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岩说“一场风花雪月”的收藏故事
2017-11-27李晶晶
李晶晶
人生的故事永远不是设计的,一个写小说的作家,由电视剧红遍天下;一个著名的编剧,却爱上了本与此无关的黄花梨。风花雪月演绎着另类人生。
岁月的痕迹在海岩身上似乎失去了魔力,年龄对于他就像一个恒定的数字,固定在一点后,永远保持不变。特别是在老男人们扎堆的时候,尤其明显,他也很享受大家的赞叹。一次在上海举行收藏方面的论坛,海岩和马未都、王刚同场发言。马未都一上场,直接拿海岩打趣,说如果现场有化妆品公司的,赶紧找海岩老师代言,因为海岩比满头白发的他还大一岁。海岩总结为各自工作所需,他是爱情小说家,马未都是博物馆馆长。
收藏之收
作家,只是海岩多重身份之一。他的本职工作是国企领导。数年前,家具收藏圈又多了他的名号,常能在拍卖结束后或是行家那儿听到这样的话:“这件东西海岩给买走了!”这是大家把他当业内人士看待了。不同的领域,不同的身份,即便是一个爱好,海岩也会尽可能做到最好。
说收藏,海岩一定会提及马未都,两人相识于上世纪90年代海马影视协会成立那会儿。海岩说,那时王朔是会长,他和刘震云、莫言、余华是副会长,官职都比马未都高。但他是秘书长,主持工作。主要是他说自己经过商:“那帮人中间只有我才是地道经商的。后来弄了个海马歌舞厅,马未都负责经营,白天是餐厅,晚上是夜店,最后被他经营倒闭了。”
没得玩了,大家各奔东西。几年后,马未都请海岩等人参观位于琉璃厂的观复博物馆。海岩说:“那是他的第一个博物馆,当时我们都年轻,去那儿就跟看西洋景似的。”这时期,海岩已经在昆仑饭店工作了,经常会有拍卖公司在酒店做预展,做拍卖,他没事的时候也常会去看看。时间长了,有些动心,也想收藏一些东西。马未都给他的建议是,以器物中的家具为主,一是真伪的判定有终极标准;字画、瓷器总会有争议出现;另外家具能使用,陈设家中也很美观。
海巖印象很深,2002年拍卖米芾的《研山铭》,恰好在他所管理的酒店。“最后3000万元故宫拍回去的,然后一堆人开始说画是假的,报纸上铺天盖地说画是后仿的。咱这点钱哪受得了这个折磨。第二个我认为,家具和瓷器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世界知音最多的,也是沟通最便利的。”海岩说他遇到过一些老板,发现只要他们有一定的文化,之前就算对家具一窍不通,去他家看到家具后,也知好坏,并且说得很准。
马未都给完建议后,海岩一直处于观望状态。那时昆仑饭店刚好分了房,单位一帮同事装修,拉他去买中式家具。那会儿时兴混搭,一个沙发搭一个圈椅,于是星期天一早大家跑到河北香河。那里专门有一个楼都卖中式家具,海岩看中一套官帽椅,是老榆木的,当时要价1500元一套,觉得贵,砍到了1000元还包邮。海岩觉得可以买了,要了一张名片,写的是河北大成做的。海岩说:“我这帮同事,纯粹为凑一块玩,开始说买又都不买了,说再约着去大成,估计五六百一套,这话说都十几年前了,我们一伙人又坐车回来了。”
经过燕莎时,看到一个元亨利的家具店。党委书记好玩儿,说这不能进,这都是紫檀、黄花梨的。海岩奇怪了,紫檀、黄花梨怎么就不能进呢?“他说这些家具看了就拔不出眼。我说不可能,吸过海洛因的人都能戒。结果一看,真就拔不出来了!”
海岩回来就去找马未都,说:“我也挺喜欢家具的,你就拉着我一起看吧。”从香河回来到海岩买进第一件老黄花梨家具,中间就一个月。当时两人去逛古玩城,进了家具行家冯朗铨的大观堂。进门影壁墙的位置,放了一件独板平头案。“纯白的背景墙,灯光打到案子上,真的很美。”海岩对第一次印象深刻,“我想作为一个开门见物的东西,肯定也是胖冯觉得不错的。”
马未都和冯朗铨认识,一进去互相打招呼、聊天。然后告诉海岩,这案子不错,是独板的(指桌面是一整块木料),难得见。海岩是天蝎座的,天性敏感好猜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你说得这么好,又是搞收藏的,你为什么不买要让给我呢?马未都告诉他:自己经手的多,看得多,东西是买不过来的。如果你不买,我有可能买,但朋友看上了,我一定先让给朋友。海岩说:“其实对马未都我非常信任,我从他跟胖冯的对话上,感觉这个东西是我捡漏了。如果马未都是一个托儿的话,我就托到里面了,我觉得不像,因为他们之间有很多谈的过程,挺实在的。而且那个东西我喜欢,造型很古朴。”
海岩于是花了36万元买下了他的第一件黄花梨家具。此后搬家,请同事帮忙,他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件一定小心,好几百年的历史了。结果几十件家具偏偏就把这条案的牙板摔折了。随着收藏的增加,朋友劝他将这件独板案子释出。买方倒也痛快,说:“海岩老师,您这案子如果没伤,200万元我也要,现在最多80万元,要不我就不要了。”“后来我跟同事说,请你搬次家,我少了120万元,我招谁惹谁了呀,我也不能让你赔。如今就算按料卖,都不止200万元了。”海岩说。
岩”之论
海岩在收藏老家具的同时,陆续开始买进一些新做的黄花梨家具。他说:“那时一对老黄花梨圈椅一二百万元。新的大概四五万、五六万元。当然我就买新的了。现在新家具和老家具的价格差不多了。”除了价格因素之外,海岩认为新家具也有新的审美,这与欣赏老家具是不同的两套标准。老家具有历史使用痕迹,有沧桑感;但只有在新的材料里,你可以看出这种特殊材质的魅力、纹理、色泽。海岩有一件仿经典款式的独板条案,面板的黄花梨呈现大水波纹,28个“鬼脸”错落其间,被美称为银河系二十八星宿。黄花梨一般主干分杈较低,分枝也多。“鬼脸纹”是由树的活节或死节、健全节所致,并以其为中心形成的漩涡纹理。明代学者就说过“可爱的鬼面”。
当海岩提出新家具的新审美论时,很多人反对他的说法。海岩便与他们辩论说:古人不是因为老皮壳才喜欢黄花梨,当时的家具也是新做的,不是这儿烫一圈,那儿折了一块,底下倍儿脏那种。不能说人家明代人傻,你们才牛,你们喜爱这个东西,只是继承了我们祖先的审美传统和情趣。为什么老的贵,就是稀缺,当材料本身已经稀缺的时候,已经不分新老了。所以海岩对自己购入藏品总结了四个标准:从材料上看,第一是美丽,材料本身要很美;第二是稀有,所谓稀有,就是资源不可再生;第三是纯粹,不能是假的;第四个是耐久,很多柴木家具很难传承,它会腐烂。endprint
2010年秋天,正是家具市场价格起来的时候。嘉德首次推出的家具专拍,连连创出纪录。海岩在这一场,用400多万元拍下了一件十二扇的黄花梨大屏风,框是老的,画是新的。海岩说,“当时我真没想到能400多万元拍下来。你看这个屏风,7米长,3.3米高。我在一个店里看到有一个八扇屏,跟我这个差不多大的,海南黄花梨的就开了3000万元。”
记得这年家具拍卖结束后,我专门去采访过家具行家。他们有些不平,认为家具市场颠倒,老家具有时卖不过新家具。海岩说,因为新老家具他都有收藏,身在其中,非常明白其中原委。他告诉我,因为新的根本就找不到料,以买下的那件屏风来说,24根3.3米的长料,根本就没有,价高、价低跟审美已经没有关系。老家具每年还有一定的交易量和流通,于是新家具只要有一件出现在市场,就飙高了价,很好计算它的价格。现在黄花梨大料、长料2000万~3000万元一吨,一吨料做15把圈椅,不算工,光料钱每把已经是二三百万元了。再有新的可以成套地做,仿最经典的款型。但是老家具中流传有序,款式经典,无修配的价格依然坚挺,是新家具所达不到的。
由于一件新黄花梨家具的价格,材质因素占了95%以上,因此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是必不可缺的。海岩举了个例子,一个很好的案子是榆木或是白酸枝的,是1万块钱,白酸枝非常像黄花梨。如果是海南黄花梨价格是100万元,越南黄花梨是30万元,这种情况下你绝对不能看错材质。如今海岩一眼便知其黄花梨的产地,对各地木性的特征了如指掌。他说:“我们搞收藏,就得把这些弄明白。同样的黄花梨材质有高下,粗细,糠油,色泽纹理之分,这都对价格产生很大的影响。首先,海南黄花梨比越南黄花梨好,海南黄花梨又分海口、三亚、尖峰岭、霸王岭、白沙、巴索。大家一般说比较差的就是海口,三亚是好料,最好的料在海南东方县。白沙县的料是金灿灿的黄,虽然黄花梨讲究越红越深的越好,但白沙料密度高,颜色耀眼,很多人也追求这种效果。”
依靠对材料特性的掌握,海岩以此方法辨认老家具。虽然收藏时间长了,积累了一点经验,但有时候也不能准确保证家具的年份。这时他会先把材质弄清楚,如果材质没问题了,其次就要考虑如果买新的会不会超过这个价。海岩说:“我收藏我喜爱没问题,但是我不能用高于社会的一般价格来收藏,我要用跟社会大致一样的价格,甚至低于这个价去买,我才觉得自己不傻。”
听海岩的收藏论很有意思,你会发现,他以管理者的理性思维与条理性,指导他如何取舍一件家具;而文人的思维,让他为这些家具赋予了文学的美感。
收藏之藏
海岩从收藏之初便听取了马未都的建议,把自己的收藏范围缩得很小,以家具为主,家具以收藏明清家具为主,明清家具又以收藏黄花梨家具为主。海岩说:“我不是痴迷,我是起步晚,财力小。我只能收一样东西,那么在这个领域中,我可能有一定的发言权。如果什么都收,那我什么都不是了。”
海岩的内心还是有文人情结的。在他看来,黄花梨家具一直被称为文人的家具,明代中晚期政治腐败,很多文人失意官场,退身出来,到江南、苏杭置办一个宅子,按照自己的情趣设计。加之明代中后期开放海禁商业繁荣,经济活跃,推动士大夫阶层在追求艺术方面达到了一个高潮。黄花梨富于变化,各种自然形态和纹理的呈现,能激发文人想象力。而明王朝是南方政权,后迁到北方,皇帝姓朱,所以明朝统治阶级对火很崇拜,火主红,黄花梨被推崇。
清代统治者是游牧民族,马上得天下,逐水草而居,所以它从水,水主黑,清代整个吉祥的属性是黑色。清代由军事上的胜利统治了中国,它的人口和汉族相比是微小的,它的文化和汉族文化相比是低下的,所以清代的统治者入主中原,审美转向了黑色,希望借紫檀这种深邃的颜色,突出一种庄严、肃穆和皇权的不可动摇。
海岩说:“收藏总的来说是非常个人、有个性的事情,我作为一个文人,可能对黄花梨更加喜爱一些。再者,可能我现在的年龄和社会身份,与我从小受的教育和性格不太协调,人和时代有不舒服的地方,不相容;个人的价值观和现在这个时代通行的价值观不一致。古代文人失意官场,他改变不了政治现实,于是寄情于山水,所以古人一般就大隐于野,也有大隐于市,完成自我的文化修炼。但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就大隐于古,把自己的寄托、爱好,那种精神上的欢乐投向我们传统的文化中去。”
要能藏得住,一定是能从中获得极大乐趣和享受这个过程。海岩平时最爱自己动手整理这些家具,从不假手他人。他说自己有个毛病,凡是老家具拿回家,他必定要把它洗干净。很多收藏界人不赞成给家具洗澡,海岩不管这么多,回来先给家具退蜡。他说,很多家具都被打了蜡,厚厚的一层,黏糊糊的,让你看得难受得不行。一种是拿84消毒液,一下就把蜡退了,实在退不下来的,就拿钢丝棉球一擦,蜡没了,老皮壳也都擦掉了,然后用洗衣粉一冲,哎呀,那黑水就下来,洗了几次以后他就说必须要洗。有时候看到木纹里面太脏了,海岩心里不爽,就用砂纸打,彻底去掉老皮壳。很多藏家来看过后,都说家具不老,没包浆,不好。海岩完全不在意,他说:“我又不卖,我要是真有想法,当新的卖比老的贵,所以你到我家去会看到所有的案子,面就跟完全新的一样。不过不脏的地方我就不洗了,所以有时你能在一件家具里新老都能欣赏了。”
收藏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大家最爱提到的捡漏。现在都说拍卖场上捡不到漏,在海岩看来,其实还是有机会的。他说起了一个故事,2009年保利拍卖,预展时看上了一个清早期的黄花梨炕桌,很是喜欢。这个炕桌放在晚上最后一场拍卖,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到晚上拍的都是書画,去的人都是奔着书画。那一晚上,诞生了很多世界纪录,《十八应真图》、《砥柱铭》,到拍家具时候,已经是快夜里零点了,大部分人已有所斩获离开了,还有些人前面已经买了东西,虽然没走,但钱已经花掉,这样剩下的竞争对手就很少了。
炕桌是小东西,海岩给了40万元的价钱。心里估计是买不下来,心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买到了,他特高兴。第二天海岩和保利华亿董事长董平一起请高希希导演吃饭,当时正商讨拍海岩的新剧本《独家披露》的电视剧。董平问海岩:“昨天保利你去了吗?有一个黄花梨炕桌不错。”“董平也喜欢收藏,我当时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去拍了吗?”董平说:“我拍了!”于是海岩装傻接着问:“你拍下来了吗?”董平愤愤地说:“没拿下来,我正拍着一半,来了一个电话,我刚说了一句待会儿再给你打过去,再一看就落锤了。”海岩当时就笑了,连说承让承让。后来大家跟海岩开玩笑说,那电话是不是他派人打的,他说:“所以我觉得,买东西也是有缘分的。”
在海岩看来,收藏是一件陶冶性情的事。生活中免不了有很多想不通的事儿,一个人应该找一件让自己快乐的事,这样才能有更好的处事方法。所以海岩说他在收藏时,绝不因为钱的事让自己陷入另一种痛苦中。“比如说我爱好收黄花梨,如果为了商业,为了投资,又变成一个大事儿了。再比如我今天40万元买了一个炕桌,明天这个炕桌别人比我这儿还好,30万元就买了,我不得抑郁死呀。我属于喜欢就买了,不去过多的在意钱的得失。收藏界我很少看到有人夸别人的藏品好。我绝对是那种,老婆还是别人家的好。我把家具当做老婆看,就算你自己老婆再好,天天看新鲜感也没有了。去朋友家看东西,一定是要看别人好的一面,只有这样,自己才可以进步。”
家具是占地耗空间的一份收藏。海岩如今也有好几百件家具,总不能老让这些家具在库房里待着,总得出来透透气,见见世面吧。海岩单位有几个同事,在农村弄了一块地,说去盖个农家小院,种点菜,能活得健康点。这块地原是一个养猪场,养猪场倒闭了,又改成了养兔场,结果养兔场又倒闭了,就空着了。于是大家把这给租下来,五户人家在那这儿各盖各的房子。
海岩一想,自己有大量的黄花梨家具藏品,挪到这来,可以摆出来欣赏,脏了还能擦擦,收拾收拾。弄好后,海岩在上面挂了一个牌匾,叫“黄花梨养习馆”。他说:“这等于给自己起了一个斋号,馆名。养,就是修养的意思,家具是需要人来养的;习,就当是学习、温习。就这么一个概念,这个词儿是我感悟到的。”结果和大家说完后,意思完全给曲解了。每个人见他就说:“海岩听说你开了个黄花梨养生馆,怎么样呀?”这把海岩给愁死了,他辩解:“我说养生馆听着就跟开个足浴按摩的地方一样,那么像黄色场所。现在不叫养习馆了,直接就叫黄花梨艺术馆,通俗简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