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铿锵战歌诞生的前前后后
2017-11-27北京余玮
文/北京·余玮
志愿军铿锵战歌诞生的前前后后
文/北京·余玮
志愿军战歌的曲子是著名作曲家周巍峙早年在半小时内边哼唱边在大腿上敲打出来的
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内陈列着一份在“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艺术事业管理局公用笺”上用蓝色钢笔水书写的《打败美帝野心狼》的歌曲,这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的手稿。很少有人知道,这首战歌的曲子是著名作曲家周巍峙在半小时内边哼唱边在大腿上敲打出来的,而歌词原本是“出征誓词”,真正的词作者麻扶摇却认为署名“志愿军战士”更确切,因为这些“最可爱的人”用生命和鲜血践行了歌词的内容。
昏黄煤油灯下的“出征誓词”
中国音乐家协会有位会员平生只写过一首歌词,再没有写过第二首,然而这首歌却名震乐坛,它就是著名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这个人就是词作者麻扶摇。
麻扶摇,黑龙江绥化人,1927年3月出生,1946年5月参加革命,曾参加东北秋冬季攻势以及辽沈、平津、太原等战役。解放战争期间随四野南下,一直打到湖南的衡阳。当他们准备打好最后一个战役——解放海南岛时,突然接到命令:部队返回黑龙江佳木斯垦荒种地。于是他们披星戴月、风餐露宿、打草烧荒、翻地播种,全身心地投入新中国的建设之中。
1950年的一天,麻扶摇的父亲带着未过门的儿媳妇来到部队,催促儿子“该把事办一办了”。因为正值农忙,麻扶摇耐心说服了父亲,带着姑娘离开了部队,说秋收后自己再回去。然而,还未等到收获的季节,麻扶摇所在的部队就被调派到安东(今丹东)镇守边防,编入了东北边防军。10月8日,毛泽东等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经过慎重权衡,果断决定出兵朝鲜,并将东北边防军改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
“战马改成了耕马,装具改成了农具,当部队宣布临战集结时,许多炮手连瞄准技术都忘了。”于是,部队一边搞军事训练,一边做形势任务教育。1950年初秋,麻扶摇所在的炮兵第1师26团在鸭绿江边整装待命。在5连召开的表决心大会上,好几个班的决心书上都写着“保卫和平,保卫祖国,保卫家乡”;有的战士发言中写出“横渡鸭绿江”的句子;几乎所有发言中都有“打败美帝野心狼”的口号。作为连指导员的麻扶摇将战士们发自内心的誓言记录下来。当天晚上,他趴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连夜赶写战前发言稿。麻扶摇想,现在集结在鸭绿江畔的志愿军指战员心中沸腾的热血,正是中华民族在长期经历内忧外患过程中逐渐培育起来的浩然正气在中国人民身上的升华和延续,于是,“雄赳赳,气昂昂,横渡鸭绿江”这振奋人心的词句便跃入他的脑海。对!就用它来表现中国人民志愿军高举正义与和平的旗帜,不畏强暴的英雄气概!为了表现指战员把保家卫国和保卫世界和平融为一体的博大胸怀,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正义性和必要性,他又写下了“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他越写心情越激动,思路也更加开阔,并对战争前途进行了思考。他想,我军广大指战员抱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崇高目的,具有无私无畏的献身精神和决战决胜的坚强意志,这种同仇敌忾、万众一心的精神力量完全可以转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弥补我军武器装备的劣势,赢得战争的胜利。于是,他又写下了第3个句子:“中华的好儿郎,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鲜,打败美帝野心狼!”
写完这首诗后,麻扶摇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感。后来,麻扶摇说:“我当时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在创作,只是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激情。”第二天,在动员大会上,麻扶摇挥着拳头,慷慨激昂地朗诵了这首自己创编的“枪杆诗”,赢得了战友们最热烈的掌声。会后,他将这首誓词抄写在连队黑板上,还在团誓师大会上进行了宣读。很快,团政治处编印的《群力报》和师政治部创办的《骨干报》相继刊登了这首诗。当时,连队一位曾姓的文化教员还为这首诗谱了曲,在全连教唱。麻扶摇后来回忆说:“最早的那个曲子,不好听,没传下来。现在我不记得,大概也没有人记得。不过,当时部队唱得很起劲。”1950年10月23日,他们连就是唱着这首歌,跨过鸭绿江的。让麻扶摇惊奇的是,后面来的一支支后续部队,都是唱着这首歌走上了战场。
言及志愿军战歌,麻扶摇坦言:“这首歌不应该是属于我个人的‘私有财富’,它应该属于那个时代,属于我们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属于所有的志愿军战士们。”
那铿锵的歌声已经成为那段历史的浓缩和象征。图为中国各界群众举行声讨美国侵略罪行、支持抗美援朝的示威游行
腿上敲打出响彻朝鲜战场的铿锵战歌
1950年10月2日,新华社社长陈克寒找到刚从三野总分社调到总社军事组的陈伯坚谈话,说由于形势的发展,要派他到东北边防部队,并说仗可能打也可能不打,打起来可能报道也可能不报道,一切都待到了前方再定。10月12日,陈伯坚从北京启程经沈阳前往安东。陈伯坚作为新华社随军记者到麻扶摇所在炮兵部队采访时,看到连队的墙报上贴满了各种决心书,并偶然看到了那首在战士中广为传诵的诗,他觉得诗写得好,充满战斗气氛,就抄录了下来。在一次战役结束后,陈伯坚在撰写《记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几个战士的谈话》的战地通讯中就引用了这首诗作为开头,同时还将其中的“横渡鸭绿江”改为“跨过鸭绿江”,把“中华的好儿郎”改为“中国好儿女”,以增强读音脆度。1950年11月26日,《人民日报》一版刊登了这篇战地通讯,这首诗醒目地排在标题下面。
时任文化部艺术局副局长的周巍峙一直关注着抗美援朝这场关系新中国安危的战争,并着力组织抗美援朝的文艺宣传工作。11月26日下午,正在艺术局局长田汉家开会的周巍峙拿起当天的《人民日报》,一段大气磅礴的志愿军誓词跃入眼帘:“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他立刻被诗中的豪迈气概和志愿军战士的爱国主义、国际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所感动,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创作激情,便轻声哼哼,感到很上口,就在腿上敲打敲打,不到半小时,一首经典乐曲就此一气呵成。当时,周巍峙接受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吕骥的建议,把“抗美援朝鲜”改为“抗美援朝”,把“打败美帝野心狼”改为“打败美国野心狼”。而后,周巍峙还特别在手稿下面注明:“此歌写于1950年11月26日下午,田汉同志住处。在听会时写成。”后来,这份手稿捐给了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
回家后,周巍峙又用行书重新誊写了一遍。随即,他把这首歌交给了《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诗人袁水拍。12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这首歌名为“打败美国野心狼”的歌曲,署名为“志愿军战士词、周巍峙曲”。随后,《时事手册》半月刊也发表了。歌曲发表后,周巍峙总觉得歌名不够理想。恰在这时,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旅大市委主办的《民主青年》杂志,以《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战歌》为题,在第117期上以显著位置刊登了这首歌词。在点评这首歌曲时,说它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战斗进行曲。周巍峙发现后很高兴,认为“战歌”一词用得好,受到启发后就将这首歌曲正式定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1951年4月10日《人民日报》以《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为歌名,又一次发表了这首歌。在同年4月21日,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发出通知,规定以《义勇军进行曲》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这两首歌曲为全国人民“五一”劳动节游行时的基本歌曲。
晚年,周巍峙接受记者采访时说:“1933年,我在做青年工作的同时,开始喜欢上唱歌。其实在小时候,学校里老师就经常让我唱歌,当时唱的是《苏武牧羊》,这首歌很悲壮,从此我就喜欢上了这些悲壮的歌曲。我真正作曲,是在1936年,当时写了号召收复失地的《前线进行曲》及反对不抵抗主义的《上起刺刀来》。在‘七七事变’后,我去了太原,通过合唱团的方式,来发动群众、鼓舞大家。我坚信歌曲是能够产生时代精神的,是能够教育群众的。1937年11月,我参加了八路军,一直在敌后,后来去了延安。如果没有我对部队的感情,是不可能写出《志愿军战歌》的。”
周巍峙于1993年7月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手稿《打败美帝野心狼》献给了抗美援朝纪念馆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嘹亮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激励着无数志愿军英雄跨过鸭绿江、保家卫国,给前方将士以莫大的鼓舞,给中国人民以必胜的信心
歌词作者因为评奖而被首次披露
《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是继《义勇军进行曲》之后,又一首激发中国军民斗志的优秀战斗歌曲。这首简短有力、气宇轩昂的歌曲鼓舞了我军斗志,也激发了中国人民保卫和建设新中国的热情。它既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标识”,又是那个时代中国人民最坚定、最有力的声音。
当这首歌唱到了麻扶摇所在的部队时,首长和战友们惊喜地问麻扶摇:“这不是你写的词吗?”麻扶摇平静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写的。‘跨过’这两个字,肯定不是我写的。这几句誓词谁都写得出来,它表达的是志愿军官兵的共同心声。我这样想,别人也会这样想。”当时,他就认为署名“志愿军战士”也很确切,不一定要署自己的名。“因为歌词的意境是战士们用自己的英雄行为描绘的,歌词的主题思想是发自每个战士内心的豪言壮语,他们才是真正的作者!”他神情凝重地讲道:他们炮兵连在朝鲜战场苦战3年,先后有20多名战友死在敌人的狂轰滥炸和扫射之中,将忠骨留在异国他乡。
1953年,政务院文化部和全国文联共同开展对1949年至1952年间产生的群众歌曲的评奖活动。经过由下而上的推荐,从3年间全国发表的万余首歌曲中,评选出了9首歌曲获一等奖,其中就有《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要发奖金了,于是有关部门才想到寻找词作者。周巍峙说是取自新华社记者陈伯坚的报道,陈伯坚说是从炮1师采访到的,炮1师很快找到麻扶摇,他还是那句话:“至少‘跨过’这两个字肯定不是我写的。”首长急了,说:“这不是你麻扶摇个人的事,它关系到我们部队的荣誉。”并找出当年刊登动员会消息的小报说:“在大会上宣读这首誓词表决心的,不就是你麻扶摇吗?”麻扶摇只好笑着点头了。
1959年,音乐出版社出版大型歌集《歌唱祖国》收录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第一次正式标明“麻扶摇词”。此后,各种报刊登载这首歌曲时,词作者一律改署为“麻扶摇”。然而,直到晚年,麻扶摇仍然坚持说:“词虽然是我写的,但反映的是部队指战员当时的心声,也是全国人民当时的心声。即使我不写,别人也会写出来。就算我成了名人,也是时势造出来的。”
麻扶摇1960年被晋升为少校军衔。20世纪80年代初,他从第二炮兵青海基地政治部主任的岗位上退下来,一直在第二炮兵保定干休所安度晚年。麻扶摇说,1990年他专程拜访过作曲家周巍峙。“那时我已经60多岁了,我们俩以前虽然没见过面,但一见如故,跟知心的老朋友一样。”谈起《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歌词,麻扶摇豪爽地笑着说:“那时候,我根本不懂写歌词,也不是为唱歌而写词。战歌唱响后,有人说我成了名人,是歌词作家,我一概摇头否认。我只是志愿军的一名普通战士,是人民军队里的一名政治工作者,当年也是作为大会的发言而写的,我不是搞创作的,以后再没有写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