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粤明:人到中年抄《心经》,手持毛笔听摇滚
2017-11-27蒋平
蒋平
他用5年时间,从尘灰中捡起遗落的碎片,拼出自己的新人设
眼前的潘粤明随口又谈起《心经》。被问到喜欢哪几句时,他小声快速背了一遍,一边背一边若有所思。他主演的《白夜追凶》正在网上被追捧。
背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他停了下来,又重复一遍,然后说:“对,我最喜欢这一句,心无挂碍。”
这个中年男人并不信佛,却很相信因果论,经常琢磨很多佛教徒才会想的问题。
“因果是有规律的,要遵循这样的规律去多做正确的事情,生活在正常的轨道上。谁人没有烦恼?你要是处理得不当,稍微一点小事都可能变成火烧眉毛的大事,对吧?有些大事,心态好的话,可能经过一番冲洗就平稳下来。”
在北京朝阳区一家咖啡馆里,潘粤明向记者感慨,“人在宇宙里太渺小了,灰尘一粒。”
1
5年前那桩互相撕扯、尽人皆知的离婚案,让潘粤明和前妻董洁“金童玉女”的人设碎了一地。
之后近4年时间,他都在低潮中度过,很少出门,拒绝接戏,把大量时间用来沉淀、思考。
直到2016年参加江苏卫视《跨界歌王》,他似乎才调整好状态,又一次站在聚光灯下。现在无论对待生活、工作、享乐,还是煎熬,他都会找到那个能让自己“平稳落地”的心境。
在《白夜追凶》监制五百眼里,潘粤明“活明白了”。两人多年前经陆川介绍认识。当时,潘粤明演了五百的电影处女作《脱轨时代》。那次接触让五百对潘粤明的演技有了新认识,认定他的表演“弹性特别大”,这才有了两人在《白夜追凶》的又一次合作。
“我就知道,他的表演有可能性,你想像不到他下个戏可以再演什么,你有期待。”五百告诉记者。
现在的潘粤明在演戏之余,喝茶、写字、画画、玩手串,由昔日的摇滚青年变成了居家大叔。手串是星云大师送给他朋友的,后来转到他手上。聊起手串的来历,潘粤明双手捧着,毕恭毕敬。
他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变得所谓成熟。年轻时,他贪玩,喜欢应酬,觉得不去哪个场合就是不给别人面子,以为要混演艺圈就要和导演、制片打成一片。后来明白,与其在外面跟人喝得“五迷三道”、到处称兄道弟,“不如把自己整合得更严谨些,多修炼修炼自己的业务”。
他用5年时间,从尘灰中捡起遗落的碎片,拼出了自己的新人设:一个被演戏耽误的摇滚歌手和一个演技炸裂的中年戏骨。
潘粤明在《跨界歌王》唱的第一首歌是“摇滚教父”崔健的《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
“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没那么多撒野的机会,借着这个平台好好地撒把野。”潘粤明说。他穿白上衣,配牛仔裤和球鞋,看起来青春又文艺。舞台上,他的肢体语言没有崔健那么外放,神情也平淡,但声音透着狂野。
唱完台下掌声一片。主持人语调夸张地说:“这还是潘粤明吗?都被惊到了吗?”嘉宾高晓松摇着扇子赞叹:“热血沸腾,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歌了。”
跟这个节目的名字一样,很多人可能认为“撒野”对斯文、白净、散发着浓郁书卷气质的潘粤明来说,是一次“跨界”。
其实,摇滚本来就是潘粤明身体里的一部分,甚至不是隐藏属性,只是在公众面前,他很少有机会展示而已。
他少年时就迷上了摇滚,尤其喜欢重金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欧美的打孔带一两百块钱一张,他攒了不少,不乏猫王、枪花乐队这样的老牌摇滚音乐人。
他长相斯文,性格里却有北京人“混不吝”的一面。潘粤明生长在北京西城区大栅栏一带的胡同里,生活无忧,从小爱折腾,摸高压线,追猫从房顶掉下来……用他自己的话说,“什么事没干过啊”。
潘粤明不久前接受媒体采訪时回忆,“以前欺负我的,我打不过,就爬到他们家房上,用石头扔他们家蒸馒头的锅。石头子能把锅盖砸翻了,馒头全掉水里,可解气了。然后假装跟没事人似的,也没被逮着过。”
有点混,太拧,是潘粤明对自己年轻时的评价。没考上北京电影学院那一年,他曾离家出走一个月,每天跟朋友混在一起吃吃喝喝——其实是逃避。
后来潘粤明上了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的影视制作大专班。1999年,刚刚大学毕业开始跑剧组的潘粤明被导演路学长看中,成为电影《非常夏日》的主演。这让他的演艺之路一开始就“赢”在起跑线上。
之后,他又主演了电影《情不自禁》《租期》,角色都是单纯善良的大男孩。2006年前后,他担纲男一号的电视剧《京华烟云》《白蛇传》相继在央视热播,潘粤明开始走上演艺事业的巅峰。
2008年,潘粤明与董洁结婚,次年有了儿子顶顶。婚变发生在2012年,潘粤明的感情世界被打碎的同时,公众形象也变成一地鸡毛。
变故发生之初,他和少年时面对挫折一样,选择逃避。上一次逃避,他从家里逃到外面;这一次,他从外面的大世界、从公众面前逃进了家里。
经纪人刘胜杰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不会借酒消愁,也不会逮谁跟谁说,但你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那种不痛快,那种难受。”刘胜杰告诉记者。风波过后,他试着给潘粤明接过很多戏,都被潘粤明拒绝,“他不理会,没心情”。
回忆起那段日子,潘粤明感觉身心像被蜘蛛网粘住并裹挟一样,很痛苦。“你说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觉得那个空间(家)很压抑,你想透口气,但是又找不到出口。”
他性格里的轴再一次发挥作用。他不认为有谁能帮上忙,只想靠自己熬过去,“你自己想不开,多少张嘴都没有用,因为你是黑的,别人加什么颜色你都是黑的,只有你自己白了,别人的颜色才能显现在你的感悟上面”。
这样的消沉持续了一年多。逃避并不解决问题。父母在变老,身边的朋友在拉扯他,还有不得不面对的生计问题。“就像一台死机的电脑被强行启动一样。”潘粤明说,自己一边工作,一边利用工作转移注意力。endprint
2013年底,即将年满40岁的潘粤明出现在凤凰卫视《非常道》节目里。镜头下的他,显得云淡风轻了很多,温和,平静,说着“人得往前走啊”,好像一切都过去了。
节目结束后,主持人何东说:“我能感受到,他的心境还在这个变故过程之中,他的变化得在以后出现,(等)心情定下来的。但他原来身上的一股劲儿还在,他一方面在经历事儿,一方面还是原来的样子。”
何东口中的“以后”,现在看来是《跨界歌王》。几场比赛下来,潘粤明唱了风格迥异的8首歌,能明显感受到他在释放。他也因为表现不俗,圈粉无数。
2
其实,参加《跨界歌王》之前,潘粤明就已经试着开始找回工作的状态。
2015年,他参演喜剧话剧《只因单身在一起》。第一次排演话剧,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演员的生活,另一种导演的状态,也看到了另一种状态下的自己”。
那时候工作强度很高,他从早上8点一直排练到第二天凌晨是常事。公演时也一样,上午走灯位,下午演一遍,晚上正式演。尽管如此,他仍然保持着很好的状态,一天还能做800个俯卧撑,最高纪录是一口气做180个。
话剧设置了好几种开放式结果,比如有段剧情有两条支线——男主或者去追女一,或者跟女二好,具体故事走向由观众现场微信投票决定。其间,潘粤明饰演的男主只能光着身子在后台等,等结果出来,然后穿上对应的服装跑出来。很新颖,也很累,但潘粤明感到过瘾。台下有反应,有人叫好,他就开心。
“演员不上舞台叫什么演员,我从小就这么觉得。”潘粤明说。此后,他接演电影《唐人街探案》,饰演蓬头垢面、邋遢不堪、暗恋自己养女的“变态老爹”。潘粤明只有4分钟的戏,把一个阴郁、偏执的大叔形象表现得入木三分。《白夜追凶》导演王伟正是在这个角色里看到了“关宏峰”的感觉,又在《跨界歌王》里看到了“关宏宇”。
《白夜追凶》号称“中国首部硬汉派悬疑罪案剧”,主角是一对孪生兄弟,哥哥关宏峰是刑侦队长,弟弟关宏宇是“在逃”的重案疑犯。哥哥因为警队禁止他参与弟弟的案子,愤而辞职,之后又被负责此案的同事聘为顾问参与侦破。由于罹患黑暗恐惧症,关宏峰晚上不敢外出,所以他的工作实际上由两个人完成:关宏峰只负责白天,夜晚,由弟弟假扮成他的身份代劳。
为接这部戏,潘粤明推掉了《我的前半生》里陈俊生一角。王伟和潘粤明第一次见面约在北京一个四合院吃饭。“潘老师话不多,不太张罗,有点内向,喝了酒也很安静。”王伟对记者说。潘粤明给他的初始印象是没架子,对所有人都很客气,饭后大家一起唱歌,合唱了一首又一首Beyond的歌。
但到了片场,王伟感觉潘粤明像是变了个人,认真,话也多了。比如拍两兄弟在家里的戏时,基本每场戏他们都会讨论两三个小时。
很多时候,潘粤明不只是为了让导演满意,更是为了让自己满意。演戏时,他甚至会把眼泪控制在某句台词的某个字上,一场戏下来濒临虚脱,但他喜欢挑战自己。
也有轻松的时候,那是在熟识之后,王伟渐渐感觉到潘粤明身上的幽默,不张扬,但能让人会心一笑。大家在拍摄现场也开玩笑,有时开着开着就直接加到戏里。有一场戏,关宏宇的女朋友高亚楠生气关宏宇和别的姑娘暧昧,质问他:“你(和她)没发生什么,那是你哥发生的?”原剧本中,关宏宇只是回了一句“真不是我发生的”,正式拍摄时,潘粤明现场发挥了一下,把台词改成:“啊,可能是啊,我打个电话问问。”这句话把全场人都逗笑了,大家都说,就这么演吧。
王伟后来发觉,几乎剧中能引起共鸣的特别搞笑的部分,都是临场加进去的,而潘粤明收放自如的演技,也让他惊喜。
对潘粤明来说,这部戏最大的难度在于他要同时演弟弟和哥哥,不停地在各种角色中穿梭。由于无法在外形上予以区别,他只能通过不同的精神状态、微表情来塑造人物。
有网友总结,潘粤明实际上一人分饰了4个角色:沉默内敛的哥哥关宏峰,浪荡不羁的弟弟关宏宇,以及假扮哥哥的弟弟和扮演弟弟的哥哥。
《白夜追凶》里,与潘粤明对手戏最多的是饰演周巡的演员王泷正。在王泷正眼中,潘粤明将兄弟二人切换得游刃有余,令他赞叹。他告诉记者,正是因为潘粤明的专业和成熟,演对手戏时他可以完全把自己的状态交付出去。
五百也对潘粤明在剧中的表演赞不绝口。他觉得潘粤明“不装,坦然”,是个好演员,还是个可以交的朋友。他回忆拍摄《脱轨时代》时,潘粤明还处于婚变后的低谷期,有一天,潘粤明主动找到他,自揭伤疤。“他说,导演,有什么你想知道的你就直接问,不要不好意思问,我现在的这种状态是挺颓的,其实跟我们剧中的角色挺符合,你可以利用我这一点,不用不好意思,只要咱们把这个戏拍好。”五百告诉记者,当时他就认定这个人选对了。
潘粤明给自己在《白夜追凶》里的表现打70分。不足的部分,他半真半假地说是“有些胖”。
《白夜追凶》走红后,潘粤明陆续接受了大量媒体采访,“胖”是他几乎每次都会提及的话题。人至中年,加上又是演员,对身材的关注顺理成章,但眼前的潘粤明并没有太大的年龄感,他左耳戴着耳钉,身穿图案夸张的黑色T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他自己也测过,自称心理年龄只有20多岁。
王伟有时觉得,潘粤明身上有两个人,大男人和大男孩。一方面,潘粵明沉得住气,内敛,分寸感强;另一面,潘粤明心思单纯,简单直接,好像一生都不会改变。
3
潘粤明把这几年悟出来的东西称为“遵从内心的选择”。他告诫自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要精准、快速判断哪些事是重要的,哪些事是没意义的。他把省下来的时间,用在精进演技、绘画、抄《心经》这些“向内”的事情上。
受爱好书画的父亲影响,潘粤明从小就喜欢画画,曾经拿过区里的第一名,并以美术特长生的身份被保送进重点中学。
他经常在微博上晒自己的书画作品。演艺生涯正盛那几年,他一度疏忽了这些功课,现在又重新拾了起来。他称之为对自己的一种“沉淀”。
“可能刚好对上心里的节奏了吧。工作强度大,或者有时候遇到不理解的事,怎么交流,每个人方式不一样,有的人在跑步机上,有的人打拳,对于我来说就是喝茶,鼓捣一下毛笔。”潘粤明说。
他经常在家里一画画到天亮,脑子里放空,什么也不想。抄《心经》也是一样,260个字,他拿着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你拿着毛笔每天抄一篇坚持一个月就知道了,一定要坚持住才行,写着写着你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就是沉淀。”
在剧组拍戏时,他就用硬笔写,不论收工多晚,每天都会写上几十页,从凌晨2点写到4点,“线装的本写了两本,好有意思”。他很喜欢送朋友扇面,无论拍戏杀青,还是好朋友过生日,他都在扇面上抄好《心经》,送过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彻底静了下来。直到今天,他仍然会“拿着毛笔听摇滚”。潘粤明对摇滚的喜好一直停留在电子乐加入到摇滚之前,他觉得那更纯粹。摇滚就像他心里的那个少年,尽管现实中年纪渐长,但心里的少年永远年轻。
他开始经常反思年轻时的“不着调”,觉得自己不懂得珍惜,无论是工作、友情还是生活。他试着听进去别人的话,对生活保持克制和小小的妥协。
他的变化,一定程度上通过《跨界歌王》的8首歌呈现了出来。“我不是专业歌手,我就尽量把自己对待歌曲和生活的态度表达出来就够了。你在舞台上不释放自己就错过了,也没其他的机会。”潘粤明说。
他在《跨界歌王》唱的最后一首歌是李宗盛的《给自己的歌》。演唱时,他用红布蒙上了眼睛。他对外解释此举只是为了排除杂念,但很多人听出了不同的感觉。
“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
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然后好几年都闻不得、问不得女人香……”
潘粤明嗓音沧桑,却又不失穿透力。被问及这是否代表了真实心声,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强调,“这首歌精确地表达了中年男人的困惑和失落。”
让他从比赛歌曲中选出最让自己心动的一首,他回答,还是这首《写给自己的歌》。
来源:火星试验室(微信公众号:sparklelive)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