隐藏的侵略性和对日本社会的潜在影响。

【注 释】

[1] 刘江永.历史教训与21世纪的东亚合作——论日本近代亚洲观的变迁，亚非纵横，2006.02.25.

[2] 翟意安.论日本人亚洲观的演变，兰州大学学报，2005. 03.74.

[3] 张焕民译.说茶，百花出版社，1996.9.

[4] 盛邦和.近代以来中日亚洲观简论——“亚洲一体化”的思想追溯，国际观察， 2005（04）8.

[5] 王屏.近代日本的亚洲主义，商务印书馆，2004.3.88.

[6] 安田叉彦，平节田中编.冈仓天心全集（共8卷别卷1），平凡社（1979-1981）版 第5卷《欧洲视察日记》453页

[7] 长尾正宪 野本淳 冈仓觉三《清国旅中杂记》和《山笑録》，《五浦论丛茨城大学五浦美术文化研究所纪要》2号p33.

[8] 冈仓天心全集（第3卷），关于中国美术品收集的意见：409-41.

[9][10][11] 冈仓天心全集（第1卷），东洋的理想：13-17.

[12] 阎小妹.《日本美术史》到《东洋之理想》[j].书城，2008.09.78-86.

[13] 冈仓天心全集（第1卷），日本的觉醒：176-178.

[14] 冈仓天心全集（第1卷），日本的觉醒：247.

[15] 冈仓天心全集（第1卷），日本的觉醒：248-256.

[16] 冈仓天心全集（第1卷），东洋的理想：20-21.

[17][18] 冈仓天心全集（第1卷），日本的觉醒：247.

[19] 长尾正宪 野本淳 冈仓觉三《清国旅中杂记》和《山笑録》，《五浦论丛茨城大学五浦美术文化研究所纪要》2号33页.

[20] 冈仓天心全集（第1卷），日本的觉醒：248-25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