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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许德珩:“五四”风骨未曾改变

2017-11-27口述许进

金秋 2017年15期
关键词:五四祖父同学

口述/许进

祖父许德珩:“五四”风骨未曾改变

口述/许进

1 9 7 5年,摄于北京地安门家中。许德珩(前排右一),劳君展(前排左一),邓稼先(后排右二),许鹿希(后排右四)。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祖父许德珩(1890-1990)是个传奇人物:他是“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是《五四宣言》的起草者,却并不满意“五四”运动的结果;他曾做过国民革命军政治部代主任,又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先后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却始终不曾改变最爱的教师身份;他亲手创建了九三学社,连任九三学社第一至七届中央主席,却又在89岁高龄时以个人身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综观祖父的一生,“五四”运动是他事业的起点,北大是他永恒的精神家园。无论遭逢际遇如何,无论历史洪流怎样左右,他身上的“五四”风骨始终未曾改变。

撕碎惟一的被单写标语

1890年,祖父出生在江西九江。少年时期,祖父从他的父亲那里看到了梁启超、邹容、章太炎等人的进步书籍,受到了改良、维新思想的影响。通过中学老师的介绍,他加入了同盟会。1915年,祖父考入北京大学。

祖父刚刚入学的第一学期,他的父亲就突然病故了。失去了生活来源,祖父的学业无法继续。幸好蔡元培校长帮助,给了祖父一份翻译工作,每个月有10块大洋的薪酬。对于那些富家子弟来说,10块大洋仅够他们应付一两天的开销,而祖父却能每月省出其中的5块大洋寄给他母亲,自己只在校门外简陋的饭铺里用火烧、素面充饥。

祖父说,他当时所有的家当就是一条床单,睡觉时一半用来铺一半用来盖。1919年5月3日深夜,北京大学西斋宿舍的窗户里仍跳跃着微弱的烛光。烛光下,祖父把他仅有的这个白色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用来书写标语,为第二天的游行做准备——为了救国,他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

5月4日中午,全市3000余名大中学生在天安门广场集会。大会宣读了大家委托我祖父起草的《北京学生天安门大会宣言》。集会后,他们列队来到东交民巷,准备向外国驻华使馆递交《陈词》。但是,同学们被中外军警阻挡在使馆区以外。面对中国人不能进入中国土地的现实,同学们义愤填膺。大家决定到位于东单牌楼附近的交通总长曹汝霖家找卖国贼算账。

来到曹宅,看到大门紧闭,一些同学搭人梯钻窗跳了进去。他们打开大门,同学们一拥而入。看到曹宅奢华的陈设,气愤的学生们用火柴点燃了曹汝霖卧室的罗帐,赵家楼随之熊熊燃起。不久,大批警察和士兵蜂拥而至,同学们知道闯祸,纷纷逃离现场。祖父招呼大家集合起来,排队一起走,这样军警也奈何不得。但是,当时秩序混乱,没有人听他的指挥。

就这样,祖父与几名走在后面的同学被军警逮捕了。后来,经蔡元培等北京七所高等院校校长联名保释和孙中山、林长民等社会名流的呼吁,5月7日,北京政府被迫释放了32名被捕学生。蔡先生率领全校师生欢迎被释放的北大学生回校。看到尊敬的蔡校长和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同学们,祖父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1957年初夏的一个傍晚,我们全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祖父回忆起往事。这一次,我的姑父邓稼先忍不住问,您当年在蔡校长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读完了北大,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您这么干,就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吗?祖父脱口而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五四运动时期的许德珩

不做人上人,应做人中人

其实,对于“五四”运动的结果,祖父并不满意,他也从不以“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自居。1919年8月29日,他在致曾琦的信中写道:“这回运动,好时机,好事业,未从根本上着手去做,致无多大的印象于社会,甚为咎心。个人的学识不足,修养不到,以后当拼命从此处下手。”半年后,祖父登上博尔多斯号邮船,走上了勤工俭学、学习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道路。

我的祖父和祖母相识于法国。祖母劳君展是湖南人,1924年获得里昂大学硕士学位,进入巴黎大学跟随居里夫人学习镭学,经蔡元培先生介绍,她认识了祖父。在蔡先生的撮合下,1925年,他们在巴黎举行了简朴的婚礼。

祖父一生最热爱的职业就是教书。上世纪20年代初,在填写“少年中国学会登记表”时,他在“终身欲从事之事业”一栏填写了“劳动者教育”;在“将来终身维持生活之方法”一栏填写的也是“教书”。

1927年1月,经蔡元培先生推荐,祖父结束了7年的旅欧勤工俭学,到广州中山大学任教,讲授社会学和社会主义史。因为课程受欢迎,听课的学生越来越多,最后学校不得不将祖父的课程安排在大礼堂讲授。后来,受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熊雄的邀请,祖父到黄埔军校兼任政治教官。在广州发生国民党右派和军阀屠杀共产党人的政变之后,祖父经香港来到武汉,继续在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和南京第四中山大学传播社会主义知识。

1931年夏,在阔别12年之后,祖父回到母校担任社会学教授。祖父回到北大任教后,按理说,家里的经济状况起码也应该是中上水准。然而祖母却说,家中时常经济紧张。当年社会动荡,不少青年学生经济困难,交不起学宿等费用,还有一些中共地下党领导的进步团体也迫切需要经费支持。只要知道这些人有困难,祖父总会伸手相助。这样一来,我们家当年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习惯,每次薪水发下来,祖父就先把钱分成10块或20块一摞,用纸包好,有人需要时,就拿出一摞。祖母劳君展有时候也会提醒祖父:“到家里来拿钱的学生实在太多了。”而祖父却并不在意,他说:“我当年就是靠蔡元培先生的支持,得以完成学业。今天我也有责任帮助和我一样的学生。”

我曾看到全国妇联原副主席刘清扬在《我所参加的抗日救国活动》一文中提及,1936年2月28日,她来到东城遂安伯胡同许家,商谈在紧张形势下如何救国等问题。在他家午饭后,北京大学突然来电话说,北大已被军警包围,逮捕了爱国学生和教授。“许德珩听后非常紧张,因手中无现款,我给了他50元,他立即拿点随身用的东西就外出隐蔽了。”作为一个月收入数百元的大学教授,家中竟然没有什么现款,正如多年后祖父对我所说,“我和你奶奶把我们的收入用来搞抗日活动,我一生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1948年夏,北京大学在民主广场举行毕业生典礼大会。胡适校长发表讲话,劝大家要多研究点问题,少谈些主义,要自我奋斗,争取做人上人。紧接着,祖父也发表讲话。他对同学们说:“你们走入社会后首先要深入到人民群众中间去,多为人民办实事,做好事。切不可做什么人上人,而应该立志做人中人。”

我与祖父共同生活了30多年,祖父非常重视对子女的言传身教,经常会利用吃饭和休息间歇,向我们讲述他的经历和人生感悟。

祖父与祖母有两儿一女。我的大伯留在老家江西,姑姑许鹿希1953年从北京医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她的爱人是“两弹”元勋邓稼先;我的父亲许中明1929年出生在上海,是广播电视事业的主要技术领导人之一。他们都遵循祖父的教导“做社会主义的中坚分子”。

我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市第二十二中学任教,祖父很欣慰,一再告诫我“既要教书,又要育人”。祖父认为,学习“五四”青年,不要局限于了解当年谁放火烧了赵家楼,谁起草了五四宣言等问题,而应该从“五四”青年的人生选择上得到启发,从而选择自己的道路。在大浪淘沙的100年中,很多青年曾投入到各个历史时期的运动中并光耀一时,后来,其中一部分人受到各种利益的影响、驱动变得不激进了,甚至走向了反面。只有那些视国家的独立、民主、富强高于自己生命的青年,才是中华民族的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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