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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大脚印”之后,火药在银幕上再现“杀伤力”

2017-11-27马程

博客天下 2017年19期
关键词:蔡国强天梯火药

马程

“比起危险和杀伤力,我更害怕它成不了艺术。”

中国当代艺术界最国际化的大师之一蔡国强和传奇女性邓文迪在飞机上相遇,会有怎样的化学反应?实验在3年后有了结果——2017年明星“项目”、 纪录片《天梯:蔡国强的艺术》。

这是蔡国强的首部纪录电影,9月22日在国内公映。制片人邓文迪出现在预告片中,希望大家去电影院了解蔡国强,这个全世界焰火玩得最酷的中国艺术家。截至10月8日,这部“最燃”纪录片上映17天,累计票房163.5万,豆瓣评分8.7。

对大多数中国人而言,蔡国强此前最耀眼的明星项目,无疑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创作完成包括“大脚印”在内的开幕式焰火表演和点火仪式。

如今上映的这部纪录片,诞生过程依然与奥运有关。

2014年年初,蔡国强和几位好友从美国飞往俄罗斯索契观赏冬奥会。飞机上,邓文迪突然提出,要为蔡国强本人拍一部纪录片。她几个越洋电话打出去,很快确定了强大的主创阵容,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片获得者凯文·麦克唐纳成为电影总导演。

火药这把钥匙

2015年6月,蔡国强回到家乡福建泉州,带着妻子、女儿和近百人的影片创作团队,在惠屿岛上,用火药造出一架500米长的天梯,熊熊燃烧,直通云端。

火药是他最熟悉的艺术伙伴。这种自春秋时代就应用于中国民间的黑色物质,瞬间爆发出来能量,瞬间会让压抑在人内心中对火的敬畏纤毫毕现。蔡国强想把这座“天梯”作为礼物,送给100岁的奶奶。

过去25年,他连续3次尝试“搭建”天梯,都以失败告终。1994年英国巴斯,恶劣天气中气球无法起飞;2001年上海APEC时,突发的“9·11”事件导致一切空中活动取消;2013年在洛杉矶格里菲斯天文台,因为无法获得附近所有居民的同意,作品再次搁浅。

最近一段时间,蔡国强正在巴黎附近的波克罗勒岛创作新的艺术项目。“也许年纪越大,作品里会出现越来越多情感,越来越分不清生活和工作,自己和家人。”60岁的蔡国强感慨。

陈丹青曾评价蔡国强,“他以一种固执的方式,使自己至今活得像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福建泉州人”。

蔡国强的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闽南腔,就连说日语也是一股闽南味儿。到美国后,他拒绝再深入学习另一种语言,除了简单的日常对话,大多数时候,交流都靠翻译帮助。

项目成功后不久,奶奶去世。两年后再聊起作品“天梯”和同名电影,年届花甲的蔡国强首先想到的还是奶奶,“阿嬷去世前,她在泉州;现在去世了,她也许和我在一起在这个法国的岛上”。

历史文化重镇泉州,是蔡国强人生前20年生长的地方,也是他艺术生涯的起点。

在“大脚印”闪耀北京夜空和世人眼睛之前,蔡国强用了20多年时间,从泉州出发,走向上海、东京、纽约,以火药为媒介,在不同文化间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为享誉全球的爆破艺术家。

“泉州就是我的火柴。”他说,家乡给了自己最初的艺术启蒙。

上世纪80年代,泉州的鞭炮生意很红火,很多家庭有鞭炮作坊。当地人习惯用火药驱鬼、杀灭病毒。蔡国强的记忆里,小城马路两边,到处都是火药燃尽后的红色纸屑。

蔡国强的父亲爱好书法,曾在新华书店做柜员,也是古籍书店经理,经常与文人墨客来往。父亲总是不停创作,甚至会把风景画在火柴盒上。在这样的环境下,蔡国强也开始画画,在学校画板画,在小庙的墙上临摹佛像。

多年后他和女儿蔡文悠在美国的家里,谈起小时候父亲把赚的钱都换成了书。“他说,我去世了,一屋子的书是留给你们的财富。”纪录片里,蔡国强说到这事时哽咽了,流下了眼泪。

他总说自己很像父亲,沉默内敛,又很执着。“文革”期间,父亲晚上偷偷把藏书烧掉;改革开放以后,又不理解市场经济,一个人躲在山里写字。

2017年,父亲没能等来儿子的纪录片面世便去世了。蔡国强曾多次提到老人生不逢时——“父亲总是在内部消耗自己。”蔡国强懂事后便感受到,这种压抑在父亲身上如影随行。

他暗自庆幸找到火药这把钥匙,但这把钥匙打开艺术大门的过程并不顺。

1981年,蔡國强离开家乡去上海求学,逐渐把重心放在火药作画上。1986年的出国潮中,蔡国强和妻子吴红虹一起去日本打拼。在离开上海时,他的行李中装了100多公斤火药画。

但东京没有一位教授愿意接受“火药作画”的学生,在日本的前几年,蔡国强夫妇过得异常艰难,靠打零工和为小店画中国风景画赚钱。吴红虹把在日本的生活称为“八年抗战”。

直到几年后,NHK电视台用猎奇的视角拍了一部《火药艺术家》,他才开始进入主流视野。

1993年NHK拍摄的另一部纪录片中,蔡国强的头衔已经变为“与宇宙对话的艺术家”。“八年抗战”的尽头,在南条史生等策展人的扶持下,他逐渐进入国际视野,选择把目光转向更广阔的外太空。短短几年,他构思与实施了大量以“为外星人所作的计划”为主题的爆破项目。“天梯”就是“为外星人所作计划”的一部分。

纪录片《天梯:蔡国强的艺术》的拍摄,则耗时两年,在纽约、布宜诺斯艾利斯、上海、北京、湖南浏阳和蔡国强的家乡之间辗转,在记录最新爆破作品《天梯》创作过程的同时,也讲述他自上世纪80年代至今的故事。

你总要去尝试着改变

作为影片导演,麦克唐纳对蔡国强参与奥运会、APEC和国庆表演的行为非常好奇,不断询问他对政治和艺术间界线的理解。

“世界上每个国家的艺术家都愿意为国家做艺术创作,为什么到了中国和东方,这样的努力就变质了呢?”蔡国强回答。2006年,在艺术创作的黄金时期,他加入北京奥运会核心创意团队。endprint

早前的采访中,他的回答更加坦然:“我做这些是因为好玩,做这些事不容易被人当作艺术,越不像艺术的东西我越想去做。”

经验丰富的麦克唐纳对蔡国强和中国并不了解。2014年,他才第一次来到中国,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烟火之乡浏阳。纪录片里,他讨论蔡国强出生的时代、他明显带有政治色彩的名字,以及经历过的历史事件。

麦克唐纳的镜头完整记录下蔡国强担任APEC峰会焰火表演总导演的全过程。这是一个不断碰撞,在重重限制下完成的作品。表演的最后,夜空中出現“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字样,令现场观众印象深刻,就如同4年前,他在国庆阅兵的焰火表演中打出“人民万岁”一样。

“你总要去尝试着改变一点。对我来说,再绚烂的烟花背后也要聚焦人本身。”蔡国强说。

他花了很长时间证明,“当代艺术没有东西方之分”。

1995年,威尼斯双年展,蔡国强驾驶一艘从泉州驶出的渔船,重走马可波罗之路,进入威尼斯的港湾。他将这个作品命名为《马可波罗遗忘的东西》。1998年,美国纽约现代美术馆首次展示中国当代艺术,蔡国强带去了《草船借箭》。这艘来自泉州的小船已有百年历史,船身插满3000支箭,船尾的小红旗随风摇摆。

直到此时,蔡国强依然要面对西方艺术评论界的质疑——霍兰·科特认为,这个作品里带有明显的民族主义和反西方色彩。

经过两年多的接触,蔡国强工作室项目经理夏姗姗逐渐理解了麦克唐纳的视角。“我们聊了很多关于中国、政治、艺术家、西方、世界、舆论、体制的问题,从某种角度上讲,凯文不只代表导演的思考,也可以说代表了西方世界对蔡、对我们、对东方、对中国的考量。”

但回到艺术本身,很多艺术评论家眼中的蔡国强,是个掌握秘籍的少年,用火药把压抑已久的能量转化为蓬勃的酒神式狂欢。火药成为他打开当代艺术大门的敲门砖,也成为他的垫脚石,在众人的关注下华丽地登上大舞台。

旅美十年间,蔡国强获得威尼斯双年展金奖,成为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举办个展的最年轻的艺术家,一跃成为世界当代艺术领域的明星。

而在日本摄影师荒木隆的镜头下,1995年,穿着卡其色衣服的蔡国强独自到美国内华达州军事基地,空旷的荒野上,他颀长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弱和孤独。他举起火药筒,炸出一个小型蘑菇云,几秒后,蘑菇云消失在空中——他也被美军抓住了。

这个镜头,后来成为《美国战后美术史》的封面。

“火药是一个有危险和杀伤力的东西,你一直在用火药进行艺术创作,难道没有害怕它暗藏的危险?”

“比起危险和杀伤力,我更害怕的是它成不了艺术。”蔡国强回答。

做艺术不光要点燃,也要熄灭

“他是艺术家,但总感觉他是一个项目经理。”亲历过蔡国强创作的知乎网友小王表示。

现在,蔡国强的纽约工作室有十几人,每个大型爆破项目都需要上百人在地面配合;一个小型火药绘画,也需要数十名志愿者和拍摄团队在场。

全程保密的《天梯》需要50多人驻守,分为热气球组、火药组、摄制组、统筹组,为了保证最后的呈现,蔡国强早已习惯在各个工种之间斡旋。

“艺术家最重要的就是创意和想法,而把想法变成现实需要团队的合作。”夏姗姗说。

蔡国强把这个过程中的焦虑视为作品的一部分。“如果你没有花费那样的心血去对待别人、对待作品,怎么能让团队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和你一起实现呢?”

这些把蔡国强的事当成自己事的团队人员,自然少不了女儿蔡文悠。在纪录片《天梯:蔡国强的艺术》的演职人员中,她的名字多次出现,担任摄影师和翻译。

2015年,蔡文悠出版《可不可以不艺术》一书,讲述与父亲的关系和作为艺二代的迷茫。她在罗德岛艺术学校学习雕塑,但创作过程充满迷茫——在她看来,自己和那些火药一样,也是爸爸的“艺术作品”。

“面对女儿我很自私。”蔡国强在接受采访时曾说。他的奶奶和爸爸,一生都没有走出泉州,他的女儿则一出生,就跟着父母在世界各地游走。

但蔡国强沉浸在艺术创作中,任女儿自由生长,很难了解她的痛苦。“现在我总会把她当作专业人士来对待,邀请她来帮忙,而不是我的助理。”

2015年6月,蔡国强带着妻子、女儿和近百人的创作团队回到泉州。时过境迁,他家老房子周围矗立起数不清的高楼大厦,童年时的渔村不复存在。他找遍整个泉州,直到发现100公里之外的惠屿岛,还保存着旧时记忆。

准备工作异常复杂。价值几十万元的热气球和几吨重的氮气从上海、广州运抵小岛,火药团队要完成500米长、5米宽的天梯火药灌注,再加上摄制组和航拍团队,岛上几乎全民出动。

然而,意外的大雨让整个计划推迟了3天。蔡国强穿着雨衣,一遍遍走到海边发呆,之后又回到室内。这似乎是22年前英国巴斯的重现——也是因一场大雨,项目最后终止。

“火药装置在雨天无法进行,甚至只要风大一点,影响到热气球的稳定,就会引发梯子旋转,随时可能断掉下落。”在夏姗姗眼中,这个项目的完成超越人力控制范围,一旦热气球升空,只能听天由命。

凌晨4点20,日出之前,蔡国强用手机和家中的奶奶视频通话。他用闽南语大声说:“阿嬷,看大孙子为你做的表演。”

而1984年,蔡国强第一次在画布上用火药作画,还不懂得如何控制,奶奶用抹布“啪”地盖灭了燃烧的画布,这给了孙子启示:做艺术不光要点燃,也要熄灭。

但30多年后,他这一次只想点燃。

引线着火引燃火药后,火光迅速沿着梯子向上逐级攀爬,150秒,500米的天梯全部点燃,在天地间形成一个金色通道,在黎明微亮的朝霞中爆发出锐利的火光。

“阿嬷,你大孙子厉不厉害!”纪录片里,58岁的孙子蔡国强对100岁的奶奶大声喊道。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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